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林说,瓦匠住茅棚,木匠住破屋,管钱的人没钱用,有钱用的人不管钱。
大家纷说这是一条真理。
说笑中告辞了兰晓诗。车子开出老远,韩江林回头,兰晓诗颇有古君子涵养,仍然亭立于门前,朝车子的方向轻轻摇着手。送客出门要等到客不见影,路头送客送出一箭之地,送爱人或送重要人物远行,则十里长亭,韩江林喜欢这种古风。他已经把兰家当成自家,越来越离不开兰家的浓情氛围了。
孙浩对韩江林说,拉衣被的车子已经走上前了,先到镇里下一点东西,然后开到溪口,我们上午到溪口,下午两点开全镇干部大会,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孙浩事实上已经按自己的意思作了安排,他征求韩江林的意见,等同于要韩江林同意他的意见。韩江林即使有不同意见,对于书记的安排也只能说行。不过,这几句像征性的询问,让韩江林有一种受到重视的感觉。
生活中人们常说一句话,如果想打败对手,首先就要接近对手,了解对手。从兰晓诗确定的升官路线图,韩江林目前最主要的战术目标是竞争镇长,任何与此目标相关的人物都列入了他的竞争成对手,成为研究的对象。孙浩处于升官路线图的第二阶段的战术对手。韩江林暗自分析孙浩的性格优缺点。因为韩江林要爬上县委常委的座位,镇党委书记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这次慰问是韩江林和孙浩在工作中的第一次亲密合作,他发现孙浩的优缺点如此分明。
富于激情是年轻干部在较为普遍的特点,孙浩也不例外。激情如果用于社会工作,用于关爱百姓,非常具有感染力和号召力。激情造成人的志大才疏,办事毛糙,容易留下尾巴和瑕疵。
官场中迎来送往的礼节是必不可少的,即使在最低级行政组织也不例外。一行人进入溪口,驻村干部领着村支书、主任在溪口村边迎候。村支书家的新房子在村口显眼的地方,四间架子立了起来。孙浩叫支书们把慰问品下到村支书家,由村委按照捐赠物品的情况和村民情况发放。
村主任房子没有着火,他汇报说饭已经准备好了,是否过去吃饭。孙浩要亲*问几家最贫困的人家,叫干部们每人扛一床被,拣一小包衣物带上。
小王建议说,是否打开包裹看看,里面有没有村民不需的东西。孙浩说,别弄得那么复杂,慰问是我们的心意,不需要的东西,他们可以转送需要的人。韩江林想起一个捐赠的笑话,说一个从没有结过婚的孤老头,领到的捐赠品中有一付乳罩,他左看右不知道拿这东西干什么用。春耕时,犁田的小黄牛不听使唤,老是伸头到田坎边吃草,老头想起了那付乳罩,拿来挂在两只牛角上,蒙住小黄牛的眼睛,小黄牛果然从此乖乖犁田,老人逢人便说,城里人想得真周到,连蒙牛眼的东西都送来了。
听了韩江林说的笑话,几个人笑得前呼后仰,几乎跌倒。孙浩笑着说,乳罩对孤寡老头有用,说明没有什么东西不可用,关键看怎么用。
村支书领路,慰问的干部扛着东西沿着泥泞的路穿过一个个毛棚,村民从木棚里探出头,眼里流露出绕指柔般的渴求。当慰问的人穿过茅棚没有停下脚步,韩江林听到他们失望地用本乡土语说,哪家和村长好,干部就给哪家送东西。韩江林一愣,如果不能做到公正,众目睽睽之下的慰问仿佛是行窃似的,并非光彩的行为。他们慰问了五户人家,有三户的条件还可以,新房子的木料已经备下,春节后就可以开工。只有两户人家,全家人穿着薄薄的衣服蜷缩在炉火边,挤在一起烤火取暖。大家挤在慰问人家的茅棚里时,韩江林顺便串到另外的茅棚看了一看,衣着和食物情况比所慰问人家更凄惨。
韩江林理解灾民眼里愤射怒火的原因了。当社会越来越富足,收入分配成为了社会的主要问题之一。源于收入差距的加在,许多社会问题随之产生,甚至会潜伏下影响社会稳定的危机。韩江林试图根据眼前的现实来理解分配问题。如果村支书和主任不能做到绝对平均,那么,必然会造成某种社会矛盾,虽然在村一级,这种矛盾不足以影响村子的稳定,如果扩展到整个社会的政治生活,那就不是一件小事情。
