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到世界尽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个人到世界尽头-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一边在房子里走,一边觉得心神不宁。他没看出来有搬家的迹象。
  他越往下想就越担心。这套空房子会不会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在提示他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去检查这一层剩下的那几套房子。结果意外地发现大多数房门都没有锁。显然与他同住一个楼层的这些人都是些很信任人的人。只有两扇防盗门他用铁棍都没能撬开。其他那些开着门的房子都是些普通人家。就好像住在里面的人刚刚出门去买东西一样。
  他抱着一堆接线板和蓄电池回到那套空房子。一共有七个插座。六个他都插上了插头,最后一个留着给新录音机用。电源开关一直开着没关,显示屏全都一闪一闪的。
  他打开无线电收发报机。这种型号的机器应该可以收听到土耳其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对话。他拨了一个频率,等待着。他发出一个呼救信号,给出自己所在的位置,用了德语、英语和法语。他默默地数到二十,然后换一个频率,重新请求接通。
  一小时后他最终确信,整个欧洲都没有任何无线电往来信号。
  他插上可接收全球信号的短波收音机。
  无论是BBC还是奥斯陆广播电台都是只有沙沙声。从中欧一直到远东也一样是沙沙声。不管是德国还是摩洛哥、突尼斯或者埃及,全都一样:收不到。能听到的只有沙沙声。
  太阳这时已经落得很低,屋里必须开灯了。他咔嗒一声打开电视。调成播放《爱情大游行》的录像。像往常一样关掉声音。然后又把短波收音机的频率调到梵蒂冈广播电台。沙沙声。
  大约半夜时分他醒了,因为他从长沙发上滑了下来,膝盖着地,碰得挺疼。电视机屏幕在出雪花。收音机在沙沙响。屋子里很热。
  肩上扛着沉重的步枪,空出来的那只手里拿着录音机,他走出门来到楼道里。他仔细地听。总有点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很反感。他慌忙打开了楼梯那里的灯。又一次仔细地听。
  他光着脚啪嗒啪嗒走过冰凉的石头地面来到邻居家门前。歪吊着的门被他用肩膀顶到一边。他盯着面前的一片黑暗。就在此刻他感觉到一股气流。
  “喂?”
  从楼道里透过来一道狭长的光,照在连接客厅和前厅的门上,门像是虚掩着。
  他又感觉到一股气流,这回是在后脖梗上。
  他回到自己家里,把录音机放下。再次往楼道里走之前,他先往左右两边看了看。他用心地听。把门锁好。手里握着步枪,他轻轻地顺着楼梯往下走。
  就在他走到第四层时,灯灭了。
  他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被黑暗包围着,惟一能够听到的是自己那不安的呼吸声。他甚至估计不出是过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好半天他才从这种僵固状态中渐渐恢复过来。背靠着墙,他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灯泡发出黯淡的光。他待在原地没动。紧张地倾听着。
  他发现楼门是关着的。尽管从外面怎么着也得用钥匙才能打开门,他还是把门给锁上了。他隔着窗玻璃往外面街上看。没一点声音。一片漆黑。

一个人到师世界尽头(四)(5)
回到七楼,他把邻居家里所有的灯全打开。开灯时他一直都握着枪。
  他已经想不起来刚才连接客厅和前厅的门是不是虚掩着了。不过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一切看上去都和他离开时一样。窗户全都是关着的。他没法解释气流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这两样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气流和连接客厅与前厅的门。
  他拿来录音机,放进去一盘空带。记下时间后,他按下录音键。他踮起脚轻轻走出屋子。
  这一层楼的其他邻居都有自己的录音机,于是他用不着再去拿第二台。在其余七家的房子里,每家的录音机里他都塞进去一盘磁带,按下录音键,在记事本上记下时间以及门牌号码。磁带可以录一百二十分钟。
  回到家里,他锁好门。他把录像带倒回来。声音仍然不放出来。他把剩下的那台录音机准备好,拔掉在窗边沙沙响的短波收音机的插头。拿了杯水还有记事本和铅笔,他躺倒在长沙发上。他冷冰冰地看着屏幕上的柏林人不出声地跳着舞朝胜利女神柱走。
  他眼皮重得快抬不起来了,他看一眼表。十二点半过一分。他记下时间,然后按下录音键。
  又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约纳斯把一堆摄像机连同配件全都装进汽车里。他一整夜都没有关斯派德车的车窗,这样车里的空气就不像往常那样难以忍受。
  他一边开车,一边挨个给人打电话。往英国给玛丽打,给玛蒂娜往家里和办公室打,给警察打,给奥地利国家广播电视台打,给他父亲打。想像着家里电话铃响起来的情景。
  父亲的电话放在过道里一个小柜子上,电话机上面有一面镜子,让人在打电话时老觉得像是在被人监视一样。在那个昏暗的过道里,也就是现在——实实在在的此时此刻——电话铃正在响的那个过道里,比屋子里的其他地方要凉那么一点点。那过道里放着父亲已经穿得很旧了的鞋。衣帽架上挂着父亲那老式的罗登缩绒厚呢外套,胳膊肘那里还有母亲给打的补丁。那过道里有金属和塑料的味道。就在现在这个时刻。
  可是,电话真的在响吗,如果没有人在家,没有人在听电话铃声的话?
