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政府个别官员对李万明进行经济制裁的配套措施是经常的“批评和自我批评”再偶尔来点“黑牢把戏”——职工会、年终总结、党员评议会,甚至宣布单位那几个因贪污而判刑的人的问题,都会专门或捎带着“帮助”李万明一番。
对这样的“帮助”,李万明大多是付之一笑,用沉默应对那些可笑的政治把戏,用沉默表达自己对玩弄权术者最高的轻蔑。
对自己的“举报事业”他从不沉默,相反,还变得更加顽强而执着——执着到产生了一种“让神都畏惧的力量”——领导由此有了此人不除,后患无穷的不安。为消除后患,就找个“破坏库区稳定”的理由将其抓到一个军事基地关了二十多天的黑牢。
对这一切,他无怨无悔更无畏,走出“黑牢”,迎视着那些幸灾乐祸与世态炎凉的目光,他的脑海里老回响着一句美国人海明威的名言,“一个人可以被消灭,却不能被打败”。他告诫自己:命运可以把你打倒,但它并没有阻止你站起来。一定要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站成一个不败的形象!
从牢狱之灾的废墟上站立起来的李万明对“事业”的认知和投入使他将个人的恩怨得失置之度外,继续勇敢而毫不吝惜地在举报上倾注自己的精力与财力。
再坚强的人,也有人性薄弱的地方。在李万明灵魂深处,有一块令他良心不得安宁的领地——那是他对坟墓里母亲永远的疚愧——老人病重时,他仍在忙着举报的事,母亲一怒之下拒绝治疗和服药,致使病情加重,不治身亡。李万明说:母亲去世后,我在睡梦中常听到她老人家骂我是不孝之子。
对李万明这盏“不省油的灯”,渭南官方颇多“微词”。当了17年渭南市移民办主任,一场意外车祸致伤后已退休在家养病数年的郑博接受采访时首先对记者介绍的是:李万明这人自私,爱告状。说这几个字时的语气使人明显地感觉到:眼前这位只能躺在睡椅上接受记者采访的老者昔日的怨气仍未消褪。
渭南市政府则以文件的形式这样表述李万明的“举报动机”:“他在举报中的一些提法完全是别有用心的,他以移民款不能乱用这个正确的提法掩盖自己企图搞乱单位,搞乱移民工作的恶毒用心,其迷惑性和欺骗性也就更大……”
还有更不客气的干脆用辱骂代替了对李万明的评价——采访时,记者向渭南移民局的一个矮个子问路:“知道李万明住哪里吗?”矮个子警惕地打量记者一阵后恶狠狠地说:“找他干啥?这家伙脑子不正常,是个神经病!”
与官方态度截然相反的是三门峡库区移民对“告状者”李万明的感激不尽。移民先后给他送去170多面锦旗——“铁肩担道义,移民幸甚;铁心反腐败,党旗增辉”的评语表达着一方百姓,一个阶层的肺腑之言。
素昧平生的移民还纷纷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向他表示尊敬:赠送一只鸡,希望他补补身子;几斤水果,表示一点心意;塞去几元几十元钱,让其偿还寄举报信欠下的债务。他们甚至冒着被抓捕的危险,冲出警察和干部们设下的重重封锁线前去华县赤水镇江村给李万明的母亲扫墓……
这些零星的敬意使李万明获得了远远超过他职务的影响力,在当地产生了一种令个别官员生畏的巨大存在。一些官员们违背中央规定擅自压缩三门峡库区返迁人数的事,克扣灾民建房款的事,乱借移民资金,用移民资金办同学会、买礼品和在媒体上自我“宣传”等等令人尴尬难堪的事情通过他频频曝光,以至于在个别官员中产生了一种“闻名丧胆”的强大威慑——华阴市有四个妇女赴京 上访,回家后,被弄到“华阴市上访人员学习办”关押。“学习班”的“主持”们不给其饭吃,不让其睡觉。被虐待的四个妇女给李万明打电话反映情况,要求李找记者前去采访。李万明说,我会尽快联系。那四个妇女马上告诉看守她们的人:李万明找的记者马上就要来采访你们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学习班”的“主持”们闻风四散,将“学习班”的大门洞开,任四个妇女大摇大摆而去……
香港凤凰卫视著名主持人曾子墨认为:他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明哲保身。如果愿意同流合污,甚至不愁成为领导的重点培养对象,但他却“不明智”地做凡人眼中的傻事。
认为李万明“干傻事”的香港新闻人承认:“只不过,他是个有良心的人,是个正直的人,是一个在军队中受过毛泽东思想教育的人。他把自己的举报行为说成是一个反腐败工程,他一定要让这个工程得到完满竣工。”
