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们依葫芦画瓢也就罢了,同样的动作却给无处可去,只能跟着他们作恶的顾小妞,留下了极其严重的心理创伤。直到现在,她还记得自己抖活着两条小细腿,站在山岩上嚎啕大哭的场景。
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
这次,总算逮着了纪霸王的致命软肋,顾言曦的心情没由来变得很好。
纪司辰偏过头,有些尴尬地看向窗外,“你买完了?买完就走吧。”
“喂,烧熟的鹅你怕不怕?”顾言曦不依不饶。
“没了毛就行。”某人轻声嘟囔,却见顾言曦忽然推开右边的车门,“哎,它们过来了,下去打个招呼吧!”
纪司辰顺着那方向,果然看见一团白晃晃的东西朝车子这边蜂拥过来,心里发憷,脸色一紧,手上立刻有动作。
长长的手臂迅速伸出,他五指死死抓住顾言曦身侧车门把手,身子跟着前倾,小半的重量都压在顾言曦的腿上,紧接着,用力向后一带……
“砰!”门被重新关上的一瞬间,弓腰,挺身,转头……有什么东西软软地擦过唇际,像是花蕊盛开在湖心一朵。
“好了好了,说着玩……的。”顾言曦原本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纪司辰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话没说完,嘴唇忽然蹭到了一件柔软的物什。
那触觉蜻蜓点水,水波却潋滟开惊艳的弧度,灼热的温度自唇边蔓延开,烧到脸上,于无声间掀起骇浪滔天。
车厢内气氛一滞。
衣服缓缓贴合,再缓缓分开。纪司辰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镇定下来,他竟然就保持刚才侧身的姿势,柔软地看她,眼神里像是氤氲着陈年的美酒。五指伸出,眼见就要抚上顾言曦的脸颊……
“咳咳,滨江天郡……麻烦你了!”看着眼前那张俊颜再度放大,顾言曦赶紧把眼睛一闭,偏过头侧面朝他。
空气中有谁的呼吸声重重响了两下,紧接着周围压力骤降,纪司辰仿佛刚从梦中惊醒,一言不发地拉动了手刹。
一路无话。
纪司辰开车很快,车子在他手上就像一件得心应手的附属品,加之交通顺畅,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从后备箱拿出行李包,顾言曦道谢准备离开。走出几步,却听见身后有人说话,“你现在……住在这儿?”
楼上楼下邻居十数载,他显然是知道顾母改嫁的消息的,因此问的小心翼翼。
“恩。”顾言曦点点头。
“没什么,你上去吧。”男人双手插在衣兜里,江风将他的短发吹起,那般默然地站着,就像是一座在山巅峭壁上孤独耸立的教堂。
顾言曦转头一笑,提了包进电梯,却见纪司辰一个箭步扒开电梯门冲进来,皱眉道:“你后背怎么这么多灰?”
他极其自然地把顾言曦转了个圈儿,对着她的后背狠狠拍了几下,“我还真没见过女人当成你这样的!”
“这不就见到了?!”顾言曦吃痛,躲开两步,自己恨恨地掸了几下衣摆。“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喔,不用谢。”男人仿佛没听出她语意中的嘲讽,按住她的肩膀接着拍灰。
“你这是打击报复啊!嗷~疼,疼疼疼疼……”
纪司辰不理她,自顾自拍到满意了才松开手。他沉默地俯下身子,对着皱眉抗议的顾言曦看了良久,最后还是按了电梯开门键,“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第二天,顾言曦在巨大的鞭炮声中震醒过来。过去六年没有过春节,连鞭炮声都是从春晚网络直播里听到的,自然稀罕得紧。
白天陪东东去滨江大道逛了一圈,小孩子因为姐姐买了一把玩具水枪送给他,感恩戴德得恨不得黏在顾言曦身上,做个贴身小厮也是甘愿。
下午,母亲忙碌着准备年夜饭的食材,顾言曦在厨房里帮着摘菜。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褐色的家禽,“小曦啊,帮妈妈把这风鹅洗一洗,晚上给你做老鹅煲。”
呃……鹅?
顾言曦一下子被戳中了莫名的笑点,连同手上的菜叶子一起颤个不停。她好不容易装作严肃地应了一声,洗风鹅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发出咯咯的笑声。
“怪笑什么?想起心上人了?”母亲停下切菜,目光炯炯,像是专门抓拍新闻的狗仔,无比期待地看向女儿。
她对自己的宝贝丫头千万个满意,唯一头疼的却是她的终身大事。这六年间无数次电话催促,顾言曦总是支吾着不急。她知道女儿工作忙,两个人见不着面,又不能帮她相亲。日子一天一天拖下来,这一茬早就成了顾母的心头病。
今天女儿难得反常……
“没,没有,东东上午给我讲了一个笑话。”顾言曦低下头搪塞,“妈,这里有毛没拔干净怎么办?”
