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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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生.梦-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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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开始
在城里人眼里,我们是农村人;

  在农村人眼里,我们是城里人;

  在我们自己眼里,我们是什么人?

  其实我们是渴望成为城里人的农村人;

  其实我们只是生活在城市边缘的边缘人……

  每个人都要走一条特殊的路,那便是人生路。这条路,无论走得对与错,谁都无法回头,只能在路上重复许多事。或许,到最后会发现,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仿佛就像是在做梦。

  人生像一个长长的梦,到梦终——死去的时候,一切都将结束,到最后唯一能留下的只是一捧黄土,名字或许被记住,或许被忘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楔子
休息了一天的太阳终于上班来了。它像一个发怒的斗士,涨红着脸向笼罩着大地的黑暗和晨雾射出了无数枝金箭。

  最终,顽固抵抗的浓雾也在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扔下晶莹剔透的泪珠儿逃跑了。万道金光终于抚摸到了大地的身体,让她从昏睡中慢慢苏醒过来。在黑暗中和浓雾下表现得丑陋的地方也都暴露了出来,在阳光的爱抚中得以焕然一新。

  川东南丘陵地区的乐至县大佛区龙家沟村,勤劳的村民们早已在田间地头劳作了,留守家中的大都是些高龄的老人和没有劳力的小孩子。

  龙家沟虽然地处偏僻,也很贫瘠,但时常还是有肩挑背驮的生意人光顾。这不,这天刚九点钟,卖肉的还没有走,卖油盐针线的又来了。现在正值署假期间,学生们通常在家,连不常下村来的卖糖玩儿的也来了。

  糖玩儿绝对是能迷住所有小孩子的目光的好玩意儿。老艺人那变了调的吆喝声虽然没有卖肉汉子的声音粗犷,也没有卖油盐针线的少女的声音优美动听,但对于稚气未脱的孩子们来说却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之一。

  糖玩儿挑子终于在在村里人用来晒粮食作物的水泥晒坝里摆开了,同时也给孩子们摆开了一个美好的希冀。

  那个大约六十多岁的糖玩儿艺人首先摆好了挑子一头的黑漆锃亮的木柜子。木柜子上面是一个方木盘,盘中一个实心圆被从圆心穿过的数条直线划分成了十几个小块,每一块里都有用黑笔细致地画着的各种各样的可爱的动物,最吸引人目光的自然是那条中国神话传说中的龙。圆心上屹立着一支修长的竹箭,你只需要用手指头或轻或重地一撩,竹箭便会滴溜溜旋转起圈来。待竹箭停下来时,那红箭头指向什么动物图案,你便会得到一具用饴糖制作的与红箭头所指的图案相同的动物图形,当然前提是你必须先付钱后转竹箭才能上算。

  挑子的另上头是个红亮的木柜子,里面盛着木炭,上面压着一方洁白的汉白玉石案儿。那个穿着旧而有补丁却很干净的中山装戴着被套儿的老艺人在红木柜子侧边摆上了一只终日泛着淡褐色火焰的小火炉。见围观的人多了,老艺人便掏开火炉的进风门,用小火钳夹了几块木炭扔进火炉,紧接着又从黑木柜子的抽屉里拿出铁糖刀、竹签儿、糖豆儿和一只把儿上缠了布的铝瓢来。老艺人最后拿出一方用油纸包着的饴糖,敲碎一些放进铝瓢里,再把铝瓢搭在火炉上,用小勺子不停地搅动着糖汁……待糖汁溶化调匀后,老艺人便用小勺子舀起,开始在汉白玉石案上浇制让人看了会直咽口水的淡黄色的龙来,大概算是他的广告宣传吧。

  没过多久,老艺人和他的摊子周围便围上了十几个小孩子,几个偶尔路过的大人也驻足观赏起来。当老艺人完成那具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龙并将其插在面前的用稻草捆扎而成,外面蒙了层塑料薄膜的草把上时,诱人的浓烈糖香味和栩栩如生的造型早已让孩子们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

  这时候,从东边跑来一对兄妹。妹妹的手紧紧抓住哥哥的手,两只小辫子在身后剧烈地起伏颠簸着。跑到晒坝,他们顾不上红扑扑的脸上的细汗,把目光都投向了那具极其诱人的大金龙,很久很久都没有移开。但是,他们没敢挤进人群,因为他们身上没有钱——打他们能记事以来,除了过节和远嫁灵泉市的姑姑回龙家沟时外,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分零用钱。

  “哥,我想要那条大金龙!”妹妹突然拉了拉看得入了神的哥哥的衣角,怯生生地说。

  “你想要大金龙?!”回过神来的哥哥看着那神情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妹妹犯难了。转龙是要钱的,况且就算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够转到龙,可他又不想看到妹妹失望的样子,不想抹灭妹妹的乞望。从来,他对这个可爱的妹妹都是有求必应的,可这一次……

