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再见。”慕荣乖巧地挥手说。
“小家伙,再见!”
在回家的车上,慕荣偎依在母亲的怀里说:“妈妈,刚才是一位叔叔从水里把我救起来,他好勇敢,我将来也要学游泳。”
“人家救了你的命,你有没有谢谢人家?”
“有呀,可是他说不用谢。”
“人家说不用谢是礼貌,可人家救了你的命,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叔叔说要送我回家的,可我不知道家在哪。”慕荣委屈地说。
“下次可别乱跑了。冷不冷?”飞飞怜爱地将儿子抱得更紧。
“不冷。”小家伙可爱地眨着大眼睛。
飞飞望着他的眼睛,就想起了另一双眼睛,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长得实在太像了,每次慕荣笑时,她就想起了那个人。
他,到底在哪?
……
宋世杰现在是半退休,所有事务都交给飞飞接管,经过几年的磨练,使她一脱清纯稚气,不再是个青涩爱玩的丫头了。
飞飞有绝对的聪明伶俐,又肯学习,处事沉静威仪,比起一般的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将《金枝玉叶》再次上映的计划报给宋世杰,宋世杰非常赞成这个想法,让她着手准备事宜。
那底片还保存得好好的,放映的,还是那台机器,只可惜,物是人非。
在漆黑的电影院中,飞飞坐在第一排的中央位置,宋世杰就坐在她旁边,抽着雪茄悠然自得。
屏幕上有了光,她有点紧张,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扶手,眼睛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屏幕不放松。
当音乐响起,她的心紧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像凝固了一般,多么熟悉的旋律,这些年来,她一直不敢再听这首歌,可今天是审片,她不得不听。
歌声中,御谦缓缓出现在屏幕上,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却,就算怎么伸尽手臂,仍是触手不及。
黑暗中,有冰凉的东西从她的脸上滑落……
确定片子没问题后,接下来就是宣传了,印海报、传单、做电台广告、做记者发布会……这些都是要做的。
这一年,经过八年的抗战,是上海各行业是萧条的时候,飞飞大下本钱,广做宣传,势要振兴低迷的娱乐业。
大街小巷,传单满天飞,社会低下层的人认为那些无谓的娱乐都是有钱人的事,穷人有三餐温饱就不错了,而中上层的人则都流行西洋玩儿,根本对那些破旧老土的本土文化不感兴趣。
又到放工时,几个工人正在谈论今晚去哪里玩。
“星仔,今晚到你那里去打牌吧?”
“不了,我约了老婆今晚去看电影。”
“附庸风雅!”
“我也觉得是,不过,我老婆喜欢嘛,硬是拿了我十天半个月的工钱去买了两车电影票。没办法,谁让她是如玉的影迷。”
“去阿谦那里打吧。”
“喔,你们不说还好,说起来,我觉得那个大明星御谦长得好像我们的阿谦。”
“是阿谦长得像人家。”
星仔拍拍御谦的肩打趣说:“阿谦,不会刚好你也姓御吧。”
御谦脸色不变说:“姓御的人不多,刚好我不是。”
星仔大笑:“我们想你也不会是,御谦那是什么,温文尔雅的高洁绅士,怎么可能像我们一样做这些粗重活。”
御谦问道:“你买的是什么电影票?”
“《金枝玉叶》,说起这部戏,还有一段故事,不过还真是一匹布那么长。当年这部戏可戏了,可还没放完,鬼子就打来了,也真够倒霉的。”
御谦低头沉吟,是《金枝玉叶》?八年后谁要放,谁又要看?