在以宗法文化建立的中国社会道德体系中,近亲远疏是一种最为自然的选择,它对社会分配的影响深刻而富于决定意义,必然存在着社会分配事实上的不平均。如果作为代表社会公平和正义的政府组织受到封建宗法文化的影响,不努力缩小这种不平均,反而扩大不平均的程度,那么,建设一个和谐社会的目标必然变得十分艰难。 txt小说上传分享
组织部长(47)
为了做到社会分配的相对合理,事实的详细调查和事后的监督必不可少,即使在捐赠和救助这种简单的事情上,相对完整的程序是必须的。农耕文化思想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中医理论,讲囫囵,讲感觉,并非讲究十分精细的药理,并非讲究科学成分的搭配。在社会分配上也是讲究大致的概率,而非周到细致的详细方案;社会分配中注入太多的感情因素,而非公平合理的因素。农耕文明与现代工业文明没有形成很好的对接,体现在社会分配领域,暴露出越来越明显的分配不公。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韩江林第一次感觉到实践对于理解生活、了解社会的重要性。在一般人的思想里,个人不需要思想,生活也不需要思考,上级思想就是绝对的思想,上级政策就是下级必须忠实执行的路线。现在,他渐渐明白,兰晓诗所谓政治理念对于人生和事业的重要意义,只有开动脑筋,善于思考的人才能应对复杂生活的困境,也才能走得更远。孙浩注重情感,以情感融入工作,判断人事。韩江林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以理性的方式理解生活和工作,这有可能是他战胜孙浩,支撑他走得更远的唯一精神动因。
主任家准备的饭菜丰盛而又合口味。除了过年时节常见的鸡、鸭、腌肉、香肠、血豆腐,一钵野菜炖烂菜,一钵酸水鲫鱼,一钵清水煮南瓜。孙浩半开玩笑半批评道,主任,你家新年大发啊,鸡鸭鱼肉齐上阵,我们不像来慰问受灾户,倒像是来享受了。
村主任说,这不是过年吗?平时你们来只有一个菜,过年菜多,多整点招待你们,补偿平时招待不周,这点事也挨书记批评,在正直的书记手下做工作就是左右为难啊。
孙浩说,我知道你们肚子里的牢骚,村主任按级别算股级干部,一年好几个月时间忙开会和村里的事,误工补贴才六百块钱,还不够招待镇里的干部吃喝。
村主任呵呵笑道,指望那几个钱养家只好喝西北风了。
孙浩说,我们体会你们的处境和苦衷,想改变心有余而力不足。
主任家里的人在一边用餐,把炉火让给了镇干部。菜摆在炉火边,大家围着围围坐了。村支书提壶给客人面前的土碗酌满酒。酸水鱼和炖菜令吃腻了油腥的镇干部一个个味口大开。
酒酣时分,孙浩鼓动韩江林敬村支书和主任的酒,说,韩江林学历高,年轻,以后一定大有前途,如果上级组织要韩镇长当南江镇长,你们要多支持他的工作。
韩江林不喜欢孙浩把话说得这么白,但眼前的关系却不得不拉。他依次敬了支书和主任的酒,说,如果上级真有看得起我的一天,还希望多多支持。两人都表态说,我们一定听党的话,服从组织和领导的安排。
酒喝过后,韩江林却后悔自己也和别人一般庸俗,居然明目张胆地向支书主任拉票。因为有求于人,感觉不管是精神还是灵魂上都矮了一大截。支书和主任之所以爽快地答应,如果他真的出任镇长,他们有求于他的将更多。看到他们真诚而卑微的神情,韩江林心下稍安。假如有人用金钱向他们买票,或许他们会暂时地答应。镇党委以组织的名义做代表工作,任何个人的意图和努力都将无法与组织相抗衡。韩江林不得不佩服孙浩的英明,及时地把工作做到基层。
