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走,我去给你倒杯水,给你醒醒酒。”
他又向她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会,才缓缓地放开他。
喝过一杯水后,她脸上的红潮消退了一些,但她难又从心头涌了上来,她眼神迷离地说:“六哥,你知道吗?我好难过,好难过……”
沈斌扶着飞飞平躺下,拍拍她的肩:“怎么了?是不是那个罗姐又逼你做什么了?要是不想做就不做了,东家不打打西家。”
飞飞连连摇头,头发四散在枕头上,她不停地说:“不是不是不是……”
“发生了什么事?”沈斌直觉事情严重了,除了御谦之外,没有什么是能打击他这个妹妹的。
“我看到御谦了。”
“六哥打断了你的梦?”
“不是做梦,我是说真的,真的,你明白吗?”飞飞激动地甩手甩脚。
“我明白的,你还是没把他放下,华伦都跟我说了,也只有华伦才愿意等你,你傻乎乎的,别再错过了。”
飞飞语无伦次地说:“我跟你说真的,我真的看见御谦了,他在电影厂,可是,他对我好冷淡,他变了好多,变得我都认不得了,你说,他是因为受了太多苦难,所以连性格都变了吗?”
沈斌听得愣住了,呆在那里久久不会动。
寂寞无边……
飞飞伸手一拉,将他拉坐下,她说:“六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做错了什么,难道连你也不理我了吗?”
沈斌依然半信半疑,问道:“飞飞,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做不成情人,可以做朋友,你说他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说到最后,她已泣不成声了。
“那不是他的本意,他也许有苦衷呢,别哭了,六哥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六哥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沈斌按住飞飞的双手,帮她拉上被子,又拍拍她的肩稳定她的情绪。
但飞飞依然激动,哭着说:“六哥,我爱他,我爱他……”
“六哥明白,别说了,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沈斌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从小到大,每次她睡不着,他都是这样摸她的头,轻轻地哼着曲子,她就会睡着。
果然,她渐渐安静下来,她哭得困了,她太累了,慢慢地,她睡着了。
“傻女孩。”沈斌帮她盖好被子,把灯吹熄才带上门离开。
……
昏暗的灯光,简陋的房间,空气中浮着潮湿独有的味儿,与往年当红时,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影厂里最好的房间与他无缘,除了一张岌岌可危的床,就是些极简陋的桌椅。
他将灯挑高,走到墙角边,在一块碎玻璃堆里,找一块最大的拾起,走回油灯下,对着光,对着镜子,将额前的头发拨起,清晰可见那一条丑陋的疤。
他突然将镜片往用力扔去,镜片撞到墙上,然后掉到地下,“砰”的一声,碎成一片片。
他将双手插入发间,眉头皱成一团,他的双手缓缓滑下额头,那道突起的疤,永远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暗问自己:“我都这个样子了,连我自己都不愿意看到,我要怎么面对你?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怎么给你幸福?”
