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齐达在小巷里人缘接开来,开始不断的有人上来做媒,所以这些日子齐又愤怒得很,生怕突然来个谁谁的把他的哥哥抢走了,尤其是老何告诉他昨晚公子捡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病公子回来并让他睡到东厢后,这种危机感益发强烈了。要知道,东厢可是之前齐达许诺给他做书房的。现在居然让给一个外人占了。
而这种危机感表现在外就是,经不起撩拨,田雨稍稍撩了他两句,小家伙就爆炸了。“这个家是我的,菜园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都是我的,你们不准乱说!”小家伙的小胸膛一起一伏的,显然气得不轻,“更不准碰我的东西!”
看着小家伙气呼呼的样子,田雨更乐了,正想说什么再添一把火,却被毛颖拿着一个黄瓜在头上狠狠的敲了一记,“合适点!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很有出息么?”
田雨委屈的低叫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上被敲的地方,低声嘟囔道:“毛颖你越来越粗鲁了。”
“你有意见?”毛颖声音轻柔无比的问。
“没。”田雨很乖巧的缩了缩脖子,“其实这样挺好的。”
毛颖满意的低哼一声,把手里摘的一大把黄瓜茄子扔到田雨手里,“收拾!”然后拍着身上看不出来的尘土走出栅栏,在还是气呼呼的齐又面前蹲下,“小家伙,我告诉你,这样小气是不对的!做人要舍得,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知道不?”满意的看着小家伙被自己绕晕乎了然后傻傻点头的动作,毛颖又道:“嗯,就是要这样才好!好了,我刚才也给你打那个家伙出气了,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了呢?”
齐达晕乎乎的皱起两条小眉毛,纠结的道:“可是你得先告诉我该怎么叫你啊,到底是颖哥哥还是兰英姐姐?”
“……”狠狠皱眉郁闷的毛颖。
“扑哧——”
“呵呵——”
同时于菜地与房间内响起的笑声。
“没有兰英姐姐。只有颖哥哥,以后记住了!要你记的你不记住,没用的东西你记那么牢实做什么?”毛颖咬牙切齿道。
46
临走的时候,毛颖田雨在齐又的抗议声中各拎了一大篮子的菜,也亏得他们是乘马车过来的,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去。
一直到他们离开,俊俊都没有起来和他们打上一个招呼。齐达把两人送出门外,回来时却发现俊俊坐在东厢房门前的游廊上,背靠着廊柱看着院子里的景致发呆。
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齐又还在正房的卧室里生闷气,老何一家在南房里吃饭,赵先拜访他京里的朋友去了晚上不回来,院子里除了两只鹅偶尔鸣叫的声音,就只有南房那边传过来的一丝丝低低话语声,反而衬得这里格外静谧。
这样的气氛下,齐达突然觉得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廊下特别苍白瘦削的俊俊,可是总不能不打招呼,于是只能傻傻问道:“俊俊,你起来了。”
俊俊慢慢回过头来,平常的动作他做来不知怎么却硬是有了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魔力,“嗯,他们走了?”
齐达心头暗道为什么感觉俊俊变得这么有些奇怪,看着就让人脸红,不过口头上还是认认真真的回答俊俊的话:“他们走了,毛颖明天还要去太医院轮值,不能呆很晚。”
“是吗?真好呢,没想到阿颖也能有了今天了。”俊俊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的轻轻抚着廊下的栏杆,“反倒是我,白来了京城这许久,却还是一事无成。”
齐达有些无措,他并不善于开解他们,而且俊俊说的这个话题也触及到了彼此前一段时间的芥蒂,他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搓搓手,齐达按照自己的方式劝解:“没关系的。进士科一年一考,你还这么年轻,只要好好看书,肯定能考上的。你还记得不,当初我们在茉阳考秀才科的时候,许多年纪比我们现在还大的人都还在考了?你已经很厉害了,真的!”末了,齐达很认真的点头。
“也许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我这里——”俊俊神情惨淡的指着自己心口,“已经很老了。我不想再试了,我怕了!”
