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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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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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娟将他父亲的手握得更紧,黄教授叹了一声:“虽然我还没有毕业,但是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格,我几乎连想也未曾想,就答应了他,取得了一笔钱,刚好可以将你关室最贵族化的托儿所去寄放两年,我在安顿好了你之后,就和罗惠一起到北非去,雇佣兵团的生活、经历,简直就像一场恶梦一样,在到了北非的第二年,我遇到了卡尔斯,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极其异特的环境之下,是在北非的沙漠中。”

黄娟低叹了一声,道:“爸,如果过去的事情令你觉得不愉快的话,你还是别说了!”

黄教授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道:“不,我一定要你明白,为什么我现在,在事隔那么多年之后,我还要去见卡尔斯。”

黄娟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父亲脾气中固执的一面,当他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的确没有什么人可以劝阻他不做下去。

黄教授又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说出了他在异特的环境中遇到卡尔斯的经过,那时的卡尔斯,当然不是什么将军,而只是一个游击队中的低级军官。

法国雇佣兵团在北非的阿尔及利亚,主要的作战任务,是对抗一支由非洲,主要是北非各地的野心家组成的游击队,这支游击队和主要成员是阿尔及利亚的土著,但是所谓“联合势力”,也有来自其他非洲地区的人参加,武器的来源是军火商和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野心集团的支持者,这是一场十分艰难,甚至丑恶的战争。

战争的双方,根本都不按照战争的法则来进行战争,仿佛这场战争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戮。

黄应驹在一到了北非之后,接到的第一道训练就是:绝对不能医治对方的伤兵,根本不要有伤兵,不要有俘虏。

在开始的时候,一个医科大学的学生,看到成串的俘虏被残酷处死的事实,都会忍不住呕吐,但是渐渐地,也变得麻木和习惯了。

当战事越来越激烈,有的雇佣兵被游击队捉了去,曾被残酷折磨的尸体,被沙漠的烈晒成干瘪而发出臭味,雇佣兵方面的报复也更残酷丑恶,不知是哪一个提出的办法,将游击队的俘虏,用手拷、足镣连接起来,将他们送到沙漠中去,由他们在那里挣扎,饥饿和干渴到死为止,所选择的“处死沙漠”,大多数是东方欧格沙漠的中心,那地方真正是人间地狱,除了沙漠上的毒蜥蝎之外,几乎没有生物可以生存,而当白天的烈日之下,气温高达摄氏四十八度之际,连毒蜥蝎也要两只脚、两只脚替换着,才能在滚烫的沙粒上伫立。

被送到那里去的俘虏,当被赶下车之际,所发出的哀号声,据说连得沙粒也会为之颤动。

黄应驹遇到卡尔斯,就是在这个沙漠的中心地带,当时是晚上。

第四章

由于白天的气温实在太高,即使是用车子赶路,也会令人禁受不住,所以,遇上有必要的事,必要经越东方欧格沙漠之际,都是在晚上出发,太阳才一隐没,气温就急速下降。

黄应驹那次的任务,是护送一批药物到雇佣兵的一个据点去,那据点中有两个人受了伤,需要送回总部去,和黄应驹同行的,是两个雇佣兵,他们全副武装,保护着黄应驹前往。

在月色下看来,整片死寂的沙漠,像是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色一样。

即使是如此丑陋的沙漠,一般都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有时也会有它美丽的一面。

车轮辗过柔软的沙,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路上,经过不知多少白骨,有的是兽骨,有的是人骨,有的人骨是整堆的,还有铁链连在一起,那当然是不久以前被放逐到沙漠里来的游击队战俘。

每当看到这样的人骨,驾车的那雇佣兵便会神经质地大叫:“想想这些杂种是怎样对付我们的!”然后,他就加快速度,令车子在白骨上疾辗过去,辗得白骨四下飞溅,而在这时,他的脸上,也就现出了一种扭曲了的复仇的快意。

黄应驹心中极难过,他绝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是他既然签了两年合同,他就必须呆下去,想到两年之后,他还可拿到一大笔钱,使他自己和女儿的生活有着落,他也只好忍受下去,很多次,他感到自己的卑鄙,竟然会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感到麻木,但是他只好忍受着,一直压抑着自己。

当驾驶车子的雇佣兵又辗过了一堆白骨,而发出夜枭鸣叫一般的笑声来之际,黄应驹转过头去,尽量不去看对方那张充满了人性泯灭的脸,也就在这时,他看到在距离车子约有两百公尺处,平整光亮的沙上,有许多黑影,躺在沙上不动。

他立即看出,那大约共有二十个人,每个人都距离得相当远,而且,他也立即知道,这些人,多半就是四天之前才被加上手铐脚镣,放到沙漠来等死的那批游击队员。

这时,驾车的雇佣兵也发现了那些人,他发出了一下极其兴奋的呼叫声,立时扭转驾驶盘,车子向着那批人,直冲过去。

黄应驹知道那雇佣兵想去干什么,他实在忍不住了,陡然叫了起来,抓住了驾驶盘,想令车子照原来的方向驶出去,不驶向那批沙上的人。

那雇佣兵发怒了,象疯子一样,用力推开黄应驹,可是黄应驹这时,多少日子来压抑着的情绪也爆发了,他一拳打向那雇佣兵,两人争着驾驶盘,车子在两人的争夺之中,东歪西斜地向前冲,另外一个雇佣兵又惊又怒地叫起来:“喂,你们在干什么?”

