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半躺在床上的曹银雪却出了手,她也不去抓女杀手的手腕,只是伸指一弹,恰好弹在她手肘际的麻筋上。一弹之下,女杀手臂上的力道全失,戒指上的尖刺,离她的额头,还不到一公分,便再也难以移动,手臂就软软地垂了下来。
曹银雪这才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手把她的戒指脱了下来,摇著头,口中发出‘啧啧’的声响:‘怎么年纪轻轻就不想活了?’
女杀手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喉际发出十分难听的‘咯咯’声。她这时的情形,和她摆出诱人之极的姿态,活色生香的情形,完全是一天一地。
原振侠冷冷地道:‘仲夫人,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下。她要自杀,你何必出手阻止?况且,她有心寻死,你阻得了一次,又如何阻得了第二次?’
曹银雪用责怪的眼光,望向原振侠:‘原医生,不要再刺激她了!’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说,是谁叫你来害仲夫人的!’
女杀手低下头去,又有大滴的汗水落下来。原振侠以为自己的问题,必然不会有答案,只是姑且问一问而已。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女杀手的声音还在发颤,就有了回答:‘小刀!’
曹银雪不知‘小刀’是甚么人,用询问的眼色,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解释了一句:‘小刀也是一个杀手──杀手集团首脑老刀的儿子!’
曹银雪更是诧异:‘我和杀手集团向无瓜葛,为甚么要杀我?’
女杀手仍然低著头,而且越来越低,她的声音也更加发颤:‘因为你救了原振侠!’
曹银雪先是一怔,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可是她立时想起在原振侠的寓所中,见到原振侠的情形,心中不禁一凛。她的反应十分快,立时道:‘我没有救过原医生,原医生也不需要别人救他,他完全能处理自己的事!’
原振侠感到胸口有一股重压,那股重压,令得他有气都喘不过来之感。他张大了口,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知道女杀手所说的是事实,曹银雪的确救了他──要不是昨天晚上,一拉开门来,曹银雪恰好出现在门口的话,他这上下,是不是还是一个活人,就大可怀疑!因为他下了那么大的决心,甚至有抛弃了一切包袱的轻松感,决定了自杀,而且连自杀的方式,都拣好了!
他不能否认女杀手的话,可是他还是有疑问:‘小刀为甚么那样想杀死我?’
女杀手仍然垂著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你死,并不知道为甚么。’
女杀手这时说的是‘小刀要你死’,而不是‘小刀要杀你’,这两句话,听来差不多,但其实大有分别。不过原振侠当时,并没有在意──直到后来,‘自杀阴谋’真相大白,原振侠才省起了其间的分别。
原振侠沉声道:‘我再放过你一次,可是你要替我传一句话!’
女杀手抬起头,向原振侠望去,目光散乱,看来精神状态坏到了极点。
原振侠一字一顿:‘安排一次我和小刀,或老刀,或两个人一起的会面!告诉他们,我要问他们,为甚么要杀我,快去!’
女杀手吸了一口气,身子已不再发抖──她仍然木然而立了好一会,才缓缓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曹银雪扬起手中的戒指来,像是想还给她,可是给原振侠一个手势阻止了。
这时,那女杀手的行动,看来像是梦游病患者一样,摇晃著走了出去,也没有把门关上。曹银雪压低了声音:‘这姑娘的情形很不好!’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要是你是一个普通的孕妇,早已死在她的毒匕首之下了!’
曹银雪示意原振侠把门关上,原振侠转过身来:‘杀手集团迁怒于你,你要千万小心才好,我会请警方派人来保护你!’
曹银雪对自身的安危,好像并不在意,只是定定地看著原振侠。
原振侠给她看得偏过头去,她才道:‘杀手集团迁怒于我的理由,是不是成立?’
原振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叹了一声。他虽然没说甚么,可是已经默认了!曹银雪大是激动:‘何致于要出这样的下策?’
反倒是原振侠,看来十分平静。他双手一摊:‘一切已到了尽头,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曹银雪勃然大怒,伸手重重一掌拍在床边的柜子上,发出砰然巨响。她竟然口出恶言:‘你他妈的放甚么屁!连老婆都没娶,怎么叫一切都到了尽头!’