  “啊,有了!”哥哥呆立了好一阵子后终于猛地拉起妹妹的手,撒腿就往家里跑。

  兄妹俩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迅速在他们俩的小房间里翻腾起来。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在床上铺垫着的稻草里找到了一枚五分镍币。他们顾不及整理凌乱的房间,手拉着手又跑向了晒坝。

  可等他们再次跑到晒坝后却傻了眼——转龙一次要一毛钱,五分钱只能够买五颗糖豆儿。

  摊子前紧围着的孩子们嘁嘁喳喳,都指望能得到那条张牙舞爪,长须撩动的大金龙,因为谁都知道光那龙头就要半勺子饴糖。可那红箭头却似乎很害怕盘上的龙形图案,始终不敢把箭头对向那里。

  那条大金龙还在草把上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

  妹妹突然紧紧抱住哥哥的胳膊肘儿,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转盘。大她四岁的哥哥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可问题是手里只有五分钱。

  哥哥挠挠脑袋,望着妹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拉起妹妹的手又跑回了家。

  哥哥领着妹妹极其小心谨慎地推开爸爸妈妈的房门,蹑手蹑脚地来到据说是妈妈做新娘时带来的那只草绿色布面,四边钉着整齐有序但锈迹斑斑的图钉的帆布箱子前。

  妹妹拉了拉哥哥的手,向他使劲摇头摆手。

  哥哥停住欲去掀开箱盖儿的手,想了想,小声地说可以在卖了夏枯草和梧桐籽再悄悄补上。

  终于,哥哥踮起脚尖,轻轻掀起箱盖儿,一眼就在发现了箱子角落里的一叠钱。他用颤抖着的手慢慢地捻起几张,紧攥在手里,放下了箱盖儿。他转身面向妹妹摊开了攥着钱的手掌,和妹妹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直愣愣地盯着那几张钱。好一会儿,他才抽出其中一张五分的纸币,把其余的依然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处。

  兄妹俩整理好箱子里面的东西,轻轻儿盖好箱盖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随即,他们飞快地跑到晒坝,站到了糖玩儿摊子前。

  哥哥手里紧攥着那两张人民币,没敢递给老艺人,怕因为自己的草率而辜负了妹妹的企望。

  他们只有一毛钱,其中之一还是冒着挨打的危险偷来的。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却有一个很大很奢侈的企望。

  一毛钱,仅仅是一毛钱,也许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算不上什么,甚至于打不上眼。可在这对年幼的兄妹眼里却绝对不是小数目。要知道在经济落后的龙家沟是再也找不到比他们家更贫穷的家庭了。

  兄妹俩依然迟疑不决,甚至推来搡去,谁也不愿意辜负这个惟一的机会。别的孩子起哄了,一个劲儿地催促嘲笑着。

  哥哥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一横,把钱递给老艺人,说:“妹妹,你转!”他的语气很坚决,不由分说把妹妹推到转盘前。

  妹妹仰面望了望哥哥,又看了看那条依然金光闪闪的大金龙,终于深深地吸了口气,屏住,慢慢地伸出纤细的右中指,轻轻撩动了那支修长的竹箭。

  竹箭随即飞旋起来,兄妹俩的希望也随即飞旋起来了,飞旋的希望驾驭着飞旋的竹箭在转盘上旋转成了一个圆圆的笑涡。

  妹妹紧紧背靠着哥哥,两只小手紧紧抓住哥哥的手。哥哥也紧紧搂着妹妹,目不转睛地盯住飞旋的竹箭。这兄妹俩的心怦怦直跳,既期盼竹箭快些停下来,给他们一个实实在在的结果,又企望竹箭永远转下去,给他们一个美好的可以憧憬的空间……

  那一刻终于还是来临了。疲倦了的竹箭慢下了脚步,它掠过白鸽,跃过白兔,跨过孔雀……最终缓缓地凭藉着最后的一点儿惯性移过蜻蜓和猴子——啊,龙!是龙!

  妹妹高兴得转身抱着哥哥直蹦。哥哥的脸反而红了,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老艺人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按下红箭头,确认的确是龙。一转就是龙,这可是他卖糖玩儿生涯中少有的事。但他还是愉快地哼着川剧小调敲碎了一大块饴糖放进铝瓢里,在炉火上搅拌着饴糖,直到饴糖全都溶成了糖汁。

  老艺人舀起一勺子糖汁在汉白玉石案儿上一晃,一团饴糖在石案儿上倏忽变成了已具雏形的扭曲龙身,再用勺子压了压龙身,随后又是一个快速、悬妙的动作,龙身上便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鳞甲,抽屉里最大最长的竹签被嵌入了龙身。老艺人用糖刀把制作好的龙身铲移至案角晾着,又浇起龙头来。龙头大,用糖汁要赶薄压匀;龙须长,动作要快,要灵活;龙角要用带花纹的糖刀柄揿上花印儿;突兀的龙眼则是两颗点上了瞳仁的糖豆儿做成的。又晾了一会儿,老艺人挑了些糖汁把龙头接在龙身上。

  哇,一具活灵活现的金龙出世了,比先前被人转走的那具金龙更好看!