星仔又说:“不跟你们说了,我得回家去了,回去晚了老婆不开心。”
“你真是二十四孝丈夫!”大伙儿齐齐笑起来。
御谦回到家里,望见屋顶炊烟袅袅,还未跨进屋里便大喊:“莫离,我回来了。”
“哦,快洗个手吃饭吧。”莫离一身朴素从屋里露出个头来。
“喔,都煮好了,回来得刚刚好。”御谦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洗手出来,菜已摆好上桌。
“喝点小酒不?”莫离轻笑着问。
“我不喝,你喝吧。”御谦只顾扒饭。
“那我也不喝,我胃不好。”
“你的胃最近还有痛吗?”他停了一下。
“没有。”她只觉得自己很幸福。
“那就好,记得要注意饮食,我不在家你要准时吃饭。”他柔声叮嘱。
她“嗯”了一声,从储物柜上找出一张纸来递给御谦说:“听说《金枝玉叶》要重新上映,不如我们去看吧。”
“电影有什么好看的,看我不是更好,我整个人摆在这里让你看。”御谦看也不看海报一眼,不以为然地笑道。
莫离明白,御谦这般是怕她会吃醋,他这般待她,她心满意足了,可她又觉得对不起御谦,他本应该是一个自由飞翔的小鸟,而不是一头拼命耕作的牛。
离家出走的慕荣
电影《金枝玉叶》一炮而红,更带旺了所有的娱乐行业,人们疯狂地彻夜排队买票,有的看过一次的还想看。
飞飞站在楼上的窗前,看到购票的人群长龙,她和御谦八年前所付出的一切,都没有白费啊。
电台里,不断有人点播如玉小姐的歌,往日的乐章,竟然又成了今天的流行。
她准备大展拳脚,再拍电影,宋世杰也非常同意她的建议,只是原来的剧组人员,有的在战争中死去,有的回老家联系不上,这准备的工作一时之间也无法展开。
飞飞一忙起来,慕荣就在家里无法无天,将家里弄得乱糟糟的,还真嚷着要回香港,玲玲在家里打不敢骂不敢,哄也不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飞飞请了个家教老师,也不知道怎么的,结果老师第二天就请辞了。
没办法,飞飞只好再请一个,结果那个老师在次日也请辞了,任飞飞如何哀求挽留,都不肯留下。
在毫无办法之下,飞飞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第三个老师的身上。
下午,飞飞发现留了一份文件在家里,便自个儿驱车回家里拿,想看看儿子学习得怎么样,便偷偷往儿子的房里看,只见老师在一旁教,儿子在一旁直打瞌睡,睡得口水直流。
飞飞气得走进去,只见那桌子上的本子乱画,文具丢得到处都是,鞋子一个在屋里,一个在门外,
老师一见她进来,立刻说:“沈小姐,你来得正好,我实在无德无能,教不了你儿子,请允许我请辞吧。”
飞飞对着正在睡梦中的家伙咆哮:“御——慕——荣!”
“谁在叫我?”慕荣抬起头来,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妈妈,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我晚回来不早就看不这么精彩的一幕了?快点给老师道歉。”
慕荣嘟起嘴说:“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飞飞气得青筋暴露:“你还没做错?是我教你这么不懂得尊重人的吗?”
他说得理直气壮:“这不能怪我呀,老师说的那是上海国语,我听不懂,我只会听香港国语。”
老师直摇头说:“沈小姐,真对不起,我实在没法教,先走了。”老师逃似的飞奔下楼去。
飞飞直瞪着慕荣,眼里冒出火来:“你是故意把老师气走的是不是?你认不认错?”
慕荣嘟着嘴直嚷:“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外婆,这里的妈妈一点都不温柔,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回香港。”
飞飞厉声喝道:“我告诉你,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乖乖听话,哪里也不许去。”
“妈妈好凶!”慕荣夺门而出,跑到楼下,走到花园里,见到玲玲,一头扑进去。
飞飞一路追过去,追得气喘喘的,直拍着胸口透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玲玲说:“小姐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小少爷又淘气了?”
飞飞直起身来,指着慕荣说:“你在家里要乖乖的听话,我会再帮你找一个老师,否则的话,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和外公还有玲玲都回香港去。”
“不要!”他大叫起来。
“不要就听话。玲玲,帮我看到他,让他下午背出一首唐诗。我现在回公司,晚一点回来。”
慕荣噘着嘴,冷冷地望着母亲上车,开车远去。
飞飞在伏案审着一个剧本,她觉得这个剧本总体上还不错,不过拍起来会有难度,所以要适当地作一些修改。
她决定自己修改,助理小瑾递上一杯茶,飞飞端起茶来,电话响了,她用另一只手去接电话,电话那头说:“小姐,小少爷不见了……”
她的手一震,茶杯摔到地上洒了一地的茶水,她也顾不上许多,抛下电话便往外跑去。
飞飞和宋世杰赶回家的时候,玲玲站在门口急得哭了,并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飞飞。
原来,飞飞走后,慕荣一直不高兴,坐在屋里发呆,玲玲在厨房洗菜出来时,发现慕荣不见了,便四处寻找,但找不到,一时没了主意,于是就打电话给飞飞。
飞飞颤声说:“玲玲,别哭,别着急,想一想,他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
“我们分头去找找吧,玲玲你在这附近四处找找,我和干爹开车出去远一点的地方找找。”
说完,三人分头出发。
……
慕荣被妈妈骂了后,心情不好,他觉得自从妈妈来了上海以后,就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不爱理他,没有时间陪他。
他趁着玲玲在厨房洗菜的时候偷跑了出来,如果妈妈回家看见他不在了,该会紧张他了吧?他只是不想做一个没人爱的孩子。
上海的横路叉路真多,人来人往,他一直走一直走,但他不知道要去哪里,看见有卖糖人的,他买一块,吃在嘴里,味道好甜。
他忽然想起了码头上的那个叔叔,他决定到码头上走一转,于是他招了一辆黄包车,黄包车夫看他年纪小小,问他:“你要去哪里?”