曹银雪突然发怒,颇出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但是他也不生气,反倒像是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一样。他想到曹银雪,虽然接受过极现代化的高深教育,可是思想观念,却古老之极,和一千年之前,中国北方农村的观念一样。以为一个人一生,结婚生子,传宗接代,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他想到这一点,觉得事情十分滑稽,便自然而然,耸肩微笑。
曹银雪看到原振侠这种情形,心中不禁大惊──原振侠要是愁眉苦脸,凄惶不安,那事情虽然糟糕,可是还未曾达到最严重的地步。可是这时,原振侠看来若无其事,只是在他的眼神之中,隐藏著难以形容的失落,这就表示他已经有了决定,只不过暂时,还没有付诸实行而已!
曹银雪闷哼一声:‘你在笑甚么?笑我的观念太古老,是不是?以为人生在世,不单是娶妻生子那么简单是不是?你可曾想过,这种古老而简单的观念,正是生命的意义!不凭这种观念,生命如何得以延续?’
曹银雪的话,令得原振侠呆了半晌──她的话无可辩驳,生命的最原始的意义,就是要使生命不断地延续下去。不管是最高级的生命,如灵长类的人,或是低级的生命,如水中的小海藻,都不能例外!
原振侠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又摊了摊手。不过这一次,
他眉心打结,并没有笑,这表示他至少会就这个问题思索。
曹银雪长叹了一声:‘小伙子!’
她并没有说甚么,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原振侠才好。原振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一类型的人,有了烦恼,也就没有甚么外来的力量可以帮他──讲道理,他懂得比谁都多,旁人怎么讲?
反倒是生性愚鲁的人,有旁人开解劝慰,问题容易解决。
所以曹银雪叫了一声之后,并没有再说甚么,而脸上则充满了关切之情。
这一点,叫原振侠的心中,感动不已。因为曹银雪自己的事,已经够烦的了,居然还对他表示了那样的关切。这种侠意,就很难在现代人的身上找到!
他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只等那两个“无常”再出现,我一定请他们去帮助仲先生,把他返祖退化的生命密码,更改过来。’
曹银雪换了一丝狂喜的神情,然后又叹了一声:‘自然再好不过,但就算不能成功,有这三个小生命,我也会和他过得很开心。’
原振侠想起,自己想像过的‘原始人一家欢乐图’中的情景,也知道曹银雪作坏打算,是很实在的事。可是,那只是‘坏打算’,并不是‘最坏的打算’──最坏的可能,。电子书是仲大雅变成了原始人之后,‘退化现象’仍然不停止,那么他就会变成一个猿人‥‥‥猿‥‥‥一直退化下去,甚至变成原始生物!
原振侠当然不会把自己想到的这一点说出来。曹银雪再叹了一声:‘小伙子,你自己多保重。事实上,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也不能毁灭你;也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也不能救你!’
原振侠笑了笑:‘谢谢!’
他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经过了那一连串的事件之后,头痛也好了。他离开了病房,到了办公室,用电话和警方联络,请警方派人来保护曹银雪,因为杀手集团,要向她下手。
他本来还想说,杀手集团的主要人物,小刀,甚至老刀,都可能在本城。可是他结果却没有说,他要约会这两个杀手,要自己处理这件事。
他在办公室停留了大约一小时,又喝了大约半瓶酒。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推开,那个高级警官,脸色十分难看地走了进来。
原振侠向他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高级警官坐下之后,竟然伸手取过酒瓶来,喝了一大口酒,这才问:‘过去一小时,你在哪里?’
原振侠笑了一下:‘好像是有甚么事发生了,我需要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高级警官盯著原振侠,看了三五秒,显然是在等原振侠的回答。
原振侠的回答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高级警官又问:‘有证人吗?’
原振侠闷哼一声:‘发生了甚么严重罪案?’
高级警官叹了一声:‘那个女杀手──从你住所的天台上跌下来,落地之后,几乎立刻死亡!’
原振侠霍然起立,叫:‘不可能!’
高级警官瞪大了眼,望著原振侠,显然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疾声问:‘她死的时候,是甚么相貌?’
高级警官有被戏弄的恼怒:‘甚么相貌?当然就是她的相貌,你和我都知道她是甚么相貌!她曾在众目睽睽之下,鲜蹦活跳地骂你‥‥‥要杀你‥‥‥’
原振侠摇了摇头:‘那又怎么样?告诉你,这个女杀手,一小时多之前,还在医院出现,想要有谋杀行动而被制止了‥‥‥’
高级警官皱起了眉:‘甚么意思?你是在暗示,你曾制服了这个女杀手,可是却没有通知警方?’
