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里的深情,把飞飞吓了一跳,但她的那句话,却让飞飞激动起来,飞飞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小腿,笑着说:“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还能回去吗?那个家容得下我这种人吗?还是……你想让我跟你一样,给那一家子像狗一样当佣人?”
一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任雪娴的脸上,她的脸色变得铁青,怒喝一声:“你放肆!”
“我只是说事实而已,如果不是真的,你又何必如此生气?”飞飞挑起眉毛,皮笑肉不笑。
“如果不是你惹你爸生气在先,你爸也不会那样待你,你现在不懂得反省,反而把一切责任都怪在别人身上,这就是你老师教你的强词夺理吗?”任雪娴冷笑。
“我老师教我不要屈服在传统礼教之下,要思想开放,大胆革新,要扭转女子的地位,女人并不比男人差,我们不是男人的附属品。”
“你老师没教你到舞厅去做下贱的小姐吧?我们沈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女性的尊严都给你丢尽了。”任雪娴扬声说。
飞飞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窗边,指着那一排排的新建楼房,还有车水马龙的大街说:“妈,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再是帝国主义了,现在世界已经变了,死守着你那种女人只能依靠男人的古老思想,只有死路一条。”
“世界再怎么变,也不会变得人人皆娼吧,你这是为你自己的堕落找借口。”任雪娴狠狠地挣开飞飞的手,一双眼睛怒得仿佛要冒出烟来。
飞飞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沉沉地倒在沙发上,大喊:“朽木不可雕也,我跟你说话真累,你要我怎么跟你解释呢?”
“那就别解释,别编那么多谎言来掩饰,你会轻松一点。”
飞飞反驳说:“愚蠢!我问你,在舞厅里唱歌跳舞就是不干不净了吗?那些唱戏的,拍电影的都是不干不净的吗?那你跟男人打麻将,是不是也是堕落?”
“你……”任雪娴全身气得发抖,奔过去拖着飞飞大声说:“你马上跟我回去!”
“我不走,死也不回去。”飞飞大喊着,抓住沙发的扶手。
“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回去,平时我就是太放纵你了,才让你变得如此堕落,我实在不应该让你读书,把你都读傻了。”
“我没傻,傻的人是你,老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固步自封,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有空应该多读点书,活到老,学到老。”
“你还有理了你?不跟我回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省得给我丢脸。”
任雪娴大吼一声,从桌上抄起一根长长的洞箫,狠狠地往飞飞身上抽去。
那一棍打在飞飞的背上,令飞飞意想不到的是,母亲真的舍得打她,而且是这么狠,这么用力,痛得她恐慌地尖叫一声。
她心中的怒潮再次涌起,她歇斯底里喊道:“这话三年前你就跟我说过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妈妈,你不能碰我,你也没有资格碰我,三年前我就不是你的女儿了,你还有什么权利来管我……”
任雪娴打红了眼,她手里的棍子又狠又急,像雨点一样落在飞飞的头上和身上,她左右的闪避都抵不过她的迅速,有好几棍子抽在她的脸上,由于痛,更由于愤怒,眼泪涌出她的眼眶,她拚命的叫骂,自己都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我今天就把死你这个不孝的女儿,打死你……”
她真的做得到,她真的好狠。
到最后,飞飞也不反抗了,只是在那里流泪,任她打,任她骂,飞飞静静地说:“打吧,打吧,我现在就把一切还给你,这条命是你给我的,如果你想要,就拿去吧,要我跟你回去,我做不到。”
她不值得
“好,很好,我打死你!”任雪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也没有怜惜之情,是愤怒占据了她所有的思想。
……
华伦带着早点,满心欢喜地来找飞飞,远远就听到楼上传出吵架声,他抛下点心,飞奔上楼去,见飞飞门外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那吵闹声就是从飞飞屋里传出来的。
他惊慌失色,狠狠地拍门,大喊:“飞飞,开门,出了什么事?快开门!”