那雇佣兵才叫一声,两个人的争夺已经有了结果,吉普车陡然翻倒,四轮朝天,车轮还是在急速地转动,车上的三个人都被抛了出去,黄应驹和他争执对手,迅速跳了起来,那雇佣兵立即端起枪来,看他满面怒容的样子,真会毫不犹豫地立即扳动枪机,但也就在这时,另一个雇佣兵横过枪托,将对准了黄应驹的枪口抬高,喝道:“你疯了!”

那雇佣兵叫道:“他不让我去辗那些杂种!”

另一个向黄应驹苦笑了一下,道:“黄,你在干什么?满足你知识分子的良知?那些人是四天前放出来的,早已死了,车子辗过去,又有什么关系?”

刚才还斗志昂场的黄应驹,在刹那间,变得垂头丧气到了极点,是的,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沙漠中过了四天而仍然活着的,那些人早就死了,他为什么要去阻止那雇佣兵?是为了良知?如果是为了良知的话,放那批人的时候,又为什么不阻止?

他怔呆地站着,那两个雇佣兵已经合力去将翻转了的车子推好,将车上倒下来的东西,依次搬起来,黄应驹慢慢地向那一堆人走去。

当他接近那堆人之际,看到那些人的身子,已经有一半埋在沙中,露在沙面的身子,看来象是坚硬的木头一样,那是肌肉在极度的缺水之后形成的一种现象,每一个人的口、眼,全都张得老大,缺水的肌肉收缩,令得他们的眼和口根本无法闭上。

黄应驹苦笑一下,感到自己面部肌肉,开始抽搐,他面想转过头去,突然看到一个人,正面着他,在向他眨眼睛!

那个人眨眼睛的动作虽然十分艰涩,但是黄应驹看得十分清楚,那个人在赂他眨眼睛,不但在眨眼睛,而且,干裂的口唇,还在颤动着!

黄应驹在陡地震动了一下之后,尖声叫了起来:“天!有一个人还活着,他还活着!”

他一面叫,一面奔过去,当他骑过了几个死人,来到那人身边时,那人陡地伸出手来,抓住了黄应驹的脚踝。

黄应驹连忙解下身边的水壶来,旋开盖子,将水壶口对准了那个的口,水从那人的口中流进去,那人根本无法吞咽,水流满了那人的口后,溢了出来,但是渐渐地,看到那人喉部开始移动,水也顺着他的喉管,进入他的体内。

原振侠感到十分震惊,甚而当他听到“那人抓住了足踝”之际,坐在他对面的黄娟,感到了他的震惊,停止了说话,望着他,道:“怎么了?”

原振侠忙道:“从你的途述中,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过,请你继续讲下去,我想起的事,我会告诉你,也是关于一个人在绝无可能生存的情形之下,没有死亡的事。”

原振侠所想起的,是他父亲当年在战场上,从一个炮弹坑中,将轻见博士掘出来的事。

两件事之间,的确有着相同之处,两个人,一个缺氧,一个缺水,任何人都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都不可能活着的,但他们却没有死,这种情形,似乎不能用“生命力强”来解释!

原振侠又道:“当时令尊乍发样?在那样残酷的战争中,那两个人和他一起的雇佣兵,一定不会允许他将那个未死的俘虏救转来!”

黄娟道:“是的,但是父亲说,那时,他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了,他们之间,爆发了剧烈的争执,结果____”当水自喉管流入了那人的体内之后,他眼珠转动,已渐渐灵活起来,这时,那两人雇佣兵也奔过来,驾车的那个一看到还有人活着,立时抬起枪来,另一个喃呢地道:“真是奇迹,上帝,怎么可能有人在四天之后,仍然活着,真是奇迹!”

黄应驹立时转身,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枪口,那持枪的雇佣兵喝道:“滚开!”

黄应驹并没有让开,道:“你不觉得,这个人活着,是上帝的意思吗?”

那雇佣兵怒道:“去他妈的上帝,我不信上帝!”

