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啊,那真是债欠多了不愁啊。”连蔓儿又看了一眼周氏,意有所指。
张氏当时情况那么危险,周氏就是不肯给请郎中,让张氏差点一尸两命,而现在,周氏装病,请花钱请郎中买甜汤喝。
还有比这个对比更强烈的吗?周氏但凡还有一点人心,她是怎么能做到那么理直气壮的?
连蔓儿微微侧目看过去,就看见周氏僵直了身子坐在椅子上,额头的汗水,已经将她的头发都浸湿了。
连蔓儿知道,周氏现在很不舒服,包括身体上和精神上。像周氏这样的庄户人家老太太,一辈子都是习惯盘腿坐在炕上的,她们这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坐椅子或者凳子。因此,也就特别的不习惯。
连枝儿和连蔓儿姐妹俩就这么聊着,从这个话题到另一个话题,说的都是些周氏苛待张氏的旧事,周氏和连兰儿在旁边听着,难免都满头的冷汗,却不敢插嘴。
连蔓儿现在做的这件事,庄户人家有一句土语形容,叫做翻小肠。就是将人以前做的丑事、恶事翻检出来,也叫做算旧账。
人既然送上门来了,不好好敲打那不是太可惜了吗。而且,周氏那样的人,历来善于遗忘她自己做的恶事,不提醒提醒她,她还真以为她自己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是谁的大恩人,可以对人予取予求。
连蔓儿和连枝儿慢悠悠地聊着,张氏则是眯起了眼睛,靠在靠背上打盹。
这可苦了周氏和连兰儿。
连兰儿此刻是心急如焚,想要插嘴,说求张氏帮忙,但是却不敢开口。周氏对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们是什么样,连兰儿是很清楚的。现在,她要求人家办事,人家翻翻旧账,痛快痛快,她再拦着,人家一生气,干脆不帮你了,那可怎么办?
就得让人撒气,人家没打没骂,就那么说说,已经算是很客气的。
周氏此刻和连兰儿一样难受,但她却并不是急的,她是憋屈的。
昨天她为什么装傻,那不仅仅是因为被连老爷子扒皮扒的太狠,一时面子上下不来,只好装傻蒙混过去。周氏装傻,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理由。因为她已经精明地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连兰儿一定要救金锁父子,而要救人,必须要五郎帮忙。张氏不听召唤,连老爷子发怒,这些都让周氏意识到,这次要连守信这一家人出手帮忙,必须要她出面。而她出面,可不是摆着长辈的款吩咐两句就行了,她得低头,在张氏跟前低头。
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都对连守信一家做了什么,虽然嘴上,她永远都不会承认。所以,也没人比她更清楚,她都欠了连守信和张氏这一家什么。
所以,她选择了装傻,而不是装病。病人你还能让她说几句话,可你不能对痴傻的人有任何的要求,因为那并不现实。
只可惜,她这傻最后还是没装下去,虽然没人直接揭穿她。她不想再喝一次那种苦药水,而且,她也受不住连兰儿的央求。
没错,是连蔓儿她们走了之后,连兰儿一再的央求,周氏才“恢复了神志”的。
怎么着也是自己的亲闺女,儿子们都有媳妇有儿有女,不用她去心疼,但是闺女们,做着人家的媳妇,人家的娘,需要付出那么多,也就得她这个做娘的来心疼了。
周氏一直认为,闺女们就是她自己,是年轻的再活了一次的自己。闺女如果过的不好,周氏总是感同身受的。而且,她一直觉得,如果她的闺女过的不好,而儿媳妇们过的好,那就等于她没有儿媳妇们过的好,她受不了这个。
老闺女已经毁了,身边就剩下这么一个大闺女,决不能再毁了。
而她肯上门来,就已经是对张氏伏低做小了。这么做,还不仅仅是因为连兰儿。再心疼闺女,周氏也不会仅仅为了闺女而对她的张氏服软。
她是装傻,自然是将连守仁和连守义对连兰儿的斥责都听进了耳朵里,还有后来大周氏责怪连兰儿的那些话她也听见了。
她比连兰儿还要害怕。
第六百八十四章 恶人
周氏不得不来;她知道;如果她不来;结果会非常糟糕。家里面;连老爷子和她的那些儿孙都倾向了连蔓儿一家;而家外面;唯一和她有来往;而且还算得上亲密的堂姐也不站在她这边。如果再帮不了连兰儿;连兰儿肯定也会恨她。;全文字手打
她得到的结果将会是众叛亲离。
周氏一直都知道;一家人从太仓回来之后;她和连老爷子之所以还能在老宅说了算;儿孙们不敢有二话的缘故;是因为连守信这一股人。是因为她是连守信的亲娘;连守信还敬着她、供着她。一开始;她还有些心里没底;怕连守信只是面子上的;过段时间就淡了。
等她发现;连守信是真的敬着她;她的底气就又足了。连守信越是敬着她;她还愈发的连守信好脸。这一来是鞭策连守信;告诉他;你做的还不够;你还要对你的您娘我再好一点。另一方面;也是给其他的儿孙们看的。看最新章节
你们看;就老四现在在外面多威风啊;我以前对他也不好;可他还是这么敬着我;怕着我。我他还是跟玩似的。那你们那;你们不更该敬着我、怕着我?你们看老四对我这样;你们要是谁敢不听我的;老四就不能饶了你们。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她才会动不动就鸡蛋里挑骨头;她相信;不管她怎么做;连守信对她都不会变。
那么;如果连守信变了;会怎么样?周氏从来不敢想;也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她太清楚答案了。
