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不禁为这小小的突破有些得意。保姆说:〃对不起,您来之前,和苟局长联系过吗?工作上的事情,下午上班后,您到单位去找他吧!〃
卞绍宗故意说:〃真糟糕,都提前联系过了,他怎么就不在家呢?好啦,谢谢您!阿姨,我走啦,局长如果回来,就说我已经等不及了,让他下次再和我联系吧。〃说着话,就要转身下楼。
保姆突然就慌了,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说:〃哎呀!既然是局长约来的客人,您就大大方方来呗,请进,赶快进!〃
卞绍宗本来想虚假地固执一番,给她点难堪,但想到自己肩负的历史重任,就赶紧让这个小把戏收场,紧随保姆进了屋。一脚踩进这个陌生的门槛,卞绍宗的心弦再次绷得很紧,脑门的汗就像蚯蚓似的出土了。屋子是个多居室,装修得高雅而富有品位,他什么也顾不上了,飞快地用袖口擦了一下,他想好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我以这种不礼貌的方式来拜访您,实在是太想见您〃。
事情完全出乎卞绍宗的意料,穿着休闲服的苟长利局长,从沙发上欠起身,像老朋友似的向他伸出了友好的手,卞绍宗赶紧把装有四条香烟的塑料袋往门后一塞,腾出两手,迎了上去。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局长的手始终礼貌地平伸着,像是迎接一位早就成为忘年交的朋友似的,这使他惶恐得要命,他赶紧握了苟长利的手。苟长利说:〃请坐,请坐,坐坐啊!〃
对面其实有沙发的,但是卞绍宗扯过旁边的一个小马扎,欠起屁股,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放了上去。保姆见卞绍宗受到如此尊贵的礼遇,以为局长终于见到了故交,脸上的肌肉这才松弛下来,退到厨房去了。但苟局长却喊住了她,说:〃王嫂,既然客人和我都是教育系统的,快切个西瓜来。〃
卞绍宗更不会说话了,他万万没想到传说中飞扬跋扈、贪得无厌的苟局长会给他一个素昧平生的小部下来这一手,不知底细的,还以为局长是多么地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呢。更令他称奇的是,苟长利第一眼就判断出他是教育系统的,肯定也估计到他的来意了。卞绍宗观察到,苟长利局长的头确实是秃着的,但五官七窍着实陌生得很,可见他当初在领奖台上也就记住了苟长利的秃脑壳,如果不是因为当时这个秃脑壳使他想起了梁山好汉鲁智深,他大概连局长脖子上安放的是什么脑壳也难以记住了。记住一个上级领导不记面相记脑壳,本身说明了自己的幼稚和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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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第十章:权术是门课(1)
〃苟局长,来您家里,实在是打扰您了。〃
〃别客气,都从事的教育事业,不要见外,你是哪个学校的?是城区学校的吧?〃
〃不是,我是农村学校的?〃
〃农村?怎么看着不像啊?气质很不错嘛!〃
〃我是九十里铺中学的。〃卞绍宗只好自报家门,原来还自恋地猜测苟长利是否记得领奖台上的他,现在看来自己实在聪明得过头了。
苟长利〃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卞绍宗发现,提起九十里铺中学,苟长利的眉头微微地跳了一下。他想,苟长利是不是由九十里铺中学联想到了周元宝呢?那该是他心口上多大的隐痛啊!据周元宝给九十里铺的老师讲,自从调进了县二中,他再也没有去苟长利家送过鸡,苟长利也再没有到县二中去检查过工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弄得县二中的领导很尴尬。
切好的西瓜端上来了。卞绍宗完全乱了方寸,那西瓜,岂能是他卞绍宗吃的?卞绍宗头皮一硬,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苟局长,我想,我想调进城区学校。〃说着话,赶紧从兜里掏出调动申请和自己的情况介绍。
苟局长说:〃吃西瓜,吃西瓜吧!〃看了他的调动申请和简历,苟长利抬起头,目光里突然充满了忧郁和庄严,视野里仿佛是全县农村的广大教职员工似的,〃对于你,我们是知道的,当年主动申请支援农村教育第一线,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啊。现在农村教师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当领导的,心里也难受啊。你的身份不同于一般大学生,如果要返城,对当前大学生毕业分配的副作用就太大了。〃听口气,苟长利终于把自己对上号了。
一句话,说得卞绍宗心情突然复杂起来,但他仍然坚持着:〃我的请求,希望您给予照顾。〃
〃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现在农村教师都往城里挤,城区学校教师的饱和状态,你们应该是清楚的。〃
〃局长,我求求您了。〃
〃你的事情,我们研究时再说吧。〃 苟长利微微张了张嘴,他张嘴是为了打哈欠,嘴本来要张得大一些的,但他显然有意努力控制了,出于礼貌,变成了小口。卞绍宗这才注意到,他的休闲服其实是睡衣睡裤,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打扰,苟局长早就进入惬意的午休状态了。他赶紧起身告辞。