  他在千年城前没有停车,而是直接开进楼里去。他以步行的速度行驶,驶过一个个服装店,驶过书店、珠宝店、洗涤用品店、咖啡馆和餐馆。就像一个正常的工作日那样,所有的店都开着门。他忍住了没摁汽车喇叭。
  在卖小吃和快餐的餐馆前,他注意到这些店铺收拾得特别彻底和干净。四周围见不到一块陈面包,也没有发霉腐烂的水果,一切都擦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井井有条。城里的大多数饭店都是这个样子。
  在被千年城里那些大厅围绕着的千年塔前,他不得不下了车,因为下面那一层不向公众开放。提着步枪,拿着撬棍,再加上摄像机和配件,他全副武装地登上滚梯上楼。好几部电梯当中的一部把他送到了千年塔的第二十层,他在那里下来换另一部电梯。上到最顶层需要一分钟。
  位于最顶层的办公室是开着的。他挑了一间,里面有一扇观景的窗户,从那里看市景最好不过。他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放下,锁上了门。
  他走到窗玻璃前站住,眼前的景观让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所在的高度离地面足有两百米。街上停着的汽车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汽车旁边的垃圾桶和阅报栏小得几乎看不出来是什么。

一个人到师世界尽头(四)(6)
三角架他是白扛上来了,只要把一张桌子拉到窗户边上就完全可以了。他还摞了几本书在上面。等他觉得这个底座已经足够稳当,就插了一盘空带子进去。他把摄像机支在那些书上,让摄像机的镜头对着城里那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屋顶。他朝小取景框里看了一眼,检查一下是否一切都合适。他把地点、日期和时间都记在记事本上。然后便打开机器开始摄录。
  第二台摄像机得用一个三角架。他把这台摄像机安在斯特凡大教堂的入口处,这样摄像机就对着哈斯大楼 '1',以前杂技艺术家就在这里为游客表演其精彩技艺。他从来不觉得这种热闹场面有什么意思。而且因为害怕被这些艺术家拿来当影射嘲弄的靶子,每到这里他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
  一切就绪,他正要启动机器,却忽然想起自己还不曾进到大教堂里面去过。位于市中心地带的重要建筑里只有少数几座他还没有检查过,斯特凡大教堂就是其中之一,纯属疏忽。按理说,如果这座城市里还有人存在的话,那这些人也许可能会到这座最大的教堂里面来寻求庇护。
  '1' Haas…Haus,位于斯特凡大教堂对面的玻璃墙面现代建筑,是一座商用综合楼,由奥地利建筑师汉斯·霍莱因(Hans Hollein,1934— )设计,1990年建成。
  他把大教堂沉重的大门打开一条缝,溜了进去。他最先注意到的是焚香的浓烈烟火味,那味道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喂?这里有人吗?”