这次出了连兰儿的事;连守信人不在家;看看事情已经演变成什么样子了吧;周氏不能不害怕。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连蔓儿甚至什么都不说;甚至连手指都不动一下;这一大家子的人就愿意为了连蔓儿;而对付她。
她;还有连兰儿那一家子的性命;都抓在人家的手里。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不理睬她;她就完了。
她必须得来服这个软;为了她自己。
她以为她来了;这就是服了软;张氏她们会见好就收。可目前的情形;却和她希望的相差很远。周氏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就回老宅去;但是她却不能、也不敢甩手就走。
连蔓儿和连枝儿慢悠悠地说话;她们一点都不着急;周氏呆坐在那;蒋氏将自己藏到了阴影里;而连兰儿;是最心急、最耗不起的人。所以;她必须得开口说话。
“老四媳妇;枝儿、蔓儿;”连兰儿站起身;脸上小心地陪着笑;“过去的事;有老些;我也是才知道。我这心里;特别的不好受。说句公道话;老太太……”
连兰儿说到这;飞快地看了周氏一眼。事到如今;周氏不肯开口认错;那就只好她来了。因为连兰儿已经看明白了;周氏不认错;人家根本就不会搭理她。
“老太太有些事;做的确实不对。”连兰儿清清楚楚地说道;“老太太她是对不起你们。”
连蔓儿这个时候已经停止了和连枝儿说话;一双眼睛看向周氏、
周氏坐在那;浑身僵硬;低着头;似乎无知无觉。连蔓儿知道;这在周氏;就是极致的示弱表现了。要是搁在以往;就算知道那邪都是事实;周氏也会梗着脖子强辩。她老人家怎么会错;她怎么会对不起人;真有错;真有对不住人的;那也应该是别人。
“老四媳妇;”连兰儿可怜巴巴地冲着张氏道;即便知道张氏说话不算;连兰儿还是挑她做游说的对象;因为她知道哦啊;张氏最心软;最好说话。只要求转了张氏;连蔓儿那边总要给她亲娘几分颜面的。
“老太太对不起你;现如今啊;她也知道错了。你看;她轻易不出门;这回还不是上门来看你了。老太太这就是给你认错;向你了。老四媳妇啊;咱这一大家子人;就属你心眼开;心胸宽;你不看别的吧;就看老太太这一大把年纪了;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吧。”
连兰儿说完了;就期待地看着张氏。
周氏还是没说话;她低着头;两手握在一起;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出来。这一声不是冷哼;也不是表示认可连兰儿的话;而是拉长了调子;一波三折的哼声。
连蔓儿不由得眨了眨眼;心想;周氏今天又有了新招式了?不过;不管什么招式;在今天;都不会再管用了。
“你说的这些;不能代表老太太吧。你看你这邪把老太太给气的。”连蔓儿对连兰儿道;“要不这样吧;老太太这病刚好;你们还是先回去;啥时候老太太的裁全乎了;到时候再说。”
已经来了;不得个结果;连兰儿当然不会走。连兰儿为难地看了看张氏;又看连蔓儿;她明白了;她替周氏说这邪;人家根本就不买账;人家要的是周氏亲口来认错。
周氏的脾气有多倔;骨子里有多看不起儿媳妇;连兰儿都是知道的;要劝说周氏对张氏道歉;连兰儿还真没有把握。
不过;没有把握;她也得试;而且还一定要成功;因为她丈夫和儿子的性命就悬在这上面了。
“娘啊;咱在家咋说的来着;不是说好了吗;娘;你把在家里的说的话;再跟老四媳妇说一遍;说一遍就行。”连兰儿冲着周氏俯下身;哀求道。
周氏不为所动。
“娘啊;我求求你了;咱不是说好的吗?”连兰儿扑通一声;就给周氏跪下了。“娘啊;人命关天的;求求你了;你不能眼睁睁看我就成了寡妇;以后没人给送终啊……”
连兰儿抱着周氏的胳膊椅;一边就哭了起来。
连兰儿这么哭;周氏却连眼边都没红。连兰儿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周氏的身子终于动了动。
周氏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许是站的太猛;她的身子晃了晃;还是靠连兰儿支撑着才没有摔倒。
“娘……”连兰儿惊讶地叫了一声。
周氏一站稳;就一把将连兰儿给推开了;然后她也扑通地一声;冲着张氏就跪了下来。
“我老婆子给你道歉来了。”周氏用唱大戏的腔调一字一板地唱道;“连四太太;我这老不死的给你磕头了。求你老大人大量;饶了我老婆子吧。”
周氏一边唱;一边作势要给张氏磕头。
张氏脸色一边;就坐不住;要起身。连蔓儿手疾眼快;将手放在张氏的腿上;又让她坐了回去。
“娘;你看;我昨天跟你说;你还不大相信。我奶犯病就这样。昨天是见谁骂谁;今天看来是见谁就给谁下跪、磕头。”连蔓儿大声道。
周氏清醒着给张氏磕头;张氏自然不能受。可若是周氏疯傻了;那她的一切言行也就没有了正常的意义。
眼看着周氏一头到地;连蔓儿也没管。
“大嫂子;老太太这补没好;是谁把老太太给撺掇出门的。还是赶紧把老太太扶回去;好好养病才是最要紧的。别的事;都得靠后。”连蔓儿就对蒋氏道。
蒋氏答应了一声;就要上来扶起周氏;连兰儿忙伸手将蒋氏给拦住了。
“老太太这不是犯病了;这真是给老四媳妇赔礼认错来了。”连兰儿说着;又低头对周氏道;“娘啊;咱在家不是说好的吗;你不也说你心里不安;要给老四媳妇赔礼吗?”
