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怒叫一声从床下爬出来扯下电话。
「喂!像啦(谁啦)?」明显地口气不善对着话筒吼着。
「你大小声个屁阿?我啦!」
「……安怎(怎样)?」听见道怡的声音,陈晋的口气顿时温了几分。
一方面因为道怡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的朋友,当然所谓的了解也包括了他和魏巍之间的事,久而久之,她反而成了唯一可以吐露心事的对象了。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道怡是个孕妇,哪有人会对大肚婆大声小声的啊?
「你喔,不要老像个小鬼吵吵闹闹的好不好?」
「嘎哇贯(给我管)。」陈晋闷闷地说道。女人当妈了都会变得这么啰哩叭嗦吗?
「魏巍你见到了吗?」
「啥米?」一时之间实在听不懂道怡问什么。
「我说,魏巍去找你了吧?」
「哪个喂喂?」
「猪!还有几个魏巍?你最爱的那个啦!」
「魏巍?找我?他在哪?」越听越是丈二金刚,然而不知不觉地心跳稍微地加速,抓着话筒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些。
「奇怪,他没去找你吗……」看魏巍那一副明明就很想念陈晋的样子,她预测着大概今晚他就会按耐去找他了吧……难道是估计错误?
「找我……」陈晋先是呆了几秒,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啊」的一声,也不管电话那头道怡还在线上就挂上,大步跨过方才被他移位的家具们,逃难似地冲出房间。
「刚才的电铃,不会是……」一面跑下楼梯一面整理着脑袋里乱成一团的思绪,却一不小心一脚採空从楼梯上滚下来。
「阿娘隈……。」所幸距离一楼已经没剩几格,虽然是摔个面朝下屁股朝天的狗吃屎式却也无痛不痒,只是皮肤接触着客厅冰冷的瓷砖地,使他意识到现在身上只穿着一条四角裤。
对陈晋而言,这样大剌剌地穿着四角裤出门买酱油买什么实在稀松平常,反正又不是没穿;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反常地为了自己的清凉穿着尴尬了起来。
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心态只觉得如果真的是魏巍来了,那怎么可以穿这样去见他!
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片刻也不耽搁冲回楼上房间,随手在地上抓了件夏威夷衫边套边下楼。这次没有跌倒的他直接拉开客厅铁门跑出去,
也没想到要骑机车什么的就只脚万能去追那个早在十几分钟前就离开了的人去。
离陈晋家不远处有条不大不小的马路,平常车子并不多,
特别是过了晚上十点以后要在马路上跳舞都可以。
魏巍看了看手,才七点半。这个时候耐心点还是可以招到小黄,
特别是现在东港正在举行祭典期间,连陈晋家这种比较偏僻的地方也都比平常多了几只猫猫狗狗。
也许是因为来的时候走了不少路现在有点懒也有点累,他决定招台计程车回住宿的旅馆。
站在路旁等了一会,也不必招手,一台破破的计程车大老远看到站在路边的高个子魏巍就飞快地驶到他身旁停下。
拉开计程车的车门才踏进了一脚,冷不防有人从后方扯住他的手臂用力往后拉,
然后碰的一声将计程车车门用力关上。
魏巍站稳了脚步回过头,愕然惊见跑得气喘嘘嘘、只颊通红的陈晋就站在他身后。
「……」魏巍一脸没表情地看着陈晋,因为太过突然所以连吃惊的表情都来不及做。
「喂!到底要不……」计程车搵讲(司机)不耐烦地摇下车窗,然而在看见那上半身穿着子只扣一颗(还扣错洞)流里流气的花衬衫、下半身穿着一条龙四角裤,怎么看都像不良少年的陈晋,一句话没说完又吞回肚子里去。
看那肖黏(年轻人)面色不善的样子,八成是地下钱庄来讨债的,这种江湖恩怨还是离远一点免得被无辜波及。
温讲(司机)立刻将脖子缩回去,摇上车窗踩了油门迅速离开现场。
被留在现场的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先开口说第一句话,也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於是一阵凉风吹过时,场面竟有点像是格斗电影要开打前的定格。
两年啊,其实说长也不长,人可以花好几个两年在学业上然后勉强混张烂文凭,也可以花好几个两年在事业上,可以花两年在实践一个理想上。
但如果把两年用在承载对一个人的思念上,实在太漫长也太辛苦了。
不但没能够淡忘,反而更加地深刻,更加敏感。
「魏巍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会来找我突然?」
几个句子不成章法地在脑中转来转去,就是转不出个答案来。
魏巍的头发又变回来他所喜欢的黑色了,魏巍盯着他看的那只淡褐色眼睛依然如他所熟悉地那样清澈,那张白皙秀气的脸蛋还是那样叫他忍不住好想要亲上一口……
这个男人,连半句话都还没讲半个表情都不必做就可以这样牵动着自己的情绪,以及牵动自己生理上的渴望。
陈晋明明知道自己见到魏巍有多高兴多愉快多爽,但却怎么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用力拥抱对方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
魏巍是来找他的应该不会有错,也许是因为想念,也许是因为路过,也许是因为他要结婚了来跟他说最后的掰掰……
失去的不一定能够再拥有,握在手中的也未必属於自己的。
这样简单的道理就连单细胞如陈晋都明白,於是他不敢抱住他,只敢紧紧握着他的手臂,紧紧握着不确定却也不愿意放手。
被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陈晋吓了一跳,不过毕竟今天早上有在庙会上见到过了,倒还不像陈晋那般大惊小怪。
陈晋紧抓着他的手掌热烘烘的,魏巍知道那是他在生气跟兴奋的时候才会有的生理反应,然后那张完美无暇的脸蛋上呆然的表情,也让他觉得有点想笑……只是他不明白,明明不就是这傢伙写信叫他来的吗?