苟局长却迅速从沙发上起了身,从门后把他的塑料袋拎起来,说:〃扎根农村教育事业很不容易的,你来就来了,我欢迎,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同志,你拿这个干什么,你这是瞧不起我啊。〃
卞绍宗推挡了一下,赶紧一溜烟地从门里跑了出来。
第十章:权术是门课
都说社会是一所无须参加高考的大学,只要你是个能够呼吸的活体,那么就可以成为这所大学里莘莘学子中的一员。卞绍宗突然发现,在这样一所大学里,自己和栾建民并非简单的师兄弟关系,栾建民的角色悄然在他的心里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说,在栾建民身上,导师的意味更浓一些。
那天,栾建民听了卞绍宗二赴苟长利府上的汇报,苦笑一声,说:〃你这一折腾,未必能调成,但是你却活活地害了一个人,而且害得够惨啊。〃
〃害人?〃卞绍宗大吃一惊,〃我害人?我害谁了?〃
〃你呀,把那个保姆害了。〃
〃为什么?为什么呢?〃
栾建民却笑而不答。卞绍宗也没有继续追问,凡是栾书记不愿意正面回答的问题,那答案必定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了,就看你卞绍宗有没有识别虱子的慧眼。
不久,传来一个消息,苟长利局长把他家的保姆辞退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辞退,甚至谁也没有认为辞掉一个保姆有什么不妥,但是当这个消息传到卞绍宗耳朵里的时候,卞绍宗立马就惊呆了。卞绍宗不好意思把这个不是消息的消息转告栾书记,栾书记也没有从他这里验证过,只是,有次似乎是不紧不慢地说:〃你去苟局长家,拿的是什么烟?〃
〃清谷。〃
〃你看我这是什么烟?〃栾书记嘴上的香烟正在冒着红红的火星,顺便给他递过来一支。
◇。◇欢◇迎访◇问◇
第30节:第十章:权术是门课(2)
卞绍宗当然知道是红中华,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是哭样。红中华意味着什么呢?如果是四条红中华,那么意味着比他四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着镜子痛骂:〃卞绍宗,你个王八蛋,这辈子,你休想回城了。〃
他十分清楚,栾建民拿红中华这个招牌是为了刺激他,其目的是为了让他清醒行贿的代价与规则。应该说这个出发点是对的,是为了他调动的成功,从这个意义上讲,卞绍宗是感谢他的。但是,他同时又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排斥心理,他妈的你一个乡党委书记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一个穷教师在物质上能和你相提并论吗?
栾建民后来甩手送了他一条红中华,说:〃做人就得讲良心不是,你为乡上做了这么大的贡献。我也不会忘记你啊!〃说完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墙上悬挂的几个奖牌,追随栾建民的目光,卞绍宗的目光也停留在了墙上,金色奖牌上有〃某某某年度计划生育先进乡〃〃某某某年度财政收入先进乡〃〃某某某年度精神文明建设先进乡〃等内容。这都是最近刚挂上去的。
〃这些先进,从一定程度上讲,也有你的功劳啊!有些工作,我们做得扎实,但落到文字上,高度总是上不去,高度上不去就体现不出来我们乡这几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艰苦奋斗,顽强拼搏,狠抓各项社会事业的成绩,通过你文字上的提炼总结,成绩才客观地显现出来了。〃栾建民感慨地说。
卞绍宗被这突如其来的成就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是第一次摸这么高级的香烟。
〃凭着这堆先进,有关部门给我们乡的奖金,合计起来就突破了十万元,够全乡明年的事业费了。今年,全乡干部的奖金人均五百元,是最多的一次,也有你的一份。〃
卞绍宗算了一笔小帐,他竟没算出来,一条红中华才四百多元,相当于十万元的多少分之一呢?不算了不算了,自己只不过是乡上廉价的工具而已。成就感中,夹杂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心痛。
调动未成,痛定思痛,卞绍宗反而冷静了不少。回到宿舍,他觉得血管里的鲜血仿佛不再奔涌,每一寸肌肤都有些僵硬。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着香烟,他吸的仍然是清谷,他舍不得吸红中华。不一会儿,烟屁股扔了一地,嘴皮都吸出火泡来了。脑中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雾霭,雾霭中,他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他想找到光明,却不知道路在何方。此时此刻,自己仿佛就是一名并不高级的隐居者,在经历了身心憔悴之后,用冷静的心态对待围裹在周围的田园。是啊!他突然有些释然,古来著名的雅士贤达,尚有结庐之心境,何况自己一个小人物呢。这么想着,竟打开抽屉,取出早已〃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笔墨纸砚,铺开宣纸,悬腕走笔,书就一幅行草来,内容是宋人林逋的《孤山隐居书壁》:〃山水未深猿鸟少,此生犹拟别移居。直过天竺溪流上,独树为桥小结庐。〃
写完,他惊讶地发现这幅字与往日的风格大为不同。过去,他的书法被认为雄健厚重,刚正堂皇,张力弥满,狂放无羁,有阳刚壮美之风。而这幅字,却是藏锋内敛,笔势矜持,内气中和,蓄而不发,显出一种少见的阴柔气息。本乃自己一人所书,前后却似两人所为,令卞绍宗感到莫名惊诧!