别的齐达也许不知道,可是“老”这个词,齐达却是最有发言权的,“老有什么好怕的!我这里面——”右手按住胸口位置,齐达一脸认真,“也是很老的,而且肯定比你还老!可是你看我不是还这么着过来了吗?其实,不管老还是年轻,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有饭吃,有地方歇,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俊俊无言的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齐达,直到齐达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搓手问“怎么了?”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摇着头低低道:“你不懂的,有些事,你不懂。”复而又浅浅苦笑,“不过,你这样想也挺好的。”
齐达看着俊俊满是苦涩的侧脸,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能有这么多的忧愁,不过,他还是郑重承诺,“俊俊我不明白你在愁些什么,不过你放心,在这里,我绝对不会少了你的吃穿。你可以放心在这里住下,然后准备考试。”眼角看到齐又不耐烦的拉开房门又关上,“我得先过去了,又子要急了,你就放心在这里住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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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齐达从眼前一阵风似的掠过,脸上还有不自觉带出的满足的浅笑,俊俊心头忽而生出一阵小小的嫉妒。
是的,嫉妒,嫉妒齐达有个牵挂。
俊俊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起码绝对不是齐达那样的好人,那样明明有了芥蒂,可还是会因为自己是他同乡就毫不犹豫的出手帮忙的人。
他太渴望名利,太想要权势,可是他的野心却没有相应的地位钱财与足够的才华支撑。他也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的未来像齐达那样死死努力,于是他只能走偏道。
所以,说起来落得今日这个结局也不怨谁。
正房那边传来小孩小小的抱怨声,软糯可爱。然后是齐达温厚的安抚声音,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再衬上院子里鹅的叫鸣,温馨得让俊俊刺心。
齐达跟他保证住在这里会安心,其实齐达不这么说他也会住在这里的。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去处了。太康坊自不必说,那里的院子早让杜维收了去,就是平西村,也未必就有他的容身之处——他的寡母在送他入京后就再嫁了。而且,就那一幢破草房,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身狼狈的回去。
而且,杜维……
在他那样对待了他之后,怎么还敢指望全身而退?
俊俊咬着牙摇摇晃晃的回到房间,关上门,夜色已经慢慢笼罩下来了。九月的傍晚,那凉爽的温度不是他目前的身子可以挑战的。
窗子已经放下了,书桌前还摆着一个小小的陶制火盆,俊俊拿起一边的掏火棒拨了拨上面的灰,然后将脚放到火盆上。
旁边就是书,油灯也是早准备好了的,火折子也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挑灯夜读书,齐达倒是把自己想得过于风雅了。
翻了翻书本,借着薄薄的暮色看了下,竟然还是《论语》,这个人!
俊俊摇头失笑着,不觉眼中有了泪花。也就只有他了,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给自己摆上一本《论语》。
轻轻掰弄着自己手指上的指节,在暗暗的暮色中发出啪啪的脆响,俊俊心中,开始慢慢升起一股酸酸楚楚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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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齐又对俊俊占了自己圈定的地方百般不满,奈何他只能在家里呆一天,所以很多抗议手段根本就没有时间施展,在齐达床上滚了N次后,齐又只能无奈的暂时出让了东厢房的居住权,委委屈屈的上学去了。
因着毛颖临走时候再三交代齐达,要给俊俊找点事做以免“忧思过重”,所以齐达便假公济私的请俊俊帮忙老何照看院子里的菜地,以及院子里的两只鹅。
齐达其实很想再顺便养几只鸡,不过想到毛颖说的,俊俊现在身体比较虚,不适劳作,自己也不好太过于操劳人家了,作罢。
于是,每天早上俊俊起来后,用过早饭,然后先到鹅笼旁边转一圈,确定笼里的蛋已经捡了,然后就和老何一起干活。
除草,松地,捉虫,清除坏叶子,摘菜,刚开始的两天俊俊还颇有些不习惯,不过到底是山里出来的,很快就上手了,被不知就里的老何一阵猛夸,倒夸得俊俊不好意思了。
每天干活之外,俊俊再没有随便走出房门一步,所有的时间都被他花到了看书上面。甚至,齐达拖都拖他不出来。
齐达想起他以前最爱去青楼的,拿青楼诱惑他,居然也诱不动。齐达无奈,也就由他去了。
毛颖田雨仍然时常过来,打着为俊俊看身体的招牌,三五不时的问候一下齐达的小菜园。