黄应驹转过身来,盯着他,道:“你不信上帝,但是在你的心中,一定有某一个神,某一种乎人类我能理解的力量的存在,你看看这个人,他在绝无可能的情形之下不死,你为什么不相信这种力量的存在,还在夺去他的生命!放过他吧,他一定是一个应该活下去的人!”

随着黄应驹的话,那雇佣兵手中的枪渐渐向下,或许是由于他纵使不相信上帝,也相信某种冥冥中的力量之故,也或许是由于那人还活着这件事太奇特,也或许黄应驹的话,打动了他的必,他放下枪,看看那个人,那个显然是非常的土著,肤色黝黑,结实,眼神之中,有一股近乎恐怖的反叛。

这时,他已停止喝水,雇佣兵用枪碰他的脸,喝:“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张大了口,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干涩,道:“卡……。卡尔斯。”

“卡尔斯!”原振侠陡地站了起来,伸手向黄娟指了一指,又坐了下来,象是想说什么,但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黄娟立时摇头,道:“如果你以为我父亲因为当年救过卡尔斯,所以这次就肯替他去医治头痛,那你就错了,我父亲绝不想去依附权贵!”

原振侠忙道:“你误会了,黄小姐,我的意思是,你父亲不应该去!”

黄娟的嘴唇合拢,作了一个问号的口型。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道:“位置越高的人,越是不喜欢人家知道他过去不光彩的事,历史上有许多这样的例证,会导致卡尔斯的国度去——”原振侠讲到这里,做了一下手势,没有再计是去,刹那间,黄娟的神色,变得十分凝重,好一会不出声,然后,才缓缓地道:“父亲的确是死在那里的——”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他刚才这样讲,只不过是常情上的推论,他知道黄教授已死,可是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形下死的,直到这时,才知道死在非洲,他失声道:“那卡尔斯将军——”黄娟摇头:“不,我不认为父亲是遭卡尔斯的毒手,我父亲死得……。十分……。”她象是在考虑如何措词,又想了片刻,才道:“死得可以说十分……。离奇。”

原振侠“哦”地一声,道:“怎么离奇法?”

黄娟侧了侧头,想了一会,才道:“还是从头说起好,不角,不容易明白,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说到你父亲在沙漠中遇到卡尔斯!”原振侠答。

卡尔斯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普通的名字,当时绝不会引起听到这名字的人震惊,黄应驹立时伸手,去按他的腕,发现脉博很快,但也不算是不正常。

黄应驹又翻了翻卡尔斯的眼睑,卡尔斯的情况,几乎完全正常,黄应驹望了望地上已经干瘪了的尸体,问:“你是凭什么活下来的?”

卡尔斯干裂的口唇掀动着,当他的口唇开始的动作之际,浓稠的血自裂缝中迸出来,看来十分骇人,但是他的语言还是很清楚,他道:“我不知道,或许真是真神要使我活着,有任务要交给我,去消灭真神的敌人!”

卡尔斯是一个狂热的游击分子,那真是毫无疑问的事,从他死里逃生之后的那几句话中,已经听得出来,那两个雇佣兵互相望一眼,其中一个闷哼一声,道:“好,如果我一槌打不死你,连我也承认你是真神的使者!”

他一面说,一面已用枪托抵住了卡尔斯的额角,卡尔斯脸色惨白,但是难得的是他却并无怯色,反倒现出一股十分倔强的神色来,黄应驹这时,推开了枪口,道:“这个人,我要将他带回去!”

那两个雇佣兵同声反对,黄应驹坚决地道:“我是军事医官,有权这样做!”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手枪来,射断了锁住卡尔斯的手铐和脚镣,卡尔斯昂然向前走着,黄应驹继续执行他的任务,卡尔斯一直卷缩地在车里,一句话也不说,黄应驹给了他一些食物和水,他默默地喝着水,回到了营地之后,黄应驹运用了简陋的设备,替卡尔斯作了详细的检查,黄应驹心中的疑问是:这个人在绝无可能生存的环境下活了下来,是不是有才能特异之处呢?检查的结果是没有,卡尔斯看来和普通人没有两样,当然他的健康状况十分好,纳应驹曾经设想过,将他单独囚禁,让他处在如同沙漠中断水的那样恶劣环境之中,来观察他何以能够生存,如果黄应驹这样做了,可能问题会有答案。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一则,拿人来做实验,对黄应驹这样一个正直的科学家来说,觉得那是违背自己良心的事,二来,他根本失去了这个机会,到了第三天,卡尔斯越押逃走了。

黄应驹不住抽着烟斗,望着他女儿:“从此,我没有再见过他,一直到他冒出头来,成了军事领袖,又统治了一个国家,我看到了他的照片,肯定这个卡尔斯,就是当年沙漠中不死的那个卡尔斯,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这是对他作进一步检查的大好机会!”

黄娟听他父亲讲完了往事,等了一下,道:“爸,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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