飚许久没有说话,我心中升起了一片阴云。
“我还能像过去一样么?”飚语气很怪。
“为什么不?父亲对你的评价一直很高。”
“但……老师已去世了,我忘不了他的死。”飚的眼睛有些发红。
不,飚是没有责任的。如果上级当时对父亲的研究多一些重视,多在资金和技术力量上给予支持的话,这个事故也许根本不会发生。然而父亲却只能带着唯一理解他的学生草创他的事业,无人关心他,反而有不少人嘲笑他,因为人们并不相信“时间机器”这样的天方夜谭,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奇迹。直到今日,父亲的事业仍未获承认,若不是靠着打工做记者的收入,若不是那有如天上掉下来的李德安先生,我根本无法把父亲的研究继续下去。
“不。”飚神情黯然,“我已爱上了球场。它对每个人都那样公平,只有在这里,才华和努力才不会被埋没,只有在这里,奇迹才会随时发生……”
真不敢相信这是飚说的话,难道他忘了,一旦拥有时间机器,他的奋斗就发生质变:以往他在与自己的困境斗争中虽已体现出了不凡的才华,但他还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左右球局;然而现在只要他乐意,他就会成为足球的上帝。他会毁了自己,也毁了足球。
此刻我几乎已认不得飚了。
然而也许飚并没有变。他从来都是如此富于幻想,也太沉湎于幻想。他渴望奇迹,渴望一鸣惊人,不然他就不会欣然投入父亲那冒险的实验。而一旦失败,他脆弱的自尊又如此容易受伤,他不愿接受别人的怜悯和关心,宁愿将所有的痛苦作为自己的秘密,也不愿对任何人诉一句苦。
他这又是何苦?我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更希望你凭真实的力量去赢得胜利。”
我该走了,我没提时间机器。飚也知道,它并不完善。它还并不能无限制地加速,而频繁地操纵它仍有一定的危险——即使如此,他已足以随心所欲。
我没劝他,他应该已是个大人,是个男子汉了。
我只希望,他适可而止。
飚:我似乎又看见了露的眼神
那天,露对我很冷淡。我知道,时间机器是她的。
难道她不帮我,我就不知道怎么做了么?
1/4决赛,我们遭遇了巴西队。虽然上场球我们赢得很漂亮,但这一回人们都认为我们该完蛋了。巴西教练向新闻界抛出了一句话:“除去飚,中国队什么也不是。”这几天,锋和别的队友都感到了压力,而我只暗暗发笑。
有了飚,你看看中国队是什么!
露这回没来赛场,但她赛后一定会来的。
那时我肯定又成了英雄。
巴西人却先进了球。“让你们狂!”不到迫不得已,我不想用时间机器。
当巴西人攻入第二球后,似乎为了证明什么,锋发动了一次快速反击。他在禁区内被巴西人绊倒了,然而我踢飞了这个点球。看台上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比赛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巴西人又踢进了第三个球。如果这场球输了,我们将被淘汰,我将无法再有挽回的机会。
不得已,我揿动了开关。
这一刻,我似乎又看到了露的眼神。
露: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5:3!终场哨响了许久,巴西人仍呆若木鸡。
飚一个人打败了巴西队!但我已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耻辱。
不明真相的球迷都已疯狂,他们冲入球场把飚高高地抬了起来,宛若崇敬神祗。
飚的神情像喝醉了酒,他的样子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令我憎恶。
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我关上了电视,现在我住处周围也沸腾了起来,相信整个世界现在都一片混乱。我的窗户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开了,我清楚地听到了玻璃破裂的声音,混杂在别的潮水般的喧闹声中……
飚:露,这回是真的奇迹
是够热闹的。平凡的世界无时不在渴望着奇迹,他们今天似乎等到了。但这真是他们所需要的吗?为了这个奇迹,我曾愿以生命作赌注,但我以珍贵无比的代价换来的这个胜利是否真有意义?
我再也忘不了巴西人的神情,我将永远对他们负有深深的歉意。他们是最优秀的,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竞赛。
没有公平,是否还有奇迹?难道露是对的,我其实竟真的那么不了解自己?
若非因为我特殊的能力,若非期待这种自鸣得意的胜利,我是否还会喜欢这项运动?
我觉得自己并不自私,我并不想赢得金钱,我甚至为此做了不少牺牲。但为“虚名”而付出生命,又能比为金钱卖命高尚多少呢?