卞绍宗悲从中来,喟然长叹一声,轻轻把宣纸收起,揉做一团,扔进了垃圾篓。满手都是揉出来的墨汁,他把手伸进盆子里,竟忘记了揉洗,望着对面镜子里这张无比熟悉的男人的脸,有些发呆。冥冥中,他仿佛看见一个村姑,正在以未来妻子的名义,款款地向他走来,这使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气恼地踹了垃圾篓一脚。这一脚太猛,垃圾篓像炮弹似的飞起来,〃哗啦〃,砸在门上,垃圾撒了一地。
遍地狼藉。卞绍宗有些发呆。弹性极好的纸团像有生命似的从垃圾篓里挣出来,像一个发面团似的逐渐膨大、绽开,隐现着支离破碎的墨迹。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卞绍宗估计是庞社教。只好赶紧拿了笤帚,一边匆忙把垃圾扒拉到门后,一边给校长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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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第十章:权术是门课(3)
校长先不说话,掏出一支清谷烟,递给卞绍宗一支,自己嘴里叼了一支,然后要给卞绍宗点燃,卞绍宗忙夺过打火机,双手给庞社教点燃了,再给自己点。
庞社教蹲下身子,把纸团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搁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进行梳理、剥离、整理,双手枯瘦的拇指和中指撮成兰花状,像是秦腔戏中旦角和青衣的兰花指,显得小巧而精致,活像干硬的根雕。宣纸上的不少墨迹相互粘连地厉害,庞社教就用指尖轻轻往两边拨开。嘬了嘴,像鸡屁眼儿,贴上去,轻轻地吹,像是吹着一片薄薄的羽毛,边吹边剥离。
卞绍宗有些感动。庞社教一脸的粗相,认真时竟是如此的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像一个地道的雕塑家。
卞绍宗连连劝阻:〃校长,算了算了,划不来劳您大驾。〃
庞社教仿佛没有听见,仍然在梳理着纸团,仿佛侍弄一只美丽的凤凰。
卞绍宗只好说:〃那是我练着玩儿的,有几个字写坏了,我就扔了。〃
庞社教回过头,笑着说:〃哪几个字写坏了?〃
卞绍宗一时窘得无言一对,勾着头笑了。
庞社教说:〃卞老师,你啥也不要说,我心里明得像镜子似的。你别以为我是种田人出身,我这辈子就差一个文凭,如果像你一样有大学的本子,我敢吹牛,我现在就是全中国最权威的心理学专家和教育家了。〃
卞绍宗想乐,却乐不起来。
庞社教说:〃刚才在外面听见你宿舍有响动,我就知道你又不对了。不进来看看,心里不塌实啊!〃
卞绍宗说:〃你误会了,刚才,是垃圾篓翻了。〃
庞社教说:〃是啊,是垃圾篓翻了,垃圾篓不会自己翻啊。垃圾篓自己能翻筋斗,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高科技产品啊!〃庞社教做出感慨的样子,坏笑着说,〃等山区学校的垃圾篓都具备机器人功能的时候,咱们当教师的是不是更得配备高科技了,譬如一秒钟就可以去美国纽约市第一中学把教案拿过来,在九十里铺中学讲完,再派个学生送回去。〃
卞绍宗就着话茬说:〃到那时候,咱未必去纽约呢。说不定,纽约的教师应该来九十里铺中学取经呢。〃
庞社教说:〃看样子,九十里铺中学成为国际教学交流中心了。〃
卞绍宗〃噗嗤〃乐了,说:〃国际教学交流中心有点屈了,应该是宇宙教学交流中心。〃
两人都乐了。说话间,庞社教已经把纸团全部绽开来了,尽管免不了也是皱皱巴巴,局部甚至留下了一些破损和疤痕,但是经庞社教一番侍弄,已经算是最佳的效果。庞社教说:〃这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