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落的发丝一次次被搭在背后,到最后被汗水粘住,再落不下来。
光是回想,都觉得被强大的力量冲击着,直到每一根神经都彻底麻痹。
“凰儿?”
“凰你的头!滚开!”
早上的空气也是特别好,清新凉爽。重莲一副“我是正人君子”的样子,在我面前露出大义凛然的表情:
“谁惹你生气了?我去教训他。”
“滚滚滚滚滚!”
真的不能再看他一眼,一看到他,脑子里除了那档事就再无法思考别的。
关于血凤凰,我的疑问还多着。
这世界上最怪的事莫过于这件。
重莲可以使用武功,但他前一夜分明没有发现血凤凰。而且后来那个蓝衣人进来,很轻松地就点了他的穴道。
血凤凰想要杀了重莲,那蓝衣人却只是点了他的睡穴。这两个人的目的不一样,想来应该不是同时行动的。
这么说,在追杀我们的人马,不止一路。
怎么会有人敢来追杀重莲?难道重莲失去武功的消息,已经……
不管怎么说,血凤凰清清楚楚看到的事实是,我出手保护重莲。
这样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莲,你老实告诉我,你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
“这几天稍微好些,怎么了?”
“你确定你的武功没有问题?昨天晚上有人来的时候,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昨天晚上有人来?你的手是被别人伤的?”
我愣住。难道现在重莲在性格突变的时候,神智属于模糊状态?
“那对于天山里的人,你有多少了解?”
“对于三个观主,我没有把握。我知道五个门主都是我的仇人。”
既然连观主都不知道,那么那个艳酒他肯定更没底。
我道:“那除了姬康和后池,另外三人是个什么来头,和你有什么仇?”
“百里秀原来是铜扇帮帮主,喜欢般思思,追求却被拒绝,理由是不喜欢邪教。于是他解散铜扇帮,重新追求,然后听说般思思已死。”
“且还是因为最大的邪教教主而死。”
“嗯。”
“人心难料啊。想我小时候也是发誓不跟邪教的人有来往,更别说有什么亲密关系了。如今啊,堕落了……”
重莲笑道:“嗯,真没想到乱葬村竟出了这么一个心灵纯洁的好孩子。”
“是啊。哎。”
“正气浩然林公子,是我把你玷污了。”
我又一次语塞,转移话题:“那望植呢?”
“望植的孙子曾经是武当弟子,在争夺秘笈的时候和我交手。”
“那又如何?”
“我把他杀了。”
“我觉得你真的冷血。”
“我不是冷血,只是在以前,死人活人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这不是冷血是什么?
“那卫老头呢?”
“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个我查过,怎么都查不出来。”
“原来如此。”我支支吾吾道:“其实,我现在有个不好的消息想要告诉你。”
“什么?”
“就是你失去武功的事,可能,可能……”
“可能全天下都知道了。”
我愕然:“你怎么知道?”
“有人说出去。”
“是谁?”
“凰儿,恐怕以后我们会遇到很多麻烦。”
“不用担心!”我拍拍胸脯,“别人要想杀你,得先从我林少爷的尸体上踏过去!”
重莲走近两步:
“你会保护我?”
我实在意外。无论重莲谈吐再是温软,言行再是优雅,我都看穿了他那颗心。那是又黑又好强。但是,他现在竟然说出这种话。
我还没回答,他又道:“如果我需要,你一定要保护我,将我裹好,裹得紧紧的,暖暖的,知道么。”
我再一次惊讶:
“啊,啊,好。”
“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
再行一段路便会抵达乱葬村。早膳完毕,一行人上了马车。
一坐上去,气氛又开始诡异起来。
重莲握住我的手。那一刹那,我几乎就要抽手。
真是一种可怕的反射。
稍微闻到他的味道,与他对视,或者碰他一下,脑中回想的又是那一类东西。
“我看看你的手。”
重莲的手微凉,指尖握住我皮肤的时候,有些痒。
马车逸辔,沿路穿入山涧。
冷风掠千山而过,飞鸟拔出盘桓。
林间透着初冬的微冷,雨后的飘香。
树荫丛丛,清源滚滚。
重莲的皮肤一如清池的霜雪,弹指可破。
我一时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颊。他抬头看我一眼,没有刻意带上什么感情。我却一时心神荡漾,转眼忘了他做的事,头往前面微微一送,亲了他一下。
“先看手。”
重莲三个字把我打发。
早晨已经做过清洁处理,且找衣料包扎过。这种小伤原是给风吹吹就好的,包都不用包。
重莲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买了卷轴绷带,敏捷迅速准确严密地盖住我的手,动作却相当轻柔。
第一圈斜着包,第二三圈环着包,压第一圈斜出角压环形圈内。最后撕开带尾,两头打结。
“啧啧。”我道,“没想到莲宫主不会熬药,却会包扎。”
他一脸浩气英风:“习武之人,怎能不会包扎?”