我岂不是总为一种偏执的“自尊”而一再折磨自己,我为什么非要去证明些什么?
奇迹难道是靠这样证明的吗?
我突然猛省。
赛后,露终于没有出现,我知道她一定是怪我了。我没去找她,事实胜于雄辩,我决心为她而改变一切。为了露,我一定要创造真正的奇迹,至少,也应该试一试。
英格兰队一点也不比巴西逊色,从一开始他们就令我们穷于应付。只是他们十分谨慎地在我身边布下了三名后卫,这大大影响了他们进攻的威力。我知道我在与巴西比赛中那不可思议的表现还是起了作用。虽然我并不想再次运用时间机器,也不想享有这种能力带来的任何好处。我要证明我自身的本领。
然而惯于高飞的雄鹰必然不惯于在尘埃中行走。这时我才发现我真实的力量是那样卑微,我离自己的期待差得太远了。
英国人不久也发现了这一点,我从开场后的半个小时里就没有碰到过一次皮球。于是后卫一个个离开了我,而我仍无所作为。上半场结束哨响之时,我第四次被判越位,这时我仍未碰过球。
“飚,怎么啦?”锋拍了拍了我的肩头,“放手干,不用想别的,我们能顶住。”
我看了看记分牌,仍是0:0,我惊讶于这个比分,更惊讶于我为什么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对,刚才我真有些魂不守舍。”我笑了笑。
今天是中国队有史以来的第一场杀进世界杯半决赛,我的队友们竟有些与以往不同。也许是连场大战激发了他们的自信,此时的中国队除了我反而个个雄心万丈。他们的潜力已逐渐激发,中国队已不再是一支战战兢兢的弱旅了。
我一度以为中国队仅靠我一人得胜,看来事实并非如此!我心头一振。
我又在奔跑,虽然不再有神奇的速度。有时我没能追上皮球,有时我虽然追上了,又很快丢掉了它,但我一次次尝试着。
又是锋的直传,这一下正好落在空档。鬼使神差,这时的我已拔足向球奔去,英国队的后卫们都来不及回防了。
他们的守门员已奋力出击,我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急忙把球全力踢了出去。球碰了守门员的指尖后还是弹进了球门。
1:0。我们把这个比分保持到了终场。在全场的欢呼声中,所有的队友都热泪盈眶,但我相信没人会比我更为激动。
这一切露一定看到了,她肯定看到了!
露:飚,危险啊
飚怎样了?我不知道。若没记错,今天就是中国队参加半决赛的日子。
就在那天,中国队击败巴西队后,几名歹徒趁乱闯入了我的房间。而且我万万没有想到,劫持我的人,竟然就是父亲的老友李德安先生!
他站在我的面前,面孔依然那样慈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问。
“为了时间机器,”李德安说,“本来我应该从你父亲那里得到它的,但他一直不肯跟我合作……”
我顿时豁然明白了一切:这就是当年那场实验事故发生的原因!难怪事故的真相永远无人知晓。
可自那以后他们盯上了我,他窥探出我正在继续父亲的研究,于是才刻意为我提供了种种便利条件,从而骗取了我的信任。是啊,没有任何理由,仅仅为了招聘一名初出校门的学生当记者而支付那么多钱!我为自己的涉世未深而痛悔。
“多少年了,我一直期待着我种下的这枚果实生长成熟。不久前,我终于知道你已完成了这台时间机器,虽然可能还不很完善,但我已不能再等。”李德安说,“因为我已老了,年老的人就会对等待缺乏耐心,而我已没有太多的时间。”
可恨而可怜的老家伙,我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的野心。也许他只是有些吝啬生命,梦想着时间机器能为他挽回青春;也许他不惜犯罪,本也只因为他太富于幻想,就像父亲和飚他们那样。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世上到目前为止,也只有李德安这个阴险的家伙才算真正理解了父亲事业的重要意义。
因此他用一个采访为借口把我远远地支走,然后他在我的住处把所有与我相关的东西都梳理了一遍,但他并没有如愿如偿,发现时间机器。
他没有想到,他让我采访的人竟是我多年前的朋友,他更没有想到,我会毫不顾虑地把我多年的心血付与他人。他虽然精明,但他太自私,而自私的人永远不会那样思考问题的。
这几天,他们并没有从我口中问出时间机器的下落。但是,就算他们猜不出来,迟早也会查出来的。
飚,危险啊!