“像你这么好的女子,值得更好的男人去爱……”
他坐在灯前,双手捂着脸,反反复复地想着。
到了后来,他双手放下,满脸湿湿的,全是泪水,他伏在桌上哭泣着说:“飞飞,其实我何尝不想你,不想跟你在一起,不想抱抱你,可是我不敢,我不敢啊……”
旧日种种已远去,来日再度相见,盼望仍是动人笑脸,一切,只愿你好。
夜漫漫长,只剩下寂寞无边……
……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跟我走就知道了。”
莫离拖着御谦在大街上奔跑,穿过人群,穿过马路,来到了一所房子前,莫离站在铁门前指着里面,笑着问:“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御谦往里看了一眼,花园式的洋房,绿树成荫,要是在以前,这种地方他住着还嫌小,可现在……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个小区里住的全是富豪,他现在可是想都不敢想。
他拉着莫离说:“我们走吧。”
“先进去看看嘛。”莫离拖着他的手,立在原地不肯移步。
“别开玩笑了,快点走吧,我该回去了。”
莫离手里奇迹般亮出一把锁匙,说:“既然来了,何妨进去看看。”
御谦被她软磨硬拖进去了,这洋房装饰豪华,处处洋溢着浪漫的风格,看起来应该价值不菲,御谦问:“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锁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离也不回答,打开大门直奔进屋里,打开一扇门,对御谦招手,兴奋地说:“快过来看。”
御谦奔过去,看到屋里整齐地摆放着许多乐器,有钢琴、小提琴、古筝、二胡、手风琴……他能说得出的乐器基本应有尽有。
他奔进去,坐在钢琴前,无限怜爱地摸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东西,眼里盈着泪花:“这……”
“亲爱的师哥,你可以为我弹奏一曲吗?”莫离谦虚有礼地问。
御谦激动地点点头,手指放在琴上,轻轻地弹奏起来,乐韵如流水,不用去想,不用去记,一切仿佛顺其自然就弹出来了,种种往事,随着悠扬的琴声,在他的脑海里泛滥成灾。
莫离凝视地听着,完全陶醉在那琴声中。
一曲毕,御谦仍停留在往日的回忆里回不来,他凝着那雪亮的钢琴,久久不作声。
莫离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幽幽说:“这些年来,无论多么忙,我天天都有练琴,就是怕生疏了,可是,这一首《勿相忘》我怎么努力也没你弹的好,我不明白。”
御谦回过头去,冲她一笑说:“其实弹琴并没有什么奥秘,若说有,那就是用心,用感情去弹。”
“感情?”莫离疑惑地看着他。
“这家的主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乐器?”御谦站起来,看其他的乐器,每一件都是精品,令他爱不释手。
“你觉得这里的装饰怎么样?”莫离自豪地问。
“很不错,很有品味。你认识这家主人,是你的朋友?”
莫离把一揪锁匙塞到御谦的手里,说:“既然你也说好,那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御谦望着那揪沉重的锁匙,又望望莫离,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你这是干什么?”
“你还不懂吗?这房子的主人以后就是你了。”
“你买下来的?”他仍迷惑。
“没错,以后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不必再住在电影棚那个鬼地方了,那里太潮湿,对身体不好。”
御谦拉起莫离的手,将锁匙还回她手里,说:“我在电影棚住得好好的,这东西你拿回去吧。”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吗?这真是我买下来的。”
“我得回去了。”御谦快步奔出门去。
莫离飞奔出去追上他,快步跟在他后面大步地跟着,大声问:“为什么你不给我一个报答你的机会,你以前借我的钱,我还没有机会还给你,你想让我内疚一辈子吗?”
“那些都是你应得的。”
莫离加快脚步一个蹿步御谦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急切地说:“那就当我借给你,你将来还给我,好吗?”
有这样的朋友,是何其庆幸?
御谦犹豫了一下,莫离连忙又说:“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帮忙的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把我当朋友?”
“可是……”
“你连自己都不相信吗?你不相信能重新回到戏台上了吗?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像过去一样,你能重新站在属于你自己的戏台和我一起唱。”
尽管这是自欺欺人的,但御谦还是愿意去相信,因为那愿望实在太美好了,站在台上,登高一呼百应,一直是他的心愿。
……
黑色长西服、墨镜、墨色帽子压得低低,沈斌站在电影棚外面好一会儿,仍不见御谦,他甚至怀疑自己脑袋有问题了,才会相信飞飞的醉话。
“沈斌,你这个傻瓜。”他暗好笑骂了自己一句,正准备离开时,却看见远处有一对男女正迎面而来,不是别人,正是御谦和莫离。
沈斌连忙把墨镜戴好,把帽子拉得更低了,御谦和莫离有说有笑地从他身旁经过,幸好没认出他来。
两人在影棚门口又说了一些话,然后御谦叫了黄包车,目送莫离离开。
御谦转身走时,沈斌上前喊住了他:“御谦。”
他呆了一下,终于缓缓回过头去,沈斌摘下墨镜,与他四目相对,目光就此胶着。
在咖啡馆,御谦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咖啡,杯里冒着白烟,散发着咖啡的香甜味。
“你……好吗?”沈斌抬头看了他一下,连忙又低下头去。
御谦笑了笑说:“挺好的,你呢?”