他等了好一阵子,只听见一阵阵凄厉的哭喊声,他的心更慌了,用脚踢门,用身体撞门,撞了几下,门被撞开了,
只见任雪娴头发凌乱,又目悲愤,一棍一棍地打在飞飞身上,每打一直,她目光里的悲愤会增加几分。
飞飞倦缩着身子,双手抱膝,双目充满了惊恐,那露在衣服外的手臂一青一紫的,不堪入目。
华伦飞扑过去,抢过任雪娴手中的长箫,抱住飞飞,挺肩将她护在怀里,大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伯母,你冷静一点。”
任雪娴一脸挫败地倒坐在沙发上,瞪着眼睛,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华伦检查飞飞的伤势,心疼地看着她一身的伤,怜惜地说:“飞飞,飞飞,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飞飞轻轻地摇头,扬起一个凄然的微笑,紧紧依在他胸前,寻求一点安慰,声音沙哑地说:“我没事,华伦,你终于来了。”
“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他拥住她。
任雪娴突然坐直了腰板,注视着华伦说:“华伦,你可知道这个死丫头做了什么丑事?你别护着她,她不值得。”
华伦沉声说:“伯母,你是飞飞的母亲,我尊重你,但你实在不应该对飞飞下那么重手的,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虎毒不吃儿啊,况且是人。就连是一个旁人,也打不下手,怎么会自己的女儿如此残忍?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商量解决的呢,非要喊打喊杀的。
“华伦,你是不知道,你是太善良了,如果你知道,你一定会比我更生气。”任雪娴看了看华伦,目光又移到飞飞身上,幽怨狠毒。
华伦坚决而肯定地说:“伯母,我都知道,不就是舞女嘛,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舞女也是一种职业,职业无分贵贱,又不是去偷也不抢,更没有出卖自己的身体,飞飞没错,错的是你们,是你们太迂腐了。”
那一席话,让任雪娴突然沉静了,毫无反驳之力,飞飞偷偷地注视着她的脸上,有种受伤的倔强,华伦的话伤了她的心,她全身颤抖得厉害。
华伦意识到自己的说话太重了,改用柔缓的声音说:“伯母,飞飞是个好孩子,她没丢你的脸,更没忘记你的教诲,她一向洁身自爱,我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也许你不能理解她做的事,我们也不敢求你理解,只希望你能消消气,不要再恨她了。”
飞飞拉着华伦的衣袖,虚弱地说:“华伦,别说了。”
华伦俯下身看向飞飞说:“飞飞,我听你的,我不说了,我现在带你去医院,你忍着。”
他抱起她,心急如焚地大步往外走去,他心里的痛不比飞飞身上的痛少。
屋子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任雪娴一头撞在沙发靠背上,那靠背是软的,人撞上去根本不会痛,但任雪娴泪流满面,懊悔万分地说:“我都做了些什么?我这一生都做了些什么?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有如此报应……”
窗外,华伦和飞飞远去的身影,她模糊的感到,自己跟他们之间有了距离,而这种距离已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
……
那晚莫爸爸拿了钱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莫离也没有太注意,眼不见为净,她恨不得他死在外面,免得给家里惹祸。
几天来,莫离努力登台演出,就是希望多赚些钱。她除了每晚在歌剧院唱,有时还会给别人家唱堂会,她知道钱的重要性,有时候,一文钱能难倒一个好汉。
市道不好了,唱堂会也没价钱了,现在的人都爱听舞曲和小情歌,歌剧的年代已去,不再吃香了,她也只是勉强能维持生活。
突然有一天,一群粗壮的大汉持刀棍闯入了莫家,把莫妈妈吓得半死,莫离挺身而出,将那群人喝住:“你们找谁?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你就是红玫瑰吧?你爸和勾栏院的春春借了我们钱庄的一千个大洋卷款潜逃了,拿的就是这房子还有你和你妈作抵压,现在要么还钱,要么就去做妓。”为首的大汉凶神恶煞地说。
“他凭什么可以拿我和我妈去作抵压?”莫离怒不可竭,这各抵压的理由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
“你认识字的?上面写得一清二楚,你自己看。”大汉摊开一张纸,一面果然是白纸黑字,内容跟大汉说的一样,下面还有莫爸爸的签名和手指模。
莫离突然抢过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合着嘴一吞,便将纸吞了下去。莫妈妈见此情此景,吓傻了。
莫离冷冷地说:“你们现在还有什么证据说我们欠你的钱?如果没有,请从我家滚出去。还有,要钱找莫轻和那婊子去拿,别来骚扰我们,否则报警。”
“你报警,怎么报?”大汉突然一把揪住莫离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我最恨女人威胁,□□局的局长就是我们老大的娘舅,你敢报警试试。”
“放手,快放手。”莫离痛得流泪,痛得大喊。
终于,大汉松了手,冷冷地说:“不怕老实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会耍花样,所以刚来你吃下去的,只是拓本,真正的借据还在我这里。你不是很能吃吗?我拓本多的是,你吃得了多少?”