  在教堂巨大穹顶的作用下,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呼喊。四面的墙壁把声音抛了回来。他站在那里,等着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蜡烛已经不再燃烧。大教堂隐没在晦暗的光线里,光线是从一盏盏由屋顶垂下来的吊灯发出来的。有很多枝形吊灯都没有点亮。主圣坛简直就看不清楚。
  “里面有人吗?”他大声喊。
  回声异常尖利,于是他决定不再叫喊。他大声自言自语着,在教堂里到处走。
  他把教堂检查了一遍,确定确实找不到一个同类,于是便仔细考量起圣母玛利亚的圣坛来。陷入危难的人们多半都祈求圣母玛利亚保佑。插在这里的烧过的蜡烛头是最多的,以前他在这里看到过,成群结队互不相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在这里祷告,手里捻着十字架念珠,嘴唇贴在圣像上吻着,哭泣着。这景象让他看了很不舒服。他简直不敢想像,是什么样的厄运驱使这些可怜的人来到这里。
  尤其是哭泣的年轻男子最让他受不了。人们在公众场合有时会看到妇女哭泣。可是看到像他这种年龄的男子,在圣坛前当着众人的面让自己的感情尽情流露,这种景象对他触动尤深。他最感痛苦的是,离这些人那么近,但却还要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朝人群中的一个走过去,抚摸他低垂的头。是不是他们最亲近的人里有人生了病?是不是有人离开了他们?是不是有人去世了?或许是他们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这里充满了痛苦,而日本和意大利的游客却在旁边穿来穿去,举着照相机一闪一闪地照个不停,这就是他的感受。
  他看着那些空空的长椅,在没有灯光的圣坛前。他真想坐下来,可是他有一种受到监视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正等着他这样做似的。
  肩上扛着步枪,肩膀被枪带磨得生疼,他在大教堂的主堂里慢慢走着。他打量着那些墙上的圣徒雕像。雕像看上去很不真实。惨淡无光。这些雕像呆板的脸孔令他想起庞贝古城 '1'里的人。
  

一个人到师世界尽头(五)(1)
上小学时他曾听到过,在庞贝古城下面,有一万两千人的遗骨在腐烂。中世纪时,这里是城市公墓所在地。后来这些墓穴被掘开。囚犯被派来把骨殖擦洗干净,摞在墙上。他还记得,老师在讲这些的时候,教室里非常安静。
  他越过隔离线走到主圣坛前,把一张留言条放在那里。在圣母玛利亚的圣坛上他也挂了一张。他检查了放置法衣和圣器的法衣室。他只找到几个用来装做弥撒用的葡萄酒的空酒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提示他,最后有人是什么时候。
  法衣室对面是通往地下墓穴的通道。在一块类似停车指示牌那样的牌子上,写着引领讲解的时间表,下一次开始讲解的时间是三点。引领讲解的前提是参观人数必须至少五人。
  他应该往下走吗?这念头对他可没有多大吸引力。再说在里面待了这半天他已经觉得呼吸困难了,焚香的烟味熏得他发晕。
  在出口处,他又一次朝四周看了看。面前这块地方就像凝固了一
  '1' 庞贝古城(Pompeii)是古罗马城市,位于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市附近,维苏威火山脚下。公元79年8月24日,维苏威火山大爆发,将整座庞贝城掩埋,城中居民瞬间死亡。1860年开始,考古学家们对庞贝古城进行系统发掘,被发掘出来的死者还保持着死时的姿势。般。从小小的灯盏中射出来的昏暗灯光,照着无人光顾的木头长椅。灰秃秃的柱子。侧面的小圣坛。圣徒雕像,一个个冷若冰霜。高大狭长的窗户,阳光几乎根本射不进来。
  他鞋底发出的咯吱声是这里惟一的声响。
  他把其余的摄像机安在了议会大厦、霍夫堡皇宫和城堡剧院的前面,安在帝国大桥上,还安在了法沃里特区 '1'的一条街道上。他在城堡剧院里安放摄像机时,特意把摄像机对着上次被他堆在舞台上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道具。那台在帝国大桥上的摄像机则向下对着多瑙河。在法沃里特区,他对准的是一个十字路口。带着最后一台摄像机,他驶往荷兰街。
  他先吃了点东西,然后继续干活。这回轮到卧室了。他又一次先把那些小件家具从窗户扔出去,好腾出地方来。他先扔掉花架,椅子,室内盆栽,把陈列柜里的东西扔进垃圾袋。看到床被砍成碎块堆在面前时,他觉得这天的活干得够多的了。他把摄像机放在地上。记下日期,然后按下摄录键。
  回到家里,他把录音带全都收集到一起。
  他拿了一杯果汁和一袋薯片坐到长沙发上。录音机就放在不远的玻璃茶几上,伸手就能够着。
  第一盘带子是在那家空着的邻居家里录的。他不间断地足足听了一小时,听到的只是旁边那无人居住的空屋里的一片寂静。中间有时他以为听到了什么声音。其实那很可能只是他自己在其他人家的房子
  '1' 维也纳市南部的一个区(第十区),也是维也纳市人口最多的区。里弄出来的声音。要不就纯粹是幻觉。
  他从窗户往外看,发现两个星期来头一回,天上聚起了乌云。他决定暂且不忙听下一盘录音带,先把那些放在露天里的摄像机拿到淋不着雨的地方再说。
  他一边开着车在城里穿街过巷,偶尔焦心地抬头看一眼那越来越黑的天空,一边回想起,小时候怎样半是出于迷信半是想要冒险地去做招魂术的试验,而那都是受了一个神经兮兮的邻居老太太的撺掇。
  本德尔太太,那会儿他母亲要做什么事时就把他送到那位老妇人那里,本德尔太太经常给他讲自己同“彼岸”和“那边的人”交往的事。本德尔太太讲给他听,说是有一回,小木桌带着她和几个女友嗖嗖嗖地满屋子乱转,她们根本就没法把手指从桌子上挪开,还说,另一回,因为她和女友拿亡灵是否存在开玩笑,结果她家就有鬼魂来敲墙,骚扰了足有一年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