晚饭过后,一家人围在电视前守岁。临近十二点,窗外已经是一片姹紫嫣红,电视里主持人摆着一张笑容可掬的脸,说什么却都听不清了。东东嚷嚷着要和姐姐下楼放烟花,顾言曦拗不过他,只得拿了地下室的钥匙和打火机,在睡衣外面套个大棉袄,带上帽子牵他出门。
烟花早就买好了,大大小小堆在地下室里。顾言曦怀里抱了个大的,脖子上挂一串五百响的鞭炮,东东攥了两包萤火棒,腋下夹着几根“火眼金睛”,两个人像是炸碉堡的勇士,一前一后从单元门里走出去。
“哇!”小孩子把东西丢在地上,欢呼着冲到小区的空地上。滨江天郡临着长江,而江边每年都是燃放烟花最聚集的地方之一。
“好像到了天上哦!姐姐!看那个紫色的,东东从来都没见过紫色的烟花!”
“离远一些,小心点,不要炸到你!”顾言曦急急拉他,眼睛却也一刻不离地看向天空。
她离开的这些年,国内的烟花市场似乎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新品种层出不穷。此刻那些壮丽的,星云般瑰丽的图景在黑色的夜幕中徐徐绽放,如同镶嵌在黑丝绒的幕缎上光彩熠熠的宝石。
——“言言,你知道新西兰的小镇特卡波吗?”
——“什么?我只知道卡迪娜空心薯不好吃。”
——“特卡波是世界上第一个‘星空自然保护区’,夜晚繁星点点,可以看见银河和大团星座。你过来看这张照片!”
——“天哪!不是P过的吧?这地方简直跟童话一样!”
——“喜欢?哪天回去打申请,我们一起去看。”
凛冽的江风吹过来,顾言曦仰着头,没由来想起这一段对话。
那些未成行的梦想,坠落在记忆中,也变成了光艳遥遥的星子。
纪司辰,不知道特卡波的星空与今夜的烟花相比,又如何呢?
“姐姐,东东要放这个大的!”顾言曦正出神,衣角被小小的孩子拉了。东东满眼都是兴奋的光彩,死命拉住她走到空地中央。
“给你点!”软软的小手拎起引线,顾言曦掏出打火机,冲他摆摆手,“东东,站到台阶那里去,点火危险!”
金黄色的火花像是在黑夜里起舞的精灵,在打火机被风吹得颤巍巍的火焰中重生,哔哔啵啵炸出炫目的光彩。
顾言曦飞快跑开,喘息站定的时候,背后正好响起礼花的第一声轰鸣。
从头顶上压迫下来的烟花毕竟与观望远景不同,那般炫目得令人震撼的彩色火光,在瞳孔里留下灼灼的印记。
顾言曦屏住呼吸。曾几何时,她也站在这般远远的角度,目色深深,看向一个蹲在烟花礼盒边上点火的少年。
*****
大学以前的那些年,尽管同校,但她和纪司辰遇到的机会并不多。缘分这东西强求不来,尽管在同一栋楼上下,顾言曦也从不故意制造两个人的相见。
然而,每逢除夕之夜,纪伯伯总是要买上几盒上好的烟花,再打电话到顾家,让她一起下来放着玩。
所以,每年的这一天,顾言曦看春晚大多是没有心思的。漫长的四五个小时,她一直在等纪司辰面无表情地来敲她的门,然后沉默地跟在他后面,帮忙把烟花拿下楼。
眼前的少年,身材颀长,五官俊秀。鼓鼓囊囊的羽绒服套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得臃肿。他脱离了小时候的霸王气质,开始变得安静而冷漠。
顾言曦拿着手机,镜头里是男孩专心致志蹲在地上擦火柴盒的身影。火光照亮了他修长的十指,还有那张由稚气圆润一点点变得英挺的脸庞。
每年一次这样的相见,合着漫天烟火的绚烂,像不像是牛郎织女,一期一会?
其实也很好。
站在廊下的顾言曦,满足地笑起来。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
“咔嚓!”
那个年代的手机,照相功能普遍很糟糕。尤其是夜景模式,除了烟火的光点,其余的东西都是一片混沌。
旧手机有很多这样的照片,每一个纪司辰都和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它们见证了男孩的成长,每一张场景相似,时间却在年年后移。
高中同学好八卦,尤其是针对长相不错,成绩又好的女孩子,顾言曦算是其中之一。往往被群攻逼问得急了,她就掏出手机,“啪”地往桌上一拍。
“哝,就是他了!”
人群得了号令,头挤头争相拥过来,然而,只扫一眼手机上像素低劣的照片,又纷纷失望抱怨:“什么呀……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怎么没有?