有必要这样像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吃惊吗?
不过,陈晋那粉红色湿湿嫩嫩的两片唇因为吃惊而呈O型半启的模样,实在好可爱……魏巍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陈晋的唇。
这样的动作代表着什么?是不是代表着自己依然被魏巍在乎着被喜欢着?
陈晋突然放开魏巍的手,转身低着头快步地往回走。
「呃?」被陈晋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魏巍只好大步地跟上陈晋。
「干!麦对抵(别跟在)林杯袄敏(你老子后面)啦!」陈晋没好气地骂着,依然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你干麻啊……」魏巍有点不高兴地问道。
这小子是发什么神经啊?一下惊呆一下生气,这是两年不见后的打招呼态度吗?
「……」陈晋充耳不闻似只顾着低头加快脚步,魏巍眉头一皱,大步跨向前伸手扯住陈晋衬衫宽宽松松的领子。
「停下来。」
「放开啦……哎哟!」陈晋像虫一样用力扭动着身体想要挣开魏巍的手,没想到挣扎得太过大力加上魏巍又死不放手,只听〃啪〃的一声那颗唯一有扣上的子脱线飞掉,整件夏威夷衫被拉扯下来然后陈晋往前踉跄几步,险些没再一次跟地板接吻。
「对不……」魏巍满脸通红连忙要将手中的衬衫递还赤裸着上半身愣在那的陈晋,却意外地发现陈晋望着柏油路面没有焦点的眼睛里满满地装着眼泪几乎要滚出来,本来就乌黑的大眼睛被泪水这样一泡看起来更加地水汪汪亮莹莹,虽然看了很心疼但却有一种叫人目眩的美……
「干干干!」陈晋察觉魏巍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窘状,连忙粗暴地抢过他的花衬衫,使劲地往自己脸上抹,那力道之大叫魏巍有点担心他会在那张精的脸上擦出几道刮痕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明白陈晋为什么哭的魏巍有些慌了手脚,他很想抱着他安慰他,但这些年来养成的自我防备和保护心态却叫他只知道僵立在一旁。
「你嘎(给)林杯走开……」不是因为衣服被拉下来羞愤,也不是因为见到思念的人喜极而泣。只是在魏巍凉凉的手指触碰的那一刻,那属於陈晋性格中特有却被他自己压抑在心底两年的任性跟冲动一下子全压不住爆发了出来。
很想要用力地踹人用力地揍人,想要骂一堆话,可最终表现出来的确是难堪到极点流个不停的眼泪。
陈晋索性往地上一蹲抱住头,这样像是在蹲屎的姿势虽然难看但却方便将整个头脸埋在手臂间不被看到,省得丢脸。
「对不起……」实在是心疼到再也忍不住,魏巍蹲下来用力扳开陈晋像是钳子般紧紧抱着头的手臂也不管他死命挣扎硬是将他整个人拉到胸前紧紧抱住。
「对不起,别哭了,对不起……」
以实际情况而言,自己应该是个被抛弃的受害者吧,结果想不到不停道歉的确是自己……
说不太上来陈晋是哪里不一样了,但就是不太一样。
外表和从前一样的漂亮,穿着也和从前一样的没格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了点所以感觉个头高了些,除此之外在外形上几乎和两年前没两样。
不一样的感觉,应该是发自於内部的。
无法很具体的描述,也许是太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魏巍不容易像从前那可以轻易地从陈晋脸上读到他的情绪,也不再容易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
也有可能是两年的岁月让人成熟长大了些,那个像是小孩子一样简单的陈晋好像变得有点杂。
不过,那倔强好面子的脾气真是一点改变也没有。
前一刻还哭得像什么样的,下一刻鼻子一吸,脸胡乱地抹个几下,骂了声「靠杯(哭爸)」就推开他站了起来把夏威夷衫穿好。
现在正一面碎碎唸一面蹲在地上摸找着他的子。