“如此体贴温柔,以前替多少情郎弄过呀?”
“你又瞎说话。”
“本来就是。我也习武,但我就不会包扎。”
重莲敷衍着哦了一声,慢慢靠近我。我双手叉护在胸前:“你要做什么?谋杀亲夫啊。”
“继续。”重莲拉下我的手,放在我的双腿边。又像是怕我反悔一样,按得特别紧。
车帘在风中摇摆。
重莲的耳钉在模糊的视域中,一闪一闪。
莲花的花芯是红色,花瓣是银色。
花芯如同一颗火星,浓烈地燃烧,却压抑着,凝聚着,永远化不开。
花瓣如同破碎的岁月,纷纷落落,即要飘散沧海。
他的脸慢慢靠近我。他的身后是一片落叶纷飞的竹林。
经过上次的血洗,这里早已变成荒村一座。而天下总有人迁移到这寂静山林,宁和村镇之中。
远远的乱葬村中,又有炊烟升起。
重莲亲吻着我。柔软绵长,一如花落地,叶归土。
朝阳落花,莽莽的树木。阳光穿过婆婆的山林,洒满我们一身。天地万物仿佛都生了眼睛。窥望着。
远离繁华的都市,所有花草树木都一样。
竹林由绿转黄,繁花只能绚烂一季。
叶落终要归根。
我回来了。
自小就想往外走。闯荡江湖,开创自己的天下,却极少留意自己成长的地方。
夏季夜凉。晓月时,竹林中,小池畔,双影成形。
池中月影,影水摇晃。而一张笑脸摇晃摇晃,在那一段岁月,已成了我生命最美丽的火花。
重莲的耳钉是盛开的银莲。
花蕊如红梅,重重叠叠,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颗。
一颗淡淡的,精致美丽的美人痣。
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一粒嫣红。就像在抚摸那个人光洁的额头。他仿佛活着,一直活着。甚至从来没有离去过。所以,我才不会感到悲伤。
站在村口,茫茫烟雾已经罩住整个世界。
我叫重莲留在外面等我,自己进去了。
里面已经有不少新的人家,新的茶馆,餐馆,当铺,兵器铺。有的修筑得比以往还好。只是,伴随着我长大的东西,都不见了。
就像这里这个名为“新风”的客栈,以前其实叫做“笨蛋当铺”。名字傻,店主也傻。店主的外号叫蛋蛋,真名自然是没几个人知道。林轩凤叫他蛋叔叔,我叫他蛋弟弟。蛋蛋人运气不好,分明开当铺的都是有钱人,从我四岁他在这里开店,一直到我十四岁他的资金都一直周转不过来。以百催花的话说,就是“蛋蛋你这店被林宇凰煞到了”。
蛋蛋的店是我和林轩凤经常去的。因为亡羊不补牢的事,也就只有蛋蛋做得出来。当铺有一个门,是专门让人破的。每次被我捅破以后,他又要重新去修。木匠都说这门已经没法修了,他却偏偏不肯多拿几钱去换个新的。于是他不断修,我不断破。林轩凤去,纯粹是为给我善后的。为了这个,林轩凤连续跟我提了很多次,还差点发火。但我坐椅子上翘个二郎腿用蒲扇把眼睛一盖,两袖清风,羽化登仙,好不自在。
这门板旁边以前还有个窗口,我每次蹲下去搞那门再站起来,总是会把自己脑袋给撞了。现在看着这新风客栈崭新的门,一下有些适应不过来。那窗台也不见了。
我和轩凤哥比身高的时候,经常就用那窗台。看谁的头超出那窗台多一些,谁就赢。结果往往是两个人都只能超出半个头。
蛋蛋经常向红钉叔叔诉苦,说有的时候他转身去翻账目本,再转身回来,往往会看到外面台子上露着四颗大眼睛,常常给吓得半死。小轩凤那眼睛还好,细长细长还分外妩媚。小宇凰那眼睛大得惊人,而且不止是大这么简单,还相当圆。圆滚滚的眼睛又格外闪亮,这么天真地看着他,还会发光。他要不知道那是林宇凰,保证又要壮烈一次。
现在把手放在那个位置,仿佛都可以摸到两颗圆溜溜扎着小团子的脑袋。仿佛再摸摸,小轩凤就会忽然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我。然后他跑掉,小小的身影越来越高,最后出脱成一个美丽风雅的少年,却消失在迷雾中。的a9
“是……小宇凰么?”听到这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我立刻回头。
站在我身后的人如此眼熟。我却不敢叫他的名字。
“怎么,连老蛋都不认识了?”