原振侠呆了一呆。当时发生在曹银雪病房中的事,是如此突然,原振侠和曹银雪两人,都未曾想到,应该把这个女杀手交给警方处理。而是任由这个倒霉透顶,失败到了极点的女杀手,自行离去!
对原振侠来说,这样做,自然没有甚么不对。他在天马行空,不受任何世俗规范约束的境界中生活,自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可是在警官的立场来说,他这样轻易就放走了一个女杀手,事情就十分突兀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当时的情形十分特殊,所以并没有通知警方──重要的是,这女杀手的容颜,十分美丽,可是她一直化装成十分普通的相貌在活动──不久之前她出现在医院,是化装成另一个相貌,不是我们曾经看到过的那个样子!’
事情听起来相当复杂,但是作为一个高级警官,自然有一定的分析理解能力,所以他也立即明白了。他闷哼了一声:‘赶到现场的法医,也发现了这一点。那并不是不可能,她可以去掉一个化装,换上她原来常用的化装‥‥‥’
原振侠笑了一下:‘死也要拣样子?我不明白她的死,和我有甚么关系?’
高级警官直视著原振侠:‘刚才我说了,她落地之后,几乎是立刻死亡的!’
原振侠挺了挺身子,拿起了酒瓶来。他感觉得到,又有一个阴谋的网,正在向他罩下来!
可是他拿起了酒瓶之后,却并没有喝酒,而是十分困难,可是相当坚决地把酒瓶放了下来──他要和这个阴谋对抗,那就需要保持清醒!
他缓缓地问:‘她临死之前,说了些甚么?’
高级警官神情严肃:‘落地时,恰好有两个人下车,走向建筑物,死者几乎没有压中他们。这两个人都是医生,立即检查坠楼者,坠楼者指著上面,只说了一句话,就断了气!’
原振侠已经完全可以料到,那女杀手临死之前,所说的那句是甚么话。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那太像是电影中的情节了!’
高级警官沉声道:‘她指控你!她说的是:原振侠推我下来──’
原振侠听了,全然无动于衷,像是事情和他,全然没有关系一样。
高级警官继续道:‘警方人员在十分钟之后赶到,我在三十分钟前赶到。由于找不到你,所以我仍自行进入了你的住所!’
原振侠发出了十分不满意的闷哼声,可是他也想到,在这种情形下,警方的行动,可以谅解。
高级警官又道:‘那时,所有的有关警方人员,全都来了──我的意思是,在一宗命案发生之后,应该来的人全来了!’
原振侠冷笑:‘我不知道你说话,那么喜欢转弯抹角,你究竟想说明甚么?’
高级警官盯著原振侠:‘证据搜集人员,在你的住所中,找到了大量的女死者的指纹!’
原振侠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他感到那张阴谋之网的网口,正在收紧。而自己在网中,作为网中之物!
那种情形,令得他感到厌恶之极。可是,他却无法向高级警官,作出有条理的解释。他心情极坏,十分疲倦,根本不想多说话。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他也懒得去说明白,何况这件事情是那么复杂!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怎会有精力,去复述女杀手躲在他的住所,向他进行色诱的情形?
而且,就算详细说了,人家会相信吗?又有甚么作用?所以,原振侠只是缓缓地挥了挥手,连一句话也懒得说。
高级警官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而你在过去一小时,又无法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明,所以,警方有权要求你协助调查!’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知道,所谓‘协助调查’,那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以他如今的精神状态,他无法应付任何麻烦!
他吸了一口气,十分努力,才为自己作了一句软弱无力的辩白:‘我一直在这里喝酒,我没有推甚么人下楼,那女杀手是自杀的!’
高级警官的声音之中充满了不信:‘一个杀手‥‥‥会自杀?’
原振侠不想再解释,伸直了身子,把头仰起来,靠在椅背上。高级警官道:‘原医生,只怕不能就这样算了,你得和我们一起到警局去──这不算是正式的扣押,但如果你不合作,我会拘捕你!’
原振侠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十分明确地感到,网口又收紧了一步!
他是那么疲倦,根本无法,也不想去和那张无形的‘网’作抗争!
刚才,他曾有一度,想保持清醒,去抗争,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这时,他只感到心灰意冷:何必呢?不知要化多少精力,才能达到这个目的,何必那么辛苦?
他闭上眼,那女杀手摆出诱人的姿态、活色生香的情形,又在眼前浮现──那女杀手竟然会自杀,她竟然会有那样坚决的决定!
一个彻底失败了的女杀手,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原振侠也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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