“你们卑鄙!”莫离恨恨地说。
“不卑鄙我们怎么出来混。小妞儿,你的道行还浅着,大爷我吃的盐比我吃的米多,给大爷我擦鞋还不配。”大汉奸狞地笑着,简直面目可憎。
只要有爱,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莫离一阵寒心,故作镇静说:“大爷,你给我们宽限几天吧,我们一定会把钱奉上。”
那大汉用锐利的眼睛望着她说:“你聪明的话,就别给我们耍花样,莫轻那老家伙跑了,你们是跑不掉的。”
莫离勾起一个谄媚的笑容说:“我是不会跑的,我红玫瑰在上海也是有名有姓的,你们给我七天,我一定把钱还上。不然的话,把我们逼死了,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大汉沉吟了一下,才说:“最多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不把钱还清,别怪我不客气。”
“三天太短了,能不能再宽限几天?”莫离哀求说。
“你以为是市场买菜,可以讨价还价的吗?说三天便是三天,三天后我们会再来。兄弟们,我们走。”
十几个人,匆匆下楼去,那阵势之浩大,把隔壁邻居和街上的人都吓得退避三舍。
莫离和莫妈妈虚脱地滑落,全身酥软地坐在地上,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滑落,刚才真的吓死她们了。
“莫离,现在可怎么办?一千个大洋,几天之内,我们不可能筹到那么多钱的。”莫妈妈心慌意乱,快急死了。
“那个臭老头,要是我早点把他干掉,就不会有现在这般麻烦了。”莫离双目冷厉地望着前方,阴沉地说。
莫妈妈吓了一跳,摇着她说:“莫离,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被吓傻了?你别吓妈妈,妈妈现在只有你了。”
莫离抱住母亲,突然一笑,说:“妈妈,我是故意吓吓你而已,瞧你被吓的。钱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我会想办法的。”
“你怎么想办法啊?你的钱都被他拿走了,一千个大洋可不是小数目啊。”莫妈妈紧皱着眉头,眉宇间全是悲伤。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这一辈子,最错就错在错嫁了一个男人。
“妈,你放心吧,我可以先预支工资,老板这么看重我,这区区一千个大洋不成问题的。不过,你以后可要小心点,我不在家,你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最好就不要出去了,你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我会给你买别来。”
“妈妈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莫妈妈捧着女儿的脸,更觉得心酸,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妈,别哭,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那个人,就当作他不曾存在。”莫离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那一份坚定不移的感情一直都在。
只要有爱,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谁说有了爱便有了一切?谁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
当你真的走到了绝望的路上,你还会记得这句话吗?
莫离四处问人借钱,她放下自己的尊严,凡认识的人都问了,在小冬那里,借了三十七个大洋,那已经是他所有的积蓄了,本来他是留着娶老婆的,但看莫离有急用,就先给她了。
在爱丽那里借了十二个大洋,那是爱丽平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现在像她这样青春期爱打扮的女孩子,能有钱在身已算不错了。
莫离数着手中的钱,借了好几个人,也才凑了八十四个大洋,差太多了。
那些平时装阔开洋车住洋楼养洋狗的爷们,一提到借钱,就摆手跟摇头,有的说钱在老婆那里,有的说刚刚输了钱……总之各有各的理由。
现在就算她把那套楼房卖了,也不够填这个坑,更何况她不想让御谦知道这件事,让他担心。
她最后的希望,就只有程老板了。
她敲开程老板办公室的门,程老板一见到她,便热切地招呼说:“红玫瑰,来来来,过来坐。”
莫离走过去,被程老板的大手一拉,便坐到了他身边,程老板又说:“喝茶吗?”
她静静地说:“不喝了,程老板,我今天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的。”
程老板笑着说:“是什么事啊?你看看,干嘛皱着眉头呢,笑笑不是很好看吗?”
他的大手摸在莫离那嫩滑的脸上,散发着烫人的热气,莫离捉住他的手,认真地说:“程老板,你先听我说。”
“你说,我在听。”程老板一双眼睛也没忘吃吃莫离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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