任雪娴搂着她,她只是号啕大哭,似乎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心一股脑都哭出来。
沈斌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眼睛湿湿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飞飞抱着母亲的胳膊,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浮木,除了哭只是哭。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任雪娴拍着她的背,像哄着小孩子一样,她精疲力竭地抽泣着说:“妈,我错了。”
任雪娴含泪说:“飞飞,下次可不要再这样吓唬妈妈,妈妈可只有你啊。”
她的眼泪不可抑止地流出来,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妈,我也只有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再也不要这么任性了,妈妈经不起吓了。”
飞飞点点头,摸到母亲眼角的湿泪,才突然发现母亲的眼角,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条细纹,她那苍白的脸上嵌着那么大而黑的一对眼睛!一对美丽的眼睛!
这个育她养她,一辈子为她操心的妈妈,她怎么忍心去再伤这个人的心?
任雪娴瞧着飞飞,像永远瞧不够的,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话题不外乎是想知道对方的近况,飞飞都一语带过。
忽然,陈妈进来说:“四太太,八小姐,六少爷,丁大少来了。”
飞飞只觉得心里一跳,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任雪娴已经说:“快,快请他进来。”
飞飞坐在那里没有动弹,丁华伦仍是一身笔挺的西装,精神颇好,永远给人以风度翩翩贵公子的感觉。
他进门就微笑说:“四太太,沈斌,飞飞!”
“华伦来了,快坐,我去给你们泡茶来。”说着,她起身便走。
“我去帮忙。”沈斌也跟着她的脚步出门去了。
飞飞嘴角微微一动,想叫六哥留下来的,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她远远地望着华伦,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几米的距离,可是一下子突然遥远起来,仿佛相隔着千山万水一样。
华伦走到她身旁坐下,他的眼睛柔和的注视着她良久,才缓缓说:“飞飞,你瘦了。”
飞飞扯起一个笑容,声音轻颤:“还好,你呢,最近还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
屋里突然静下来,华伦低着头,飞飞侧着脸,窗上是草绿色的轻纱窗帘,帘楣上垂着华丽的金色流苏,微风吹过,一点耀眼的金光,仿佛太阳照在河流上,水波粼粼。
风很大,吹得窗帘飘飘拂拂,飞飞想起了那郊边的那溪水,是那么美丽。
她无事地立在窗前,用手指去梳理那流苏。她悚然一惊,仿佛惊讶自己怎么会突然回想起这个。她不应该这样的,至少在华伦面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跟华伦,已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多话题了,心里像隔着一层膜,她甚至不敢再去直视他的眼睛,她在害怕些什么?
“想什么?飞飞。”他看着她,温柔而淡定。
飞飞轻轻地摇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说:“今天恐怕不会有太阳了。”
华伦淡淡地笑笑,幽幽地说:“飞飞,从什么时候起,你对我好像很陌生似的。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假装些什么,真的!”
飞飞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头垂了下来,目中已流下泪来。
华伦默然半晌,沉重地坐下来,长叹道:“是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飞飞忽然转过身,含泪凝住华伦,大声说:“不是,不是,华伦,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华伦走到她面前,轻轻地抚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展颜一笑,说:“傻瓜,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你不要怕,沈伯父那边,我会帮你说话的。”
他离得她很近,他笑起来很好看,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永远都那样温柔地包容她。
她想起小时候,她总是闯祸,但无论她做了什么事,华伦都会替她出头,她受了委屈,他也总是会借肩头让她靠,她哭时,他会替她擦眼泪。
记得有一次,她去丁家玩,因为贪玩不小心把丁爸爸的古董花瓶打烂了,华伦为她背了黑锅,结果被罚了两天跪着思过。
飞飞往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来,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她也不要再想了,她扑入他的怀抱里去,依恋着那一贯熟悉的感觉。
他紧紧搂着她,仿佛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心里似是害怕某样未知的东西,他要给她安稳,让她不再彷徨。
他脸上的惊喜,飞飞心里有种错综复杂的感觉,目光也黯然下来,就像有一种不能去深想的被动,迫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缓缓放开他,望着他久久,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声音是沙哑的:“华伦,对不起。”
察觉到她微妙的变化,华伦凝注着那飘摇的窗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一颗心也被风吹得飘摇了。
莫非……缘分尽了?