“去码头。”他想了想,没错,应该就是叫码头。
“你有没有钱?”
“有,当然有。”
黄包车夫看他挺机灵的,也不敢欺生,就收了他双倍的钱,将他拉到了最近的一个码头。
就是这个码头了,慕荣跟黄包车夫说了声谢谢后,便到码头上去寻找恩人叔叔。
码头很大,人很多,他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兜兜转转,他找不到恩人叔叔,反而是肚子饿了,想起玲玲姐做的蛋糕就直流口水。
可惜他现在口袋里连半个钱都没有了,想回家也回不去了。
太阳偏西了,这个时候,妈妈应该回家了吧?她是否发现她的儿子不见了呢?突然间,他好想回家,好想妈妈。
御谦和几个人说笑着一起走出米仓,正要回家时,忽然看见一个小男孩靠在栏杆上傻站着,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慕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慕荣回过头去,看到恩人叔叔,心里陪感亲切,他迎上去说:“恩人叔叔,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御谦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头说:“当然记得,因为慕荣的名字很好听啊。”
“那叔叔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谦叔叔好了。”
“是谦谦君子的谦?”
“对了。慕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爸爸妈妈呢?”
慕荣摇摇头说:“谦叔叔,我肚子饿了。”
御谦想了想说:“谦叔叔请你吃面好不好?”
慕荣连忙点点。
两人就近的一个面摊上叫了两碗面,面上来时,慕荣狼吞虎咽地吃,御谦忙说:“慢点,别吃那么快,小心咽着。”
慕荣朝他笑着点点头,又大吃起来。
御谦看人穿得一身光鲜,怎么看都不像穷人家的孩子,怎么他的家人如此虐待他呢?
慕荣吃完一碗后,拍拍肚子,抬头看御谦,问道:“你为什么不吃?”
御谦答道:“看你吃。”
“看我吃是不会饱的。我猜你是不喜欢吃面,你挑食。好吧,我教你一个方法,你往面里面放点醋吧,胃口会好一点。”
说着,他站起来,拿了一瓶醋倒在御谦面前的碗面上,然后搅拌均匀,看着御谦说:“你试试。”
御谦不由得笑了:“你真是人小鬼大。”
他试了一下面,点点头:“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慕荣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筷子和他一起吃,御谦见他着着辛苦,便把椅子拉过来,两个人吃一碗面。
吃饱以后,两人回到江边吹凉风,御谦说:“慕荣,你是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慕荣看着御谦,迟疑了好一阵子,才说:“你说得没错。”
御谦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两人就像一对朋友,他柔声说:“现在可以你偷跑出来的原因告诉我了吧?”
慕荣看着滔滔江水,缓缓说:“因为妈妈总是骂我,她不爱我了。”
“你这么可爱,你妈妈怎么会不爱你呢?”
说起这事,慕荣不禁泪眼汪汪,他吸了吸鼻子说:“以前在香港,妈妈每天都会陪我玩,教我读书识字,可自从来了上海以后,她就很少在家里,她请了很多老师教我读书,可我并不喜欢。”
御谦语重深长地说:“慕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妈妈要出去工作,赚钱养活你,你应该好好听她的话才对,你妈妈还是那么疼你的。”
慕荣仰着小脸问:“那谦叔叔,你的妈妈呢?她疼你吗?”
御谦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天边,大半个天空都是瑰丽的晚霞,他缓缓开口说:“以前,我总是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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