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主卧隔壁,最近的一间客房中住的是什么身份的人,不言而喻。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了,这是齐爷无聊了有兴致之时,寻趣味的地方。
温玉满怀、柔情无限,齐厉正是好年纪,有名有利有权最可贵的是还有貌,养几个情人当然并不奇怪。就连方此辰遇上何煦之前,也不是个干干净净的禁欲者。
但是他陆以华却是个有知识没实践的禁欲人士,各种片子看了不少,唯一一个想与之实践的,早就和别人实践去了,轮不上他觊觎。
自嘲两句,分心继续对房间内各项摆设被迫发表意见。
于是梳妆台换作书柜,按他的心意放了些大部头的书来打发时间。衣柜也被收拾妥当,显得略有些空了。唯有床头那个柜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陈管家满脸正直笑容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等他发话,最终他只得说了一句:“那便先这样吧。”
——那便先这样吧。
不然呢?他也没奢望齐厉看到他给打得半死时忽然发觉这个人重义气有胆识要提拔他来为齐家打天下,也没奢望齐厉看到他在人群中将一杯杯挡不下的酒饮尽时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少了这么一个能挡酒的人物于是把他收入麾下……
被人家要走,坐了人家的车,进了人家的屋子睡了人家的床——不对,是睡了人家客房的床,又要感激人家相当有人情味儿地给自己上了药治了伤,该怎么办?
老老实实地以身相许吧,男的女的,人家都不在乎,自己还能在乎什么。
脱了衣服打开身体任由人家施为,耻辱之类的感觉,终究只是感觉……吧。陆以华捂了脸苦笑,笑意从指缝间透出来,干扁得很,一戳也就都碎了。
不然呢?以死相抗,还是动之以理?
自己尚有双亲、好友,除了看开一切,静待事件发展之外,还能如何?
他此时想来,竟有心情替齐厉庆幸:齐厉若这么对待何煦,何煦定然宁死不从,把齐家闹得个天翻地覆,拼着玉石俱焚了,也不要齐厉好过。如此一来,不是齐厉降不住何煦被他气个半死,便是何煦被齐厉施手段整得凄凄惨惨生无所恋,悲剧。
齐厉若要来的是方此辰的好友纪君扬呢?那更有意思,纪君扬是个有理智却也有骨气的,肯定从上车开始就冷着一张脸不甩任何人,本着不理会不介意不反抗的原则和齐厉开始旷久冷战,直把齐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冻成冰棍才罢休,同悲剧。
……这样一想,齐爷不愧是齐爷,有大智慧。
直接挑了个最安全的带回家来,不闹事也不冻人的,就剩下这么个性格毫不出挑的陆以华了。为嘛?原因很简单,性格不起来,没底气。
家庭条件很一般,并非受众人娇宠长大因而高贵自持,亦没有经历什么痛苦挫折变得坚强热血。能力不差,却甘心跟在方此辰身边做颗黯淡的星子,出谋划策,奔走忙碌,一直站在那人身后未曾露出完整的面容来。
至于相貌……他眼不大下颔不够尖细,算不得可爱;眉不粗棱角不够分明,算不得英俊。
白皙、斯文、干净,至多算得上清俊而已。
称得上长得妙的,就只有那薄唇,意外地给他添上点说不清的意韵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于是陆以华对齐爷的第一个明确点的评价终于形成了:眼瞎!