我喜欢的人就在那团阴影里面。
只是,天太黑了呀,你们谁也没有发现。
*****
“真美!”眼角不知何时落上泪花,泛出晶莹的金色光点,顾言曦吸了一下鼻涕。
“姐,姐!下雪了!”东东摇她。
“傻瓜,那是烟花落下的灰!等会儿回去,赶紧洗头洗脸。”顾言曦平复了一下嗓音,抚上小孩子的脑袋。
然而,在漫天绽放的礼花中,真的有纷纷扬扬的白色冰晶接二连三落下来。初只有两三片落在脸上,像是一个冰凉的吻。随后雪越下越大,翩翩的雪花随着晚风在天地间舞出一支轻盈灵动的芭蕾。
渐渐的,头顶覆了一层薄雪。
“哇!N市好久都没下雪了!”东东欢呼一声窜出去,“姐姐,这是我过的最好的一个春节!”
顾言曦把棉衣扣扣紧,也跟着他跑,“当心地上滑!烟花放完了,我们就早点回去吧!喂,别跑远了……”
话还没有说完,视线已经被突然而至的大雪吹得模糊,声音淹没在礼炮震天的响动中。
三步之外,有人环抱着双臂,悠悠然站在雪地里,身后是一辆歇了照明的车。
旋舞的雪花从眼前席卷飘过,顾言曦用力揉了揉眼睛。
“当——”不知从哪里传来午夜的钟声,噼里啪啦的礼花声突然齐齐窜向高*潮的顶点。巨大的斑斓的彩光忽明忽暗地打落在世人脸上,整个世界沸反盈天。
☆、ⅩⅩⅠ
如果说百合的花语是纯洁,鸠尾的花语是想念,风信子的花语是重生的爱,那么烟花的花语呢?
时别六年,又一次站在喧嚣鼎盛的星空下,火光明明烁烁投入眼眸。那些过往的情愫,如同今夜的大雪,在漫天璀璨中飞速涌动。
而相遇的一刻镜头悠长,缓慢而恒久。
花火——相聚之美。
顾言曦看着眼前一身黑色毛呢大衣,身上落着白色雪点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缀着大花的睡衣睡裤,实在是既邋遢又傻气。
那个人紧抿着嘴唇,漠然地靠在车身上,神情冷淡一如当年。却在看见她诡异装束的一瞬间,不可遏制地眉毛一扬。
烟花腾空,绚丽的火光一下一下打亮他的脸颊,又飞快地暗下去。唯有双眸微醺,倒映着流光溢彩的花火,宛如盛浆,亮得人无处可逃。
顾言曦抬手,似乎想拨开阻挠视线的雪花,看得更清楚一些。她上前蹭了两步,有些不敢相信地嗫嚅道:“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江边风景好,”纪司辰耸了一下肩,抬头看看接二连三炸响在头顶的巨大花盘,“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哦。”顾言曦机械地点点头。
两人抱肩站立,齐齐仰着头,不发一语。良久,才听得纪司辰开口。
“我爸今年又买了很多烟花,说要等你过去一块儿放。”
“嗳?”
“老人家做事情有时候拧着一根筋,很多东西其实强求不得,所以你也不要太在意。”
“我答应了纪伯伯,过年要去看他的。”
凌冽的江风裹挟着大粒雪花砸在脸上,那些烟花炸开扬下的灰尘飘下来,刺得眼睛酸涩发痒。顾言曦垂了眼眸,小声道:“让他放心,我一定会去。”
猛然间低下的头毫无防备地落进另一双眼睛,一时间,四目相对。顾言曦匆忙走了几步,干巴巴地接道:“你在这儿慢慢看,我现在要去找个人……”
两人身形俱是一动,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叫喊。
“姐姐——”东东手里攥着两根点着的萤火棒,欢快地向顾言曦扑来。烟花哔哔啵啵闪烁着亮黄色的光,在黑夜里画出光明的曲线,像是挥舞着童话里仙女教母手中的魔法棒。
“那边!那边有个哥哥准备要放大鞭炮,东东怕响,姐姐快!快!跟我一起去看!”他急急地说着,一边伸出手拽顾言曦,脚底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印记,发出咯吱的声响。紧接着,后背撞上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在雪地里站了很长时间,浑身僵硬,头顶覆满雪花,散发出寒冷的气息。
东东有些吃惊,他踮起脚尖,把萤火棒努力向上,想要照清楚挡路人的脸。一直快要戳到纪司辰的下巴,才连忙住手。
“咦?”脑海中似乎从没出现过这号人物。
小小的男子汉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男人很是警惕,他回头求援似地看向顾言曦。
然而,姐姐的表情虽然不自然,却一点也不像受到惊吓的样子。东东隐约觉得这两个人是认识的,这才规规矩矩地冲纪司辰一笑,“叔叔好!”
“轰!”又一束礼花冲上夜幕,东东的招呼声清脆而响亮,居然没有被爆炸声盖过。纪司辰一愣,脸色在焰火的照耀下迅速由青转紫。他皱着眉头,弯腰看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