“对不起,这些日子来,让你担心了,有些事情,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说着,飞飞又垂下了头。
“那就什么都别说。”华伦又再展颜一笑。
飞飞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可是,不说出来,心里又憋得慌,她无法忍受华伦那种纯洁善良的目光,这一个那么爱护着她的人,她怎么忍心去欺骗他一点?可说出来,她又害怕会失去这个朋友。
她觉得自己真的好自私,而华伦总是那么伟大,她根本就配不上华伦。
她低垂着头,眼波朦胧,久久,她终于抬起头来,但就在她鼓起勇气要说话时,突然门被推开了,沈震东走进来,他身穿着黑色老西服,嘴里衔着一根雪茄,他皱着眉头,用严肃的眼光冷冷地看飞飞一眼,然后将目光看向华伦时,目中的冷意渐缓。
“伯父。”华伦很有礼貌地喊一声。
沈震东朝他点点头,目中尽是欣赏:“华伦,坐吧,不用拘谨。”
飞飞虽然并不喜欢沈震东,甚至有点怕他,但还是怯怯地开口叫了声“爸爸”。
沈震东看向飞飞,眼睛张大了,眼光锐利地盯在她的脸上,说:“以后别在外面乱跑,女孩子就应该有女孩子的样子,你应该跟茵茵多学学,别净给我惹麻烦。”
飞飞咬了咬嘴唇,沉默的看了沈震东一眼,心里尽是不屑,在爸爸眼里,她这个女儿无论在外面做了解什么,恐怕都是给他丢脸的吧?
她和爸爸的关系,除了血缘之外,还剩下什么?爸爸少她一个女儿不少,她有这个爸爸也等于没有。
华伦微笑说:“伯父,飞飞还小,不懂事,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沈震东吸了一大口烟,缓缓吐出,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沉吟了一下,对华伦说:“华伦,伯父问你,你愿意娶飞飞为妻吗?”
华伦不假思索就马上回答:“我愿意。”过后,才想起自己答得过快,表现得太过直接兴奋了,看了飞飞一眼,发现她的眼里有一种说出不的哀愁,令他心头为之一紧。
沈震东深深地盯了华伦一眼:“那就好,我查过黄历了,这个二十八是个黄道吉日,你没意见的话,就把你俩的婚事办了,婚事要隆重、热闹。”
“我不同意。”飞飞急急地说。
沈震东眯着眼睛,冷冷地瞪了飞飞一眼,厉声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飞飞立刻垂下头去,在父亲面前,她只能是个任人摆布的娃娃,不能有自己的主见,就算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也一样。
沈震东又再望向华伦,口气虽然很客气,话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独断:“华伦和丁家没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飞飞你就好好地呆在家里,在未出嫁之前,不准离开家里半步。”
说完,沈震东转身大步走了出去。他做了一件决定两个人人生的事,只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几句话,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不值得他去考虑半分。
待那扇门关上后,飞飞才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心里的难过猝不及防的涌了出来。她为有这样的爸爸,有这样的家庭而感到难过,也为自己的无力反驳而难过。
华伦忽然叫了她一声:“飞飞。”
飞飞抬起眼来看他,他的脸色还是那种从容的安详,像遗世的独立,不食人间烟火的干净,风从窗户吹进来,吹着他的短发,慢慢地搅动着凝固的空气。
她有一种预知的战栗,洁白的手帕紧紧握在手里,绵软而柔韧。
他神色依然淡定,在宁静中缓缓说:“我们结婚吧。”
屋里静静的,四周听不到半点声音,她并不觉得热,但手心的汗浸透了白色的手帕,她心里只有一种慌,像是突然在梦中醒来,自己在一个荒岛上,只有她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让她心慌得厉害。
“我不能。”她的声音轻飘而微弱,但她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
华伦还是那么优雅从容,淡定得叫人憎恨,他直直地盯着她说:“飞飞,这次我再也不允许你从我身边逃开,嫁给我。”
飞飞轻轻地摇摇头,眼里全是痛苦之色,她说:“对不起,华伦,对不起,若是在以前,我无有勇气去反对,但现在,我真的不能嫁给你。对不起!”