第四章
整整一个下午,陆以华闷在房间里看看书听听歌,看进去多少听进去多少不知道,时间浑浑噩噩地就过去了。
中午和晚上用餐时都没遇见齐爷,他说不上松了一口气还是如何,反正吃得出滋味吃不出心情就是了。一桌子的精致菜肴,合着上午厨子细细询问过他的口味轻重,相当人性化。最美的是点心,手掌大小的瓷碟里置着葡萄珠大小的各色软糯团子,一碟中只放一个,晶晶莹莹好不剔透可爱,却把怕甜的他吃得脸都绿了,连忙推脱。陈管家在一旁笑啊笑地招待着,最后看他难得做出点表情来,却是对着齐爷最欣赏的点心,更是止不住笑意泛上来。
陆以华对这种爱笑的长辈似的人物毫无办法,硬着头皮把一桌子菜好歹都尝了些评价了几句,终于等来一句“陆先生是否想回房休息”的问话。
这就算是放他去了,陆以华自然点头应声,转身准备上楼。
却没想陈管家之前一直在等他开口问齐爷的去处,他至最终也没问。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该知道的自然能知道,不该知道的问了不过是自找难看而已。陆以华心里把各个界限都把握得很是清楚,这别墅包括前□院中的人都对他客气非常,然而没有一个人,是他得罪得起的。
进门之前,他始终感觉得到那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一直在跟随着他,说不上恶意,但也并不柔和。针芒在背,刺得人发疼。
关上门随便拿起之前丢在桌子上的书放在掌心摸索,那是一本关于企业运作的专业书,厚,充满了机械化冰冷的术语、数据,读起来总有一种在触摸金属的感觉,其实并非陆以华的爱好所在。
很久以前他就在看这样的书了,那时是为了方此辰。
方氏集团的少董,这背后意味了很多东西。想要名正言顺而并非依附性地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至少要努力向着这个方面发展。那时他成为一个对方此辰有用的存在,不止是亲密的朋友这样简单。
于是他又成功地成为了方此辰可靠的下属。
爱人?很快便另有其人。
陆以华抿起唇,合上书放回书柜中,试图回想在大学之前,遇到方此辰之前,他喜欢做什么。
想不出来,那时候的他,和很多同龄的男孩子一样,看看球赛,对大事发表一下幼稚的见解,看一些难懂的书来让女孩子觉得自己有气质且与众不同,最多的还是为成绩奋斗,与父母闹些青春期的叛逆和桀骜来发泄莫名的不满。
现在他无事可做了。
于是找陈管家要来自己外衣口袋中的手机,打算联系一下父母和好友。
才一开机,就有几条短信顶进来,有当天在场的同事发来表示关心的短信、房地产的广告、提醒缴费的通知,和何煦的。
大意就是他没想到方此辰会这样做,他会尽快劝服方此辰来救陆以华回去,要他不要着急专心养伤。
天真,陆以华扫了一遍短信如此感叹,他恨自己不能同样天真。
方此辰明摆着是已经放弃他了,期待他顾念旧情来接他是没什么问题,期待他为了自己和齐爷撕破脸弄得企业受连累可就是太没脑子了。至于何时才能回去……环视这间陈管家花了大把力气来重整的房间,陆以华知道,除非自己把齐爷惹怒然后死出去,不然短时间是回不去了。
虽然说想要的都没留住,但是也还不能算是生无可恋,就这么贸贸然地把自己性命交代了,也不太值得。何况……说起来好笑,他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地方可去。他当初大学毕业刚进方氏,便贷款买房、每月辛苦还债,硬是把家安在了方此辰所在的高档小区里,美其名曰相互照应。
现在可好,只要想到会看见方此辰,陆以华就牙疼。
牙一疼就心疼,没跑儿的。
跑也跑不了,还不知道齐爷到底要怎么处理他这号人,干脆安心住着,哪天看到齐爷了,小心应对就好,别无他法。
说曹操曹操就到,想齐爷齐爷就来,陆以华还站在书柜面前艰难抉择顺便发呆,就听见有人敲门,说齐爷回来了,在楼下用点心,要他作陪。
整理整理仪表,挂上招牌笑容,陆以华下楼去了。今天他白衬衣加烟灰色长裤,背挺腰直,远远地从转角楼梯上下来时齐爷便一眼打上他了,待他走近,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恢复得不错”。
这话听着就让人心里嘀咕,这个恢复指的到底是什么?自己那点儿破事,齐爷要是愿意费点时间弄清楚,肯定早就知道得比自己还全面了,但齐爷要是没这个时间管他之前身上发生了点什么呢,自然就是问的身体。
陆以华想得多,脸上倒是一点而不露,文文气气地应了声“是”。
“过来坐。”齐爷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身合适又舒服的软布料子贴着身,坐在小厅吃茶点的桌前,半眯着眼如此道。
陆以华坐过去,为这人如此会享受而有些感叹。
不过到了这个地位再不享受,哪里对得起坐的这个位置。
谁都知道齐爷是个挺精彩的人,偌大个N城里里外外,故事比他精彩的人真的不多。说他是齐家原来那个老爷子最看不上的个儿子,懒懒散散,连点权势相关的便宜都不肯沾,嫌麻烦。后来其他几个斗得差不多了,才发现那些便宜确实不该沾,每个便宜都像涂了毒的金钩子,带着那么点儿险恶的意思。几个人斗得尽兴了,各自霸着点小势力不放了,齐厉悠悠闲闲地去老爷子面前请安了。
