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黑眼睛却很狡黠。
御谦猜想,这个瘦小男人,应该就是莫离所说的程老板了。
“是是是,沈先生说得是。”程老板在沈震东面前,点头哈腰,卑微得像条哈巴狗似的。
沈震东的声音是不怒而威:“红玫瑰介绍来的人呢,收是一定要收的,长得好一点,声音甜一点,就捧他唱主角,把原来那个换下来,原来的那个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动作,观众不烦我看了都烦。”
“是是是,沈先生说得极是。”
“若长得不好,就安排跑龙套。另外再找几个长得俊长得美的男女来,我们得随时满足观众的要求嘛。”
“是是是……”
御谦心都凉了,毫不犹豫地扭头离开了那个地方。
……
影棚的旁边,有几块木板,没事的时候,御谦就把木板拼起来当床,就地解决休息的问题。
像他这种当替身的,没有露脸的机会,想红是不可能的,能有一日三餐饱饭吃就算不错的了。
但做替身的,就是危险的动作都由替身上,有时候挨打受伤是难免的,运气好的被打一顿没事,运气不好的,摔断手脚的也有,唯有自己自求多福了。
下午御谦拍完戏,便到一旁角落处躲着睡觉,才睡下,却又被人摇醒了。
他以为是叫他开工的人,却没想到是莫离,只见她满面怒气地说:“昨天你为什么不等我就自己跑掉了?”
御谦坐了起来,淡淡地回答说:“上海变了,人也变了,歌剧也变了,所以我不想唱了。”
“我已经帮你说好了,你为什么突然不唱?你不唱歌剧你能做什么,难道你想永远做别人的替身吗?”
御谦冷声指出:“你没有告诉我,那是为沈震东做事。”
“那又怎么了?人家是幕后大老板,才不会跟你计较……”
他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你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去的。”
她瞪着他,不解地问:“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沈飞飞吗?你还忘不了过去吗?”
他冲着她吼:“我只是不想躲在一个女人后面生活,你懂吗?”
“我不懂,男人大丈夫,就应该能屈能伸,等赚了钱,我们可以建一个最大的剧院。为了这个目标,我们有什么不能做的?我可以,为什么你不可以?”
“我绝不会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人格,我宁愿饿死。”御谦生气地别过头去不看她。
“你是在说我吗?你觉得我很下贱是不是?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像你念过书,也没有背景,我根本就没有选择,全家的人等着我拿钱回去吃饭,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只会唱歌剧……”
说到伤心处,她眼里有晶莹在泪水滚下,在暗处发亮,御谦感觉到自己说话太过重了,虽然是无意的,却伤了莫离的心。
他搂着莫离的肩,轻轻安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倒在他的怀里,就像回到了以前的岁月,她以为,这一刻,便是永恒。
失去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失去的,永远都回不来了,只是,为何她还傻傻地等。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张发黄的海报,她却如珍宝般捧在手心,他就像在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了,她怕,没有了这张海报,是否某天,她会把他忘了,不记得他的样子。
海报上的他,短短的头发,爱笑的脸颊,淘气得像个不曾长大的娃娃。
有一句曲词叫作“但愿我没成长”,是他最喜欢的,他说那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永远停留跟她在一起的那一刻。
如今,桃花依旧开,不面何处去?
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但那都是表面的,只是一颗小石子,便能激起她心里千层泪,她太敏感了,那不是他,他在火里永生了,不可能活着了。
如果他活着的话,他一定会来找她,唯一的答案是,他死了!
他就那样走了,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痛,说好的,一起同生过死,他说过的,要陪着她到老,言犹在耳,可他呢?
她恨他,恨他不顾她的悲伤离她而去,她恨不得把有他的记忆全部抹掉,把他的海报撕掉,狠狠地骂他……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对他一点不好。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声音说:“飞飞,开门。”
是华伦!飞飞连忙收起海报夹在被子底下,然后去拉开门,便看到华伦那张英俊温柔的脸。
她直盯着他的脸,脑里闪过了另一张脸,同样英俊,同样笑得那么好看,相差得最远的,是他们的气质……
华伦暗笑:这小丫头又不知魂游到哪个国度去了。
他依然笑得温柔:“不请我进去坐吗?”