“别一直跟我说对不起,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他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
一直以来,飞飞都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软弱到了极点,她双脚在发软,竟似连立都立不稳了。
她虚弱地抬起脸来,他的眼中,有她的倒映,她跄踉退了两步,脸色惨白,颤声说:“让我静一下可以吗?”
华伦愣了一下,深深地凝视她半晌,最终点点头:“你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当屋里只剩下飞飞一个人时,她把门反锁起来,扑倒在□□任由泪水涟涟。
她说不出口,她知道华伦一直深爱着她,尽管她视华伦如兄长,但她真的说不出口,她怎么忍心去伤害他,一个如天使般善良的人。
可是,尽管她不说,已经伤害了他,无论她怎么做,都是在伤害他,也伤害了她自己,同时也在伤害御谦。
她该怎么办?御谦,莫非我们的缘分尽了?
……
御谦一早便眼皮直跳,就连排戏都没法专心,错漏百出。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莫非是飞飞出了什么事?
随后他又想,是自己多心了,飞飞在凤凰楼,有那么多人看着她,她能出什么事,是他自己太紧张了。
莫离说是到楼上去练琴,但琴声断断续续,最后竟停了,御谦等了好久没见莫离下来,思索再三,便决定上去瞧瞧。
莫离内心忐忑,她细致地梳头、整妆、点唇,她只觉得脑子在发胀,只是不断地想着诱惑、诱惑、诱惑……
御谦轻轻敲了敲门,久未见回应,他推门进去,只见莫离正在宽衣,她那洁白的背部曲线,像是美丽的石膏雕像一样,线条柔和而诱人,让他霎时间目瞪口呆。
莫离见机手轻轻一拉,全身的衣服滑落,一丝不挂地站在御谦面前。
已经私订终生了
御谦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奔出去拉上门,闭着眼睛在门外大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我以为是钢琴坏了。”
一句话解释得清清楚楚,倒让莫离尴尬起来。
她只好说:“钢琴是有点问题,我弹不出声音来了。你进来帮我弄一下好吗?”
“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天气凉,你快把衣服穿好。”御谦还不放心。
“我刚才……对不起,我忘了锁门。你可以进来了。”莫离拉开门,红着脸说。
御谦缓缓睁开眼睛,见到莫离穿着端庄,这才放心,走进屋里说:“我看看是哪出了问题。”
他坐在钢琴前,试弹着琴键,一切完好,他说:“我试过了,没有问题。”
莫离吃吃地说:“刚才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现在没事了,你继续练吧,我先下去了。”话未落音,御谦快步离开。
莫离突然之间失望至极,没想到自己如此委曲求全,竟然遭到御谦如此冷漠相待,她不甘心,她不认输!
御谦才走回化妆间,莫离也跟着进来了,他故作不知道,拿起一本书正要看时,突然欧伯进来了:“御先生,有位叫小静的姑娘要见你。”
御谦心里想,小静怎么来了?莫非真是飞飞出了事,他立刻说:“她在哪里?”
“在门外。”欧伯答道。
御谦丢下手里的书,奔门飞奔出去,在门口见到了小静,他问:“小静,你怎么来了?”
小静急切地说:“御先生,八妹出事了,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让你知道的。”
“出了什么事?”御谦脸色变了。
“八妹被沈家的人带走了,原来她真是沈家的八小姐。”
“让沈家的人带走了?”御谦脸色惨绿,连声音都发着涩。
小静望着他,担心地问:“御先生,你没事吧?”
御谦抬起头看着小静说:“我没事,谢谢你。”
“不用谢,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这件事。我先走了。”小静要离开了,突然又回过头说:“八妹是个难得好女孩,我们跟她一起很开心。”
御谦点点头,向她挥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化妆间的,他的脑里只是在想,为什么飞飞突然会回沈家去了?是她爸爸迫她的吗?
莫离看着御谦黯然神伤,心里难受得很,她柔声说:“你怎么了?”
御谦缄默许久,最后方说:“没什么,今天你自己练吧,我有事出去一下。”
御谦到洋行去找沈斌,这是他第一次到洋行去找沈斌,平时都是沈斌到剧院去找他。可惜工人说沈斌今天没来上班。
御谦沮丧忧愁地折返歌剧院,打电话给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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