这位香港凤凰卫视的“名嘴”动情地说:在这个物欲横流,以至于淹没了良知和责任的时代,总有一种精神,让我们深深感动;总有一些人物,让我们泪流满面。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英雄,但每个人都有机会仰视英雄。那些为了社会公正和良知而奔走、而奋争的人们,即使其出身于草根阶层,他们也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
香港《南华早报》记者陈敏莉那篇“不计代价的反腐英雄”的人物通讯则这样介绍李万明:李先生是一位**主义和马克思毛泽东思想的忠实拥护者。他自己使自己陷入了经济困境——为了反腐,他前前后后已经花了至少4。8万元。为了坚持他的反贪斗争,1996至1997年间,他甚至需要卖血来解决自己的财政危机。
他的反腐工作同时也使他丧失了升职的机会,并且积劳成疾,健康每况愈下。他的妻子张安霞,一名普通的纺织女工,无时无刻都在担心着两鬓渐白、身体渐弱的丈夫。
在移民局工作的26年,他曾获得过不少奖,其中包括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然而,却因为反腐举报,他不断得罪上级领导,结果被扣上“不合格党员”和“不称职” 的帽子……也造成了数年前他月薪(含副食补贴100元)仅970元人民币,使他成为局里同级干部中工龄最长而工资最低的公务员。
一个被官方“忽略”了的人却受到了媒体青睐——2007年元月2日;《公益时报》评出的“全国八大公益领袖人物”,李万明名列第六。同年,他被《维权名人坊》网站编入名人行列,并称他为“移民的代言人”。该网站给他赠言说:“非常感谢您情系移民的壮举,您真正做到了‘先天下移民之忧而忧,后天下移民之乐而乐’,中国移民的发展史上将会留下您浓重的一笔……”
李万明出名了,他成了一段传奇,一位英雄,一个被渭南某些官员不待见的举报者,一个被广大民众爱戴赞誉的普通人。
一个在厌恶和拥戴的激烈对立中得以存在并被社会承认的人物的出现算不了什么奇闻,然而这个简单而又复杂和涵盖了太多故事的新闻人物使我们不得不本能地想到这样一些问题:李万明为什么要告状?是什么原因使他不屈不饶地告状?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十多年如一日地告状不止,最终成为移民的代言人和“全国公益领袖人物”?
因为他是“**主义和马克思毛泽东思想的忠实拥护者”?这样的说法未免太牵强,太空洞,与他的实际太遥远。
因为与原市移民办主任郑博的个人恩怨?李万明说,2001年,郑博两次“三讲”不能过关下台后,我们的恩怨早就结束。何况,他受伤(郑博因车祸受伤时李万明曾到现场救援)后连走路都非常困难,我还有必要同这种值得同情的人较真?
为博得“反腐英雄”之类的美名?多年前的清明时节,成群结队的移民早就把“反腐勇士”、“为库区移民保驾护航”之类的锦旗挂在墓前告慰他母亲的在天之灵……
事实上,李万明告状的动机似乎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神圣和复杂。他说:去看看黄河上的三门峡电站对关中百姓的祸害,到库区去看看移民们过的日子,听听他们的倾诉,你也许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长期举报、告状了……
35、“举报失实”
据李万明讲,他对渭南市及陕西移民部门的举报是1992年开始的,到目前为止,举报的问题共43个,“涉及多方面的腐败问题”。而在1997年前,他举报的问题只有20个,主要集中在移民资金的借出和投资造成的损失等方面。那时,他对自己举报的问题的定性是渭南移民办对移民资金“乱花滥用”。
他说,举报之前,我曾在党小组会上给郑博提了两条意见,一是移民经费不能乱开支,二是对老同志应尊重。当时,我是党小组长,又刚从部队回来不久,在部队上,面对面地给连长、指导员或更高级的长官提意见都是很正常的事。我以为郑博也会像我的连长、指导员一样,会接受我善意的意见。但我错了,地方不是部队,郑博不是连长、指导员。他因此而记恨我。从此,好事没有我的份,分房他卡我,进修他不批。人事局给移民办三个副主任科员的名额,我是最有资格评上的,但在郑博的授意和操纵下下,我“落选”了。后来,还剩了一个名额,郑博扬言宁愿让这个名额瞎了也不让我评上……