「靠,西咩(是要)安那吹(如何找)?」陈晋丢开刚摸到的小石子,一边骂着。子本身是透明的,又小不拉机的,在夜里昏暗的路灯下要找到它简直像大海捞针一样艰难。
「不能用别的子代替吗?」魏巍也蹲下身帮忙找,毕竟子是被他扯掉的。
只是视力本来就不是很好的她实在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摸来摸去,老是摸到小石子跟小砖屑。
「美塞(不行),一定要用这粒。」一颗普通小子是没什么好执着的,但现在如果不找什么事情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情绪,会让他觉得尴尬然后浑身不自在。
魏巍也不再多说,他知道陈晋的牛个性有时候做事情是不太需要什么理由的。
只是这样两个大男人蹲在夜里微弱路灯下在地上摸来摸去,大概跟道怡想像中「感人的会面」有点距离吧……
不过这场景,倒是让他回想起了那年除夕晚上,两个人蹲在海边捡星沙的往事……
「啊!!」陈晋大吼一声打断了魏巍的思绪。
「找到了吗?」
「干……摸到高塞(狗屎)……」陈晋鬼叫着,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老大望着地上那坨被他弄散的半乾狗大便,然后再望着自己的右手掌。
「……」魏巍咬着嘴唇,非常努力才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不能怪他兴灾乐祸,实在是因为这情形太好笑了……
「虽小(衰,倒楣的意思)……」陈晋皱着眉自言自语道,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魏巍早就忍笑忍到一张脸都变形了。
他把手在路边草地上葛(抹)几下然后伸到鼻子前闻,差点没呕出来的……
「噗─」再也忍不住的魏巍不小心喷笑出来,换来的是陈晋秀眉一横,脸色一沉,恼羞成怒地伸手用力捏了魏巍的脸颊。
「啊……」狗屎……沾到狗屎的手……碰到脸……
魏巍笑容僵在差点没绿掉的脸上,他忙用微抖着的手掏出手帕用力擦着脸。
「嘿!」看到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魏巍那副快哭出来的样子,陈晋很爽地笑了起来。
「……」望着那好熟悉好怀念的灿烂笑容在陈晋那张才刚哭过,眼睛还肿肿红红的脸上浮现,魏巍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优,等会洗一下就好了啦。」看魏巍边走边用手帕不停地擦脸,
白皙的脸皮给他擦得红红一大块,有点像是「一见发财」电影里小殭屍的那个圆圆腮红脸……陈晋索性抢下魏巍的手帕不让他再擦。
「心死了……」
「干!谁叫你要笑林杯!」
「是你自己……」是你自己要这么好笑的,怪谁啊?
魏巍一脸无辜委屈,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脸碰到了从狗的肛门出来的东西,他就忍不住浑身鸡皮疙瘩起来。
「勒……」两个人走到陈家的铁门前,陈晋握住门把推了两下,闻风不动。
「干!」八成是刚才急急忙忙冲出来追人的时候不小心把门带上的。
「没人在家吗?」
「没。」因为阿爸跑船还没回来,所以今年老妈老妹都到娘家一起过大拜拜了。
「钥匙?」
「谋眨(没带)。」连衣服都差点忘了穿,哪会记得带席(钥匙)啊。
「习惯不好。」魏巍撇撇嘴说道。想到不能立刻洗脸他就痛苦起来。
「靠杯(哭爸)!」要不是?了追你林杯也不用这样像肖A(疯子)一样冲出门。
陈晋走到院子抬起头看了看,只有二楼的窗户没装铁窗,窗外还有突出的水泥窗台,沿着房壁的水管应该可以爬过去。
「等我,我爬上去开门。」
「别啊,好危险……」
「谋(没)你来被(爬)!」陈晋耸耸肩对魏巍说道。
「……」魏巍抬起头看了看那个二楼窗户的高度,摔下来应该死不了吧……。
「好吧,我爬。」魏巍蹲下身解开脚上皮鞋的鞋带,脱下皮鞋跟袜子整整齐齐地摆好,赤着脚走往墙边。
「逃卡(头壳)坏去!林杯被(爬)啦!」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