  “来,小娃儿,可要抬好哦!”老艺人把金龙递给看得入了神的兄妹俩,随后用油布团揩了揩石案儿,“来啊,你们这儿的人手气好,没多久就是两条大金龙,要转龙赶紧啊!”

  哥哥在妹妹的护卫下,擎着金龙,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人圈,生怕沉甸甸的金龙会被不小心碰掉一块。

  谁能理解,谁又可以栓释那条金龙会在那对年幼的兄妹心中占据什么位置?

第一章
擎金龙的小女孩叫龙晓颖。一晃十余年过去了,如今的她已经是一个在四川省重点中学——乐至中学念高中的靓女孩了。

  晓颖的哥哥叫龙克沣,与妹妹同级不同班,学习成绩跟妹妹一样好。然而,就差一学期就毕业了的他却毅然决定辍学去灵泉市打工,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供妹妹完成学业。他本是很想念书的,考上大学,离开偏僻落后的龙家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可他更明白摆在面前的严酷现实:身体本来就不好的父母亲是绝对没有能力供两个子女上大学的。

  克沣家很穷,这在龙家沟是众所周知的,当然他家的住房虽说还是土夯的,但也还未到会像唐时杜工部老先生的茅草屋那样能为秋风所破的地步,只不过大风亦可灌,雨水亦可渗。如未亲临其屋,你是断然不敢相信如今的中国还有这样贫穷的家庭存在着,不敢相信这家人居然还在温饱线上煎熬挣扎。

  克沣的父亲叫龙再坤,这个高小毕业、抱负不凡的个儿矮小却强壮如牛的汉子却不幸在妻子孙玉珍刚生下晓颖不久的一次采石雕猪食槽时被一块巨石砸断了左腿。孙玉珍身材高大,劳动力不比一般男人差,但自从家里的重担压到她身上后,逐渐也被折磨成了一个小恙不断的病号。夫妻俩苦苦支撑着这个家庭,在外出打工成为众多人的选择的背景下,他们坚决不让孩子们辍学,因为他们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们身上。他们坚信等孩子们大学毕业,幸福美好的日子也就将来临了。

  没有想到时乖命蹇,孙玉珍的病情却越来越重了。虽然政府的救济有增无减,村里人的帮助一如既往,兄妹俩所在的学校也解决了大部分学杂费,可用于医治孙玉珍的费用却是越来越多,导致他们家借的外债也越来越多,光欠克沣的姑姑龙再琴家就已经有八千多块钱了。

  就在克沣兄妹高三寒假时,孙玉珍偷偷问邻家大婶王玉春借了一瓶“腐烂丹”,说是要拌点粮食毒耗子。热心肠的王玉春知道这种农药的毒性大,随后便想过来叮嘱一下孙玉珍,到得克沣家却发现毒倒在地的不是什么耗子,而是饱受病魔和劳苦折磨的邻家女主人。

  幸得王玉春的丈夫龙再平是远近闻名的赤脚医生,天长日久的耳濡目染使得她也会些医术。经过洗胃和后来龙再平的救治,总算把孙玉珍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孙玉珍本来还想选择别的什么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的,是丈夫和儿女们的一番悲怆泣诉才使得她打消了轻生的念头。毕竟她是爱这个家的,她也意识到自己的离去直接影响孩子们的学业,因为自己的轻率,孩子们可能会被迫辍学,毕竟残疾的丈夫是独立支撑不起这个家的,可自己活着又要用那么多医药费,这让她感到左右为难,再熬几年吧,熬到孩子们大学毕业也许就是尽头了,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母亲的无奈轻生给了克沣很大触动。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他已经二十岁,早已有选举权和自主权,加之他又是长子,父母有病有疾,他自然应该是家里的顶梁柱,然而却躲在学校里为家里分担不了一点儿担子。几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再一次把辍学的议题趁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提了出来。

  晓颖马上表示了不同意见——哥哥继续念书,自己外出打工。从她能记事以来,哥哥就对她特别好,什么都让着她,想要什么都尽力满足。

  龙再坤默认了女儿的想法,虽然他也算比较开明的人了,可他的骨子里还是有一些重男轻女的观念。五千年来的封建思想要想完完全全清除出人们的脑子里是需要时间的。

  克沣则坚决不会同意,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他怕妹妹在繁华的都市里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己。他的几个外出打工的初中同学就有人走上了不该走的路。他再次用坚决而悲怆的声音重申了自己那不容置辩的决定。

  一向对克沣言听计从的晓颖虽然反对却也拗不过他。

  一直未发一言的龙再坤的眼角湿润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端上碗,扶着拐杖去堂门门槛上坐下,默默地吃着混合着不少泪水和几片青菜叶子的大米稀饭。

  一会儿,孙玉珍放下了碗筷回了卧室;然后是晓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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