“我还不是老样子。”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气氛有些沉闷,沈斌扯开一个微笑:“这咖啡原来没有的,今年才建起来,比起茶馆的热闹,这里清静高雅多了。”
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的,但看见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是啊,上海变了。”
喝了一口咖啡后,沈斌终于问:“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御谦淡淡地笑笑,轻描淡写地说:“在香港混了几年,然后就回了上海,就这样咯。”
“当年戏院是怎么着火的?”
御谦心痛了一下,淡淡说:“不知道。”
沈斌皱着眉说:“是我爸爸做的,是不是?”
他摇摇头:“不知道。”
“你不必帮他隐瞒了,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迟早会有报应的。”沈斌恨恨地丢下手里的小匙,咖啡晃荡了几下,从杯中溅出小许,沾湿了白色的餐巾纸。
“我不是替谁隐瞒些什么,是我真的不知道,因为起火时我不在现场。”
沈斌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御谦久久,才说:“你见过飞飞了?”
御谦虚抬起头来说:“她都告诉你了?”
“我问你,为什么那样对她?她一直深爱着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也不想再提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对她很残忍,她等了你三年,这三年来她身边不是没有好男人,可她的心里只有你。”
御谦沉着脸,重重一拍桌,乘势站了起来,大喊:“沈斌,别说了。”
“我偏要说,你们当初的山盟海誓呢,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
御谦撩拔开额前的头发,大喝道:“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怎么办,我现在一无所有,自己生活都成问题,我还怎么给她幸福?”
沈斌先是一惊,深吸了一口气说:“她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作为一个男人,不能给自己爱的女人幸福,我拿什么去爱她?”
确实,身为男人,确实不能只跟着感觉走,那就太不成熟了。
沈斌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说:“你跟红玫瑰是怎么回事?”
御谦挑起眉“你认为呢?”
“我觉得莫离不是一个好人,你应该离她远一点。”
“我不希望你说我朋友的坏话。”
沈斌苦涩地笑了笑:“我懂了,什么都懂了。既然你要断,就要断得彻底。其实我心里的妹婿人选,一直只有华伦。”
御谦端起咖啡杯遮着脸,眼中的失落收不住,但他不希望被沈斌看到,缄默了一阵,他强忍住情绪,故作平静,说:“飞飞和华伦,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沈斌望向窗外,仿似遥远的声音响起:“一直以来,华伦都默默在守护着飞飞,连我看了都感动,可惜我不是女的,否则我一定嫁他。”
“我也会。”御谦的声音略沙哑地说。
“这些日子以来,飞飞对华伦的感情,已经超越的友情。”
“我会祝福他们。”御谦又再笑了,心里却是又苦又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斌突然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御谦摇摇头,唇角的笑容很牵强,对他来说,未来是什么都不知道,从云端跌到地下,再也不可能爬起来,他早已习惯了最低层人的生活,过一天算一天。
“你难道不想再唱歌剧了吗?”
他又再摇摇头。
“那太可惜了,你唱得那么好。当年的那场大火,很多人都落了泪,他们说再也不可能有这么伟大的歌唱家,再也听不到这么好的歌剧了。”
这话触到了御谦心底的那根弦,他死死地捏着手不作声。
沈斌触到他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挑起了他的心事,突然像明白到了什么,沉吟着说:“其实你额上的疤应该可以治好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你不会安慰我了。”
“那只是你不知道,中医也许不行,但西医已有这个技术,我听华伦说过,有一位英国王妃就做过的手术,痊愈后看不出一点痕迹。”沈斌热切地说。
“可这道疤跟了我三年。”御谦已经不抱任何信心了。
“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得试一下是不是?”
“既然没信心,何必试?沈斌,我很谢谢你,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御谦拍拍沈斌的肩给他安慰。
“你以为你这样笑着对我说自己很好,我就可以放心了吗?你不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对你,还有对爱你的亲人、朋友。”
漂泊的生活过惯了,他已经忘了要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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