飚:这是个重要的抉择
露竟被绑架了。
电话里真真切切是她的声音,他们在拷打她。我当即冲出宾馆,叫了出租车。
不,我不能报警,我不能冒失去露的危险。他们要的是时间机器,不是露。
当车启动的时候,我掠过了一个念头:再过三天就是世界杯决赛了。
这一去,我可能赶不回来了,说不准,我就回不来了。
而车已驰出,我已无暇仔细思考。
一个人一生要作出许多抉择,而一旦决定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这个选择。
那是摩天大楼顶层的一个房间。
迎接我的居然是一个年长的绅士,只是他身边还有另外两个人,看来都体格强健。
“露在哪里?”我问。
“恐怕你并未带来时间机器。”绅士模样的人说。
“时间机器看来并不是你想像的样子吧,”我嘲弄道,“你认为我应该把它抱着,还是扛着?”
“这么说你带来了,”绅士并未生气,“那么幸会,我叫李德安。”
我想起了这个名字:“李德安!怎么是你……”
趁我一愣间,他身边那两名壮汉扑了过来。我用极快的速度避开了,非常地快。
这下子是那两个壮汉愣住了。“慢着,我要先见到露。”我说。
李德安眼中闪动着贪婪的光芒,他一定是看出来我方才使用了时间机器。但他一定不知道,时间机器已向我发出了警示,过度频繁使用会超过它的负荷,我只得暗暗关上了它。
但愿他们别马上动手!我警惕着李德安的动作。而李德安只是拉开了一道窗帘,原来窗帘背后竟有一架望远镜。我走过去,从望远镜向窗外望去,于是我看见了露。
至少在1000米开外,另一座摩天大楼的顶上,露被捆绑着押到了一面窗户前,她身边至少有四名歹徒。
“那边也有望远镜,一旦发觉这边的人稍有异动,露就会从那窗户边掉到楼下去的。”李德安满脸得意,“我虽未见过时间机器,但目前我总算大致了解它的功能,它纵然能使你动作加快,可如果太快,毕竟是不安全的。我碰巧已知道这个限度,你可以相信,你别无选择。”
是的,我别无选择。他们要加害露,只需要一秒钟。一秒钟之内,我绝对无法改变整个局面。
“李德安,你就是露提到的那个李德安?”我试图拖延,并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我已下定了一个决心,这还需要一些时间,“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身份呢?你不怕事后……”
李德安笑了:“年轻人,你以为时间机器只能用来踢球的吗?”
事后?根本没有“事后”。
他可以在一瞬间从任何人的视线中消失,他可以神出鬼没于任何原来是戒备森严的地方,即使他想在大庭广众下炸掉天安门,也并非无此可能——这一切的实现只要给时间机器设定一个恰当的速度就行了。虽然它目前并不完善,而李德安也不过是个科学的门外汉,但他有钱,这世上,很多时候只要有钱就够了。
我突然意识到了时间机器的危险性,它不能落到李德安手里。
那么又该怎么办?打开时间机器,同他们大干一场?——那么露又怎么办?我不可能在几秒钟之内,制服所有的歹徒,再冲下百层大楼,穿越1000米的拥挤城市,再爬上一座同样高的大楼……不,不可能,我的速度还达不到。
我考虑的是,在时间机器得到改进之前,就在现在,它是否可能令我进一步加速?
其实从没人试过,但所有事情都有第一次。这一刻心急的我似乎忘了,时间机器方才已发出警报。
许多第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
一个壮汉已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袖口下面似乎藏着家伙。李德安错了:你们早该动手。
这一刻我终于采取行动。
我只盼奇迹出现。
露:飚……
这一刻奇迹发生了。
经过很短的一瞬间,当我能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李德安的爪牙们都已倒在了地上,而我身上的绳索也已解开。飚!是飚!
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方才那一瞬间,这一切情形是如何扭转过来的呢?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我改装了你的时间机器,”飚平静地说,“也许……我们该把它称作‘加速器’更合适些。”
“你把它的功率调到了极限?”我惊得跳了起来,双眼死盯着飚。
“是的,”飚依然平静,“我为自己加速,不是两倍、三倍,而是百倍、千倍、万倍。”
他方才一定是这样做了,当加速器的功率接近父亲那次实验的水平之时,世界在高速度的飚看来,已几乎成为静止。所以,他在一瞬间制服了所有歹徒并救出了我,就像随手拨倒几块积木那般简单。
不觉间我已潸然泪下:
“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