按道理说,他应该只有四十来岁。可是,头发已经全白了。
“我很久没有回来,所以……”
“唷,小宇凰还变有礼貌了。”蛋蛋笑出一脸皱纹,“村子里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重火宫的宫主把所有人都杀掉。都杀了。我当时出差进货,逃过一劫。不过回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有啦。”
我不知如何回答。
“你三个叔叔伯伯都葬在了村外,有空去看看吧。还有,竹林小木屋靠床的墙壁后,有你轩凤哥留给你的东西。”“我现在就去。”我道,“我一会再回来看你,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等等我。”
他笑着。除了多了皱纹和白发,似乎与当年的老好人模样也差不了多少。
我很快赶到凤凰竹林,重莲尾随而来。
这个季节的竹林,是一片荒芜。
落叶满天飘散,枯黄细长,被风吹起,破裂,又于空中变做尘埃。
我走入小木屋,这里和上次来完全没有变化。除了有一点灰尘。花遗剑这段时间没来。
我敲敲墙壁,有些松动,后面露出字迹。
我干脆把整块竹墙都拨开:
凰弟,看那竹影飘逸,月水婆娑,幽趣无边。
我吹管箫,你行水湄。
竹林深处,身心皆处世外桃源,吹来是徐徐清风,诗情画意。
余日所剩无几,上下天光,我在此地。
追忆旧人吾已老。人世无常,犹记年少。
小城道,落花芳草愁杀人。
春半不知春。任旁人笑我。
看那江山易改,红尘似海,月伴风随。
若来世,愿吾似凤来君似凰,比翼连枝,双宿双飞。
林轩凤绝笔
十里红莲艳酒 正文 第13章
章节字数:6493 更新时间:07…10…25 09:44
初冬,天总是黑得特别早。
我坐在竹屋里,一直到黄昏时分,一直看着林轩凤去世前留下的东西。
其实有的时候真不明白,当初怎么会把轩凤的死怪罪到重莲头上。人这种生物,果然最容易原谅的对象就是自己。一遇到事情了,总是喜欢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重莲其实什么都没做错,错在我不够信任轩凤哥。
当初我竟然还在重火宫刺了重莲一刀,真的实在太任性。
如果当时不那么幼稚,不那么无知,不那么容易相信人,或许结果就不会是这样。
不管他生前如何恨我,我都要想他。
人死不能复生,遗忘才是最大的报复。有的人死了,可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林轩凤会一直活下去。
我将床单抽出来,把林轩凤的遗物都放在上面。最后,不忘用刀将那墙上的遗书挖下来。但竹板太大,装不下,只有先放到一旁。
但转身的时候,看到重莲站在门口。
我有些尴尬:
“莲,过来帮我收收好吧?东西不多,可是很杂。”
重莲似乎没有不快,默默过来帮我打包东西。一些很无聊的小玩意,都被我固执地保留下来——破旧的砚台、从师父那里盗来的奇奇怪怪的武功秘笈、褪色的银发簪、掉了柄的木剑、中间有两个小洞的枕头……
重莲拿着那个枕头,看了很久。
“哈,哈,以前咱穷得很,你可能没看过这种可以睡出洞的枕头哦。”我抓过枕头,放下。
越发觉得自己过分,我竟然叫他来做这种事。他原本没有任何责任收拾我和林轩凤的过去。让他来陪我调查死因,也是无理取闹的要求。
不知他如何能容忍我至今。
重莲一直看着那枕头上的两个洞,无喜无忧。
他从小压抑过多,以致于不会表达感情。他难过的时候,常常一语不发。
又想起他在大雪中凝视我的模样。那时我嘶喊着要杀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将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还痛不痛?”
重莲回头:“什么?”
“这里还痛不痛?我是说,伤口。”
他摇头,继续帮我收拾东西。
我隔了很久才道:
“他们说林轩凤是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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