飞飞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对不起,请进!”
她关上门时,突然说了一句:“我今天看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华伦淡淡地问。
“你猜。”她走到他面前,定晴看着他。
“猜不着。”华伦漫不经心地回答。
飞飞既不生气,也不卖关子,她大声说:“我看见了御谦,就在钟情歌剧院原来那个地方,我看见他穿着一身天蓝色的长衫……”
华伦皱着眉,一脸忧心忡仲问:“你看清楚了?”
“当然,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身形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可是……我叫他,他不理我,我越叫他,他走得越快,他躲着我。”说到最后,她心酸得想哭,但没有眼泪流出。
华伦根本不用多问,便断言说:“你看错了,以后别再去那个地方了。”
飞飞已经不止一次跟他说在那个地方遇到御谦,开始的时候他还相信,他去寻找,他去守候,他陪着飞飞找御谦,可是他们要找的御谦,根本就只是飞飞的幻觉啊,怎么可能找得到。
“我没看错,这次是真的,是真的,你相信我。”飞飞抓着华伦的衣服急急叫着。
“飞飞,忘了吧,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华伦叹息着说。
一句话鞭在飞飞的心里,破碎了她所有的梦幻,她无力地坐落在椅子上,虽然是温暖的春天,但觉得身在寒冬中。
御谦拍拍她的肩说:“别这样嘛,这样就不像你了,我心中的飞飞,应该是个坚强不屈,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的。”
闻言,飞飞抬头想冲他笑笑,却笑得极苦。
“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朋友送的,是秋凰的《岳飞》首映,我们一起去看吧,别浪费了别人的一番好意。”
华伦当然不会说实话,那两张电影票是他妈给他的,让他去跟杨家的小姐去看,培养一下感情。喜欢杨家小姐的那个人,是他妈,不是他。
飞飞望着那两张电影票发愁,她并不喜欢看电影,那都显得太假,只是一场一场的剪接出来的感情罢了。
华伦摇着她的肩膀说:“去嘛去嘛,就一次。”
飞飞不吭声,他立刻又说:“你实在不想去,那我就把这个票扔掉算了。”
他正要把票往垃圾桶里扔,飞飞毕竟是心软了,立刻去拉着他说:“好了好了,我去便是了。”
电影院里坐满了人,他们的位置比较靠前,昏暗的光线下,华伦手里拿着一包包瓜子一爆米花,就像个毛躁的小男孩。
无论在何时何地,华伦给人的感觉就是翩翩贵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谁会想到,他也会捧着零食,只为哄身边人开心。
他并不爱吃这些零食,他是怕看电影会闷着飞飞了,所以有所准备。他做任何事,总是会想得很周全。
《岳飞》这一部戏,由头到尾都非常严肃的,很多人都是为了看秋凰而去的,而飞飞不知道是为何而去,可就是去了,她看着看着,就看着这个岳飞还顺眼,完全是岳飞,跟秋凰无关。
岳飞的武艺绝伦,勇冠三军,岳飞的忠孝义,岳飞的廉洁奉公……飞飞看得热血沸腾。
看到岳飞在狱里受刑时,许多人都淌下了泪,但飞飞没有,那只是戏子在演戏,毕竟不是真的,她的泪没有那么不值钱,她没有那么矫情。
一个熟悉的背影在眼前闪过,飞飞震惊了,她紧盯着荧幕,拉着身旁的华伦说:“华伦,我认得这个背影,是御谦的,他还活着。”
华伦一看,那背影确实是挺像的,但荧幕里的人转过脸来,不是别人,正是英俊小生秋凰,他一脸是血……
“飞飞,你看错了,是秋凰。”
“是他,我不会看错的,你相信我。”飞飞故执地说着,摇落了华伦手里的零食,撒得满地都是。
“飞飞,小声点,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
飞飞总算听话,很快就安静下来了,静静地看着盯着荧幕看,华伦知道,她的心并未安静,他只是在屏幕上再次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死不能复生,无论生者多痛,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离开电影院,飞飞变得好沉默,华伦只觉得心慌,如果她又哭又闹又叫还好一点,她一声不吭的,她抿唇欲哭不哭,叫人看了难过。
一直走到飞飞的宿舍,缄默了太久的华伦终于开口了,他说:“飞飞,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应该过回一点正常的生活。”
飞飞点点头表示听见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渴望能放下一切,过上一些正常的日子。
秋先生
“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华伦走到窗边关上窗,拉上窗帘,然后径直朝门外走。
飞飞奔过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颤声道:“华伦,别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华伦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去,双手握住她的肩说:“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让她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他看着她的侧脸说:“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去西郊玩迷了路……”
“我记得,都怪我太贪玩跑远了,你一直追着我跑,结果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吓得哭了,你就一直背着我走,安慰我,给我讲故事,直到大人找到我们。”
华伦温柔地微笑说:“现在,我给你讲故事,你乖乖的睡觉好不好?”