在那段被编排的日子里,李万明并未屈服。他改当面提意见方式为投书举报。“我先将举报信分别送给市移民办领导、市政府分管领导及省移民办领导,并告诉他们,我李万明搞阳谋不搞阴谋,也不愿与领导闹矛盾,所以先请你们阅看举报信,希望你们能自省自纠。当时我想,如果他们能改,那么我就可以不投书举报了。可是,几位领导看举报信后都不以为然,我只好愤然将举报信发往了北京……”
渭南的一些领导和有关文件都认为李万明举报的都是些“不成问题的问题”(渭南市政府(1997)2号文件语)——尤其是李万明第一次举报的那件事儿:1993年春节前,渭南市移民办准备到北京给有关领导送礼,不想,李万明竟给中纪委发去加急电报,举报渭南移民办将拉两卡车西凤酒等贵重礼品到北京给某某部、某某领导送礼,希望中纪委能派人拦截。移民办获得消息后延迟进京送礼,才没有被中纪委拦住……
事过13年,郑博对此事记忆犹新:“那一年,我们的确给北京某部某些领导拜过年,但不是拉的两卡车礼物,是两小车,礼品也不全是贵重东西,还有本地的酒和土特产。”
因两卡车和两小车的区别,因贵重礼品中还有本地土特产,所以,在渭南市政府给陕西省政府的调查报告和陕西省政府给国务院报告的【陕政函】226号文件中,李万明的这项举报被认定为“失实”。
《工人日报》记者丁国元说,事实上,中纪委后来对水利部某官员的处分从侧面证实了渭南方面进京“进贡”的问题。
对某官员的处分的消息登载在2004年6月29日的“思源廉政网”上。消息说,财政部门就是财神爷。每年到编制各部门财政预算时,就会出现利益之争,反正是公家的钱,谁不想多争取呢?不少部门巧立名目,钱拿到手了,小金库填得满满的,专项资金挪用挤占,新建楼堂宾馆说是内部的培训中心,竞相以“集体的名义”胡作非为却不受惩罚。多年来,这几乎是地方公开的秘密。
因为没有制度建设的支撑,没有尚方宝剑的护驾,审计部门过去没什么“生意”,很多时候只是一道陪衬的风景。
中国国家审计总署四年前曾一鸣惊人,在国务院总理***的指示下查水利部的账,发现该部一些人挪用水利资金炒股,并查出水利部私设小金库,用截留的专项资金修建楼堂馆所以及大量挤占挪用专项资金等严重违规违纪问题,涉及金额高达数亿余元,原水利部领导某某某受到行政记大过处分……
据丁国元讲,中纪委办案的熟人透露,那些“严重违规违纪问题”中,就包括有渭南给其送礼等问题。渭南、陕西官方以文件的形式否定存在的问题,完全是掩耳盗铃。
被陕西、渭南官方共同认定为“不成问题的问题”的另一件事是关于几十架床的事。1987年8月21日的《渭南报》对此事有过披露:“地区移民办去年底违反行署关于公物折价处理规定,弄虚作假,把新购床板、床头低价处理,造成损失2700元……”
这则报道没有说清的事实是,这年的8月,审计机关根据举报对一些“乱发钱物,屡禁不止”的违规单位进行查处,查出地区移民办弄虚作假,把新购的29套床板、床头(单价177元)折为33元一套处理给职工。如果就此为止,也许真是一般违纪问题,但恶劣的是,地区纪委责令郑博三次检讨并让其将床收回后,不到半年,风头未过,郑博以借的名义又把几十副床头床板全“借”给了职工,并把每个职工已缴纳的33元退还了个人。如今,20多年过去了,“借”出的床一张也未收回(这一说法在郑博处也得到了印证)。
那次被查处并将床收回后,因怀疑此事系李万明举报,在风头过后重新“借床”给职工时,郑博指示:不能把床“借”给李万明。
当时的陕西省政府默许了郑博的作法。在给国务院报告的【陕政函】226号文件中,陕西省政府给渭南市移民办“打圆场”说:“移民办成立之初,干部来自各个单位,办公、住宿一无所有。为解决上述问题,移民办用行政经费购回床板床头29套,发给职工使用。为了妥善保管,减少损失,决定以每套33元福利性处理给每个职工。受地委纪委的通报批评后,立即进行了纠正,收回床板,钱退职工。后根据职工谁需要谁借用的办法使用至今。”
陕西省政府默许郑博的作法和在给国务院的报告中给其“打圆场”的还不止这些。根据渭南和陕西省有关文件记载,移民返迁安置早在1988年就已结束,返迁人数是7。3万余人。但在记录这段历史的《渭南移民志》完成4年后的1996年,【陕政函】226号文件含糊其辞地说,原渭南移民办在实施移民安置规划时,遵照中央某领导及黄河水利委员会的意见,返库移民按10万人进行控制。经过十年的不懈努力,到1993年底,最终返库安置移民93588人。“移民办(不按中央30万亩土地安置15万移民的指示执行)是严格控制返库安置移民人数,是从库区实际出发,按上级指示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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