齐厉给老爷子削了个苹果,一边削一边说了几句话,可能是这么说的:老爷子啊,您今年四十多快五十了,虽说正是壮年,但人老了也就享受不到什么了。这是最好的享受时间,何必靠看自己几个儿子挣来抢去的样子取乐呢。不如到处溜达溜达玩儿去吧,这几年大哥二哥他们闹得也差不多了,您也看出来自己这几个儿子就这点能耐了,不如都交付给我吧,我给您看着,要是能让您看得高兴看得惊喜,也算尽了孝道。
结果那个苹果削完了,齐厉从老爷子家出来,就从齐厉变成齐爷了。
听起来有点荒诞吧?确实挺荒诞的,因为这不过是传言而已,齐家传了这么多代,怎么可能这么儿戏地就被个苹果折腾得换代了。但是偶尔有知道点风声有点身份的人,席间吃喝得高兴了,还是喜欢把这个荒诞的说法拿出来念叨念叨,当个美谈了。
谁都知道大户人家水深,何况还涉黑——哪里是涉黑,他们本身就是纯黑。
齐厉从几个兄弟里面脱颖而出成了齐爷,其中的种种血腥与阴谋不足为外人道也。这几年来齐爷的手段更是把这一点显露得明明白白的,明白得大家都装这是假的,只把那个苹果的笑谈拿出来哈哈两句,闹个心照不宣。
陆以华也是听闻过这个论调的,他印象中假想的齐爷,应该是三四十岁、一脸深藏不露的奸险,大腹便便,还有个黑得彻底的心。
结果除了第一条沾边,剩下的全部被推翻。
他第一次看见齐爷就是那个愚蠢的下午。他开车闯进齐家的门堂去救何煦,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毫无悬念地被打得满背是血,锋刃划破皮肤向下狠狠地按下去再拔出来,一条一条,陆以华知道自己脊背被划得很漂亮,几乎是要被切了开来。
就要被拖到刑堂去时,有人来了,气氛突然凝重,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有什么类似于威势的东西令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等待那人开口,即便他看不见,也知道来人绝对是个极有身份的。
他伏在石板地上,疼出的汗水沾在他睫毛上,他睁不开眼,也抬不起身去看那个人。
他听见有人喊了声“齐爷”。
然后有人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上踢了两脚,牵扯到他的伤口,他抖个不止,无法控制地想喊疼,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喊出来。
最后,那个踢他的人随便问了何煦两句,说,此事算了。
他忍着疼强睁开眼去看,只看见了一个侧身转成一个背影。
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冷俊、气势惊人却并不锋利,他的锋刃不知放置在哪,总之不显露于外。他对什么,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兴致,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他不说话,就是死;他大发慈悲给了四个字,陆以华活下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触动了他,而他救了他。
第五章
陆以华陪他的“救命恩人”用茶点,看了一阵,才算看出点门道来。
齐爷吃东西细嚼慢咽的,从颜色最浅的开始:手指尖搭在桌上轻轻一点,一边伺候的就把那方向的碟子端过来。齐爷喝口茶润润喉咙,取了精致的银质小叉,拨弄拨弄糕点,视觉享受够了才肯动口……米色、浅青色、鹅黄色、嫩粉色,一直吃到深深的玫红色。
一桌茶点用了一个多小时,陆以华心想,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折磨,怎么就有人喜欢这么装模作样的放松方式呢,看起来高贵非凡,事实上累得够呛吧。
看来这样的生活方式不是他能理解的了。
待天完全黑了,齐爷也按时结束了他的茶点时间,倚在座位上合了合眼又睁开,陈总管立即起身侯在了一边。
只见齐爷厌仄仄地看了眼桌子,站了起来。不过就是一刻的转换,那股子慵懒堕落的气氛便消失了。他方才柔和一些的表情已经化为冷硬,直接对陈管家道:“郭贺已经在书房了?”
“是,这一天需要您处理的事都呈上来了。”
“很好,”一边向楼上走一边对陈管家交代着什么,直到了书房门口,才忽然转身对始终跟在身后的陆以华道,“你回房间准备,我今天在你那过夜。”
说完不等回复,书房门开了又关,留下脸色有些发白的陆以华游魂似的回自己房间去了。
准备……?
在房间内转了两圈,陆以华心中发虚,苦笑个不止:虽然早有预感,但没想到竟真是这么个用处。虽然自己喜欢男人,但也是有选择的……然而很明显,此刻是没得选的。
努力平复着心情,被侮辱轻视的感觉却无法消除,只能强忍了吧。自己怕是庸碌之人的典型,卑微地用一些东西当做借口来让自己活下去,哪怕被同样身为男人的人侵犯——没有反抗的话,也许连侵犯都算不上。
若能痛快地反抗也好,然而后果,却也只是更悲惨更难看而已。自尊与屈辱之间,陆以华决定选择中间值。
不反抗,但也不讨好,就这样而已。
明知是做作的借口,用以遮掩不够决绝不够坚定的内在,但仍然虚伪地告诉自己,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最理智的,最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