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统治宫廷的女子猛地睁大双眼,一刹那时间倒流,仿佛是当年的那个雨夜。
他也曾向她伸出手,道:我带你过去,可好?
她当时只觉得,怎么不好?只要是你,哪里都好。
现在,亦是一样。
于是,她在展开的扇子后面笑了起来,她说:“嗯,我和你走。”
只要是你,哪里都好。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她被沉谧拥入怀中,抱上马背,男人清冷气息从上而落,他说:请不要着急,我立刻带您去皇上那里。
一瞬间,她怔了一下,便用袖子盖住面孔,慢慢地慢慢地笑了。
她语音婉转,道:有劳兰令,臣妾确实心系陛下,希望您能快些带我前去。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胸膛中那股长久淤积的微妙恨意,终于扭曲成怨毒。
她想要的,从未有人给她,于是,她不要了,她去拿别的。
若有什么人,可以在此刻杀了她就好。最好是长枪,一枪刺来,将她心上的血溅到他心上,就这么死在沉谧的怀里。
心里转着这样疯狂而绝望的念头,伏在沉谧怀里,纤映身体中名为女人的部分,就这样,慢慢地疼痛无比地死去。
一路逃亡,沉谧始终挡在她身前,送她到了皇帝身边时,这个男子已经血透重衫,而她周身除了尘土,再无被溅到一物。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千里单骑,不过是为了将她送到另外一个男人手中。
沉谧所做一切,最初是看她可怜,最终是忠义之心,无论哪样,都和她原纤映毫无关系。
因为换成任何一人,沉谧都会如此,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她。
你看,多么凄凉。
第五段
纤映被送到逃走的丈夫身边,临别时分,她向沉谧盈盈下拜,仪态周全。
行罢礼,她转身要走,沉谧唤住她,向她伸手。
掩在广袖之下的纤纤玉手,轻轻握住了掌中旧扇,她笑得一派天真甜美,歪侧着头,问他想要什么。
于是,她又听到了这个男人的叹息。
那么悠长的一声,慢慢地溢出来,沉谧走近她,轻轻隔着袖子握起她的手。
他轻轻地从她手中拿走那柄老旧不堪的扇子。
她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握住,沉谧好看的眉毛轻轻拧起,对她说,此扇已旧,再不堪用。
她和他都知道,那是当年,他的扇子。
他对她说,丢了吧,这把扇子。
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只能笑着说了一句好,轻轻地,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松开了手。
她看到那个男人拿回扇子,当场折断,转身离开,毫不犹豫。
她只是看他,良久地看着,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也转身而去。
你看,他和她,终成陌路。
皇帝看到她来,热泪盈眶。她对他露出甜美微笑,温柔安抚,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然后,就在这乱军阵中,她和沉谧,终于走至决绝。
沉谧阵前请令,请立元后嫡子为太子,由太子监国,指挥阵前。
而她手中,是乱军一纸密约,许她半壁江山,只要以沉谧人头相换。
为什么不能?
她立刻答应,心底是一片荒芜而怨毒的畅快。
于是,她定下计谋,将沉谧送上死地。
临行前夜,沉谧来访,她轻轻含笑,语音软绵。
请大人赴死。
她这样说着,对面的男人毫无动摇,只笔直看她,她端正姿态,向对面的男子颔首为礼。
仿佛吟唱千古名句一般,她再度对沉谧说,请大人赴死。
为妾身。
这三个字,她却没有说出口来。
沉谧看着那个向他低头的女子,没有任何表情。
他仿佛早已知道一切,包括她与别人的密约。
他只是那么深那么深地向她低头行礼,额头轻触她脚下冰冷的地板。
他行礼起身,在要踏出门去的时候,忽然转头,极低地唤了一声:纤映。
一刹那,她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幻听,她应了一声,沉谧只是看她,却什么都没说。
终其一生,他仅仅只这样唤了她的名字一次。
然后,他便慢慢地温柔地笑了。
天上有雨落下来,然后有雷光如龙蛇疾走。
仿佛刹那时光倒转,是那么多年前,深宫之中,他和她相对雨中的那时。
这一次,他没有对她说:我带你走,可好?
他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但是雷声太大,她再听不到他的声音。
沉谧转身而去,风雨飘扬,他一身一剑,毫不犹豫。
然后,几日后,有陨落流星滑过天际,疾若呼啸。
她一夜枯坐,只是定定看着那颗流星坠落的方向。
西北望,殁天狼。
她知道,沉谧死了。
他终于死了。
不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然后,她疯狂地大笑出来,笑到伏在地上,发出哭泣一般的声音。
但是终究,她没有落泪。
你看,为了你,我都落不下泪来了。
伏在地上,纤映若无其事地这样想着。
你看,这世上本就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成的道理。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末段
然后呢?哪里还有什么传奇的然后!纤映如愿以偿,她与乱军划江而治,逼迫皇帝让位,她的儿子幼冲登基,不到三十岁,她就成为了太后,垂帘听政。
她的一生,就这样成就一个宫廷女子的传奇,后妃中最圆满的一种。
她并不知道,那个清冷挺拔的男人,于雷雨中对她说的那一句,却是和以前一样的句子。
他对她说:纤映,我带你走,可好?
她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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