刚开始的时候,俊俊原本一直就躲着不肯见这两人。可是,连着三四次以后,实在看不过那两个人糟/蹋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蔬果,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指责了他们一顿,然后神奇的,梗彼此之间的结也就这么样莫名其妙的消了。
47
交州
一身短打衣服,衣袖高高挽起直至肘部,裤腿也挽到膝盖,张华赤着脚站在后院中间,与衙署里自己仅能指挥得动的十来个汉人佐吏一起捡瓦。十来个人,除了屋顶上的三个,梯子上的两个,其余人,包括张华在内,不管官职高低的排成一线,一个传一个的向屋顶上传瓦。
没办法,虽然理论上交趾应该有八十七名佐吏——交趾份属下下郡,可是除了这十来个汉人佐吏能支使一下,其他的都是当地土人,见着自己这个来自中央的年轻长官,鸟都不鸟自己。所以张华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说起来,就是这十来个汉人佐吏,还是自己这一段时间,好做歹做从流配到这里的犯人里选拔出来的。初来时候的勃勃雄心,已经被这里连着一个月的雨水冲得七零八散。
衙署是破的不能在破的,因为之前几任郡守,差不多都是土人,人家在这里有房子住,不稀罕这破衙署,而住在衙署里的多是没钱没势的佐吏,而且是汉人佐吏,所以这房子就一年年破了下来。张华初来的时候,每天睡觉都担心头顶上的房梁什么时候掉下来。
有时候张华也忍不住恨自己过于心急,要是小命交代在这里了,不要说什么重振家门了,自己可就成了张家断子绝孙的大罪人了。
说起来这破地方,也不怨大家不愿意来,整一个穷山恶水。自己来了多久,这雨就下了多久。而且,因为这破房子,每天睡觉几乎都是听着床前桌畔接雨的瓦罐陶盆中的叮咚声胆战心惊的入眠。
直到今天,才好歹消停了一会。
不过,据久居这里的人说,接下来还是不得消停,因为接下来就是旱季了。不过不管了,好歹先把眼前的困境解决了吧,明日事来明日忧!
梁柱暂时是没有钱也没有那个人力来换的,同住的佐吏以及附近老成的居民也都看过了,保证三两年之内梁柱还不会掉下来,所以今天张华他们主要是捡瓦。而且,因为太久没有检修,所以这一次他们差不多就是把所有的瓦片全部换过一遍。
在场干活的都是在当地没家可去只得住衙署的,对于自己住的地方自然是再用心不过了。十来个汉子一齐用力,再加上交趾的郡守衙门并不算太大,所以竟然也硬是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就把工作做完了。
因为天色已晚,张华出钱买了一头猪——这里的人多吃猪肉或者牛肉,反倒是羊肉极少见到,至少张华来了这么久就没见过哪里有羊肉卖——请大伙儿打牙祭。
张华是不吃猪肉的,却于情面,陪着大伙儿喝了几盅米酒,然后找了个借口就回到后院上房去了。
上房一片漆黑,张华却不想睡觉。
坐在窗前听着外边的喧闹声许久,终于拿起火折子,点灯。
灯是猪油灯,猪油还是刚刚熬的。虽然不缺钱,这里却没什么东西买,尤其是灯油蜡烛之类的,想都别想。所以张华只能隔一段时间就买上三五斤板油(猪油的一种,猪肉里面、内脏外面成片成块的油脂),熬了自己用,或者在买不到菜油的时候吃。
灯芯一闪一闪的燃起来,映得屋子里的影子隐隐绰绰的,张华弹了弹灯芯,铺开纸,执笔,却发现没墨了。
“阿朗!阿朗!”张华扬起声音喊,可惜没有回应。
阿朗是他来的路上买的小厮,十三四岁,挺机灵的,就是太贪吃了,一碰到好吃的——阿朗对于好吃的定义是有肉,总走不动路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张华把笔放下。得,还是自己动手吧!
磨了墨,将将落下“齐达”二字,他却不知道该写什么了。难道能跟他说自己后悔了,当初自己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说必要在交趾干出一番事业重振家门,如果现在就跟他说自己后悔了他会这么看自己?
想了想,张华复又翻出齐达之前的来信,说的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通篇都是些什么京城最近房价落得厉害,他之前买房子亏了;院子里的鹅下蛋啦,每天两个;最近院子里的白菜长得很好,送了李度几颗之类的内容。
看着看着张华皱起了眉头,之前因为忙着修葺衙门这样的大事所以并没有怎么细看,但是现在看来,齐达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妙。重新把齐达的信又翻转来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张华无奈了。
这家伙,难道他还不知道,他自己才是导致房价下跌的罪魁祸首?
而且,齐达弄出来的那份报表所带来的,肯定不止这些。
揉了揉皱得生疼的眉心,张华开始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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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远的,刚刚走进自家的胡同,齐达就看到了自己院门口停着一辆少见的两轮式轻便马车,京城最常见的翠幄青绸样式,上面也没有任何标志。
走近了,齐达看到车辕上歇着的车夫有些眼熟,“咦,你是?”
车夫迅速从车辕上跳下来躬身一礼:“齐公子好,小人陈四见过齐公子!”
“陈四,齐公子回来了?”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