“我老不死;我造孽了;我该死……”周氏闭着眼睛;嘴里胡乱地说着;一边又抬起手来;扇自己?
蒋氏左右看了看;没有上前阻拦;连兰儿抬手要拦;不过想想也收回了手;屋里连蔓儿家伺候的人;因为没有主人的命令;也都没有上前。
周氏一巴掌落在自己的脸上;心同时也沉了下去。
要是搁在往常;她一跪;连守信也好、张氏也好;肯定就都受不了了;根本就不会让她有机会磕头。可是几天;她磕了一个头;没人理她;连蔓儿还说她又疯傻了。她只好再用;自己扇自己。
她本以为;不管是蒋氏还是连兰儿;都离的她近;肯定拦得下她;张氏也肯定看不得她自己打自己;这屋子里这些人;她就算真想打自己、伤自己;那也不容易办到。
但是;连兰儿和蒋氏都没拦她;张氏更是一声都没吭。
张氏竟然真的狠下心来了;竟然真的稳得住了;周氏懵了。没人来拦着;一巴掌已经落下;另一巴掌还停留在空中;周氏咬咬牙;狠狠心;这第二巴掌落下来又加了几分力气。
还是没人拦她
“造了孽喽;我咋就不死;我碰死了得了……”周氏就转磨磨;寻找合适的物件想要往上碰。
“你今天来就是想干这个的;昨天坑了老宅的人还不够;今天还来坑我们?”连蔓儿立刻指着连兰儿怒道;“老太太要是有什么事;就拿你的命填。你的命不够;你闺女不还在老宅吗;她也跑不了。”
连兰儿忙抱住了周氏;周氏挣扎了两下;也瘫软了下来。寻死是最后一招杀手锏;可是却被连蔓儿这样四两拨千斤地给挡了下来。
“太恶了、太恶了……”周氏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地道。
第六百八十五章 恶对恶
听见周氏说她太恶了,连蔓儿勉强忍笑。要说人恶,这个屋子里,怎么着她都排不上号,周氏却绝对会榜上有名。
连蔓儿曾经深刻地思考过,周氏为什么一直能够拿捏连守信和张氏。就像罪案调查中,在凶手未知的情况下,首先要全面的了解被害人。从被害人的特点,被害的方式,可以有效地进行凶手的侧写。
将连守信、张氏夫妻与周氏的关系当做一个案例来进行分析,因为这是一个很具有本土特色的模式,并没有精确科学的名称来概括。连蔓儿就将它定义为斯德哥尔摩加家庭冷暴力综合征。加害者为周氏,受害者为连守信和张氏。
那么首先来看连守信和张氏的性格特点,这两口子的性格特点很明显,那就是都心软、善良、重感情,并且深受乡土化的儒家思想影响,特别的敬老、爱脸面。这两口子具有这些美好的品质,并且对于他人的认可有深刻的心理需要。
而周氏拿捏这两口子的手段,就针对了这些特点,每一招都掐在了七寸上。连守信和张氏不是孝顺、爱脸面吗,周氏就歪派他们不孝,打他们的脸。而因为这两口子心软、善良、重感情,周氏采用的法子就是自残,让这两口子看不下去、不忍心,那周氏就赢了。
现在周氏将她的十八般武艺都使了出来,可连蔓儿不为所动,而且还影响了张氏。周氏落败,就说连蔓儿是恶人。周氏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其实她自己才是最恶的那个人。
不说别的,有一点连蔓儿就很肯定,她自己也好,张氏或者连枝儿也好,如果面前有孕妇倒下,不管她们和那孕妇是否相识,或者是否有仇怨,她们都不会冷血的置之不理。可周氏就可以。而张氏还是任劳任怨,肚子里怀着周氏的亲孙子。
在张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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