飞飞点点头,华伦扶着她的肩,拉开被子扶她躺下,又细心地为她盖上被子,柔声说:“想听什么故事?”
“你说的我都喜欢听。”她浅笑。
“那好,我就讲《长平公主》。”
虽然这个故事飞飞从小听到大,但仍是那么喜欢听,长平与周世显的故事家喻户晓,华化讲得很仔细,很生动,飞飞听得很认真。
“……长平公主和附马就喝下了交杯酒,双双倒在了含樟树下。”
飞飞听后,眼睛湿湿的,难道地说:“他们那么好,为什么会死?他们为什么不可以过一些平凡的生活?”
“确实令人婉惜,不过相信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一定会在一起快乐地生活着。”华伦轻轻地摸着飞飞的头,一瞬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飞飞轻轻地“哦”了一声,似懂非懂,但就是越听越没有睡意,拉着华伦的衣袖说:“华伦,你给我讲昭君出塞好不好?”
幸好华伦博学多才,对飞飞又够耐心,昭君出塞也是飞飞最喜欢的故事之人,可以这么说,对于古代的才子佳人和深刻的爱情故事,她都喜欢,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在里面。
讲完了一个昭君出塞以后,又讲一个杨宗保与穆桂英、薛平贵与王宝钏……
开始的时候,飞飞还拉着华伦问这问哪的,到了后来,她静静地听着,再后来,她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华伦一直不停地讲,直到她沉沉入睡,此时,已是夜半三更,月上西楼,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她眉间的一丝怨气教人心疼。
……
飞飞一觉睡醒时,天已经亮了,能听到窗外鸟声啁啾,她睁开眼睛就发现了床边的华伦,想起了昨晚的事,她非常懊恼,华伦竟又给她讲了一晚的故事。
华伦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接受,华伦一直默默地为她付出,她感动在心里。
如果没有遇到御谦,她就不会爱情,但知道了,便醉了,义无反顾了,她深爱着御谦,华伦深爱着她,这就是宿命吧。
六哥常常劝她,要珍惜眼前人,否则待到失去时,就追悔莫及了。
飞飞悄悄地起床,天还早,有点凉,她拿了一条红色大衣披在华伦身上,一点小小的动作,却把华伦吵醒了。
华伦揉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飞飞那张关切地脸,他微笑说:“天已经亮了。”
“你昨晚一夜没睡?”飞飞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略陷的眼睛,显得内疚。
“幸好我今天没有手术,我得回医院去看一下。”华伦站了起来,把身上的红色大衣放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以及衣服。
“要是医院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回去休息吧。”飞飞叮嘱说。
“好。晚上看看沈斌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吃饭。”临出门时,他说。
“晚点再说。”飞飞送他出门。道别后,飞飞一直目送着他远去,才回房去。
有一件事,她需要弄清楚的,所以,飞飞换上一套白色的洋装,她记得第一次跟御谦见面时,她就穿这套衣服,她一直珍藏着,直到今天才拿出来。
穿好衣服,对镜子一照,美奂美伦的,再梳头,画妆,穿上高跟鞋,提着小皮包就出门去。
她来到七村,来到御谦家,没有什么变化,门永远是关着,窗永远是打开,门前的落叶还是那一堆,御妈妈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不停地写着。
飞飞只觉得失望,离开的路上,遇到几位村民,一个长者说:“姑娘,又来看御妈妈了?”
“叔叔,御谦有没有回来过?”
那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