心里承认农民代表服从组织的大局意识,韩江林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第二天上茶场检查时,特意买了一点礼物到村支书家,中午饭也留在村支书家吃,给支书的两个孙子各送了五十块的压岁钱,以密切和支书的感情。兰晓诗曾说,干部的成长是组织的培养与个人主观努力的结果。现在组织方面有意图让他出任镇长,个人自然不能躺在安乐椅上等天下落陷饼。在地方经济发展中,有一句常见的话叫跳起来摘桃子。既然桃子出现在面前,不管是跳起来摘还是架梯子摘,摘到桃子是最终目的,摘桃子过程中的智慧和快乐也是一种难得的精神享受。争取顺利当任镇长,就是韩江林下一步必须采摘到手的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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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亮的敲门声让韩江林哆嗦了一下,他像一只迷失在青草葱郁的大草原上的小兔子,迷糊地摇晃着身子边开门边问,来了来了。
冷风送进来了一个美女温和的微笑,看见韩江林身着睡衣揉着忪惺的睡眼,憨态可掬,春兰淡淡地涩笑着,懒鬼,还没起呀,太阳照屁股了。说完她居然脸红了。韩江林被杂糅着淡淡馨香的清凉空气轻轻一灌,倒清醒了,忙转过身去,慌张地穿着衣服,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在心里叫着姐,但叫出口时,却变成了你。他从小就希望有这样一位温和而优雅的姐姐。清凉的早晨意外地给他送来了一份惊喜。
春兰背对着房间站在院子里,笑着说,我天生有一种敏感,顺着感觉就能找到想要找的人,我的身边也就不缺能够相助的贵人。
我可不是什么贵人,你没看见吗,我是一个喜欢冬天睡懒觉的懒汉。
春兰说,能够睡懒觉也是一种福分,大山那边的农家户,有几个男人能睡懒觉?
韩江林穿好衣服,担心春兰站在外面冷,杂乱的房间弥漫的浓重杂味,他犹豫着该不该叫春兰进房。春兰见他穿好了衣服,大方地走了进来,环视着房间。韩江林不好意思地说,房间乱得没地方坐。春兰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淡淡地说,男人嘛。她推开里间的门看了一看,里面还有一间,哪个住?
组织部长(48)
我父亲。
他老人家呢?
年前不在了。
春兰的微笑洇在脸上。韩江林用冷水抹脸。春兰顺手叠着零乱的被子,抹着堆在床边的书,经她的妙手整理,变魔术戏法似的,床顿时整洁清爽起来。韩江林慌张地说,你坐吧,哪好意思让姐动手。春兰笑着说,我这是替妹妹管管妹夫啊。韩江林眼睛抚着春兰曼妙的身姿,脑子里忽然想起兰晓诗代妹相夫的话,不敢再把思路往下想,莫名地笑着摇了摇头。春兰发现了他的情绪变化,问,你在笑什么?
韩江林没想到春兰这么细致而敏感,他管自挂着脸帕,说,我在想,我要有你这么一位姐姐多好啊。
春兰盯了他一眼,我可不想有弟弟,我从小有两个顽皮的弟弟,没少让人费心。
韩江林笑了,兰晓诗说你非常仗义,对弟弟好得能够用命换,没少为他们打架。
春兰微微一笑,我像能打架的人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
春兰眼里忽然有了深沉的意思,说,如果干妈没有收留我,没有好好受到教育,我早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我用自己的一生都无法回报他们的恩情。
韩江林想起自己可怜的身世,和眼前的美丽的春兰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动情地叫道,姐。
春兰惊讶地看着他,忽然羞红了脸,低头把韩江林堆放的脏衣服收在一起,塞进了一只塑料袋里,海军喜欢住外婆家,我们要住到你们结婚再上白云,我拿去洗衣机洗,冷天冷地,省得你动手。
韩江林没想到,先前见到的动作优雅,走路也迈着曼妙舞步的女人,做事的动作幅度灵巧中带着有些野性豪放,但非常麻利,三两下把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春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得意地说,整理一下就舒爽多了。
韩江林从床底拉出电炉打开,说,你冷了吧,烤烤火。
春兰说,别烤了,你几天不见影,我来的任务就是叫你早上过去吃饭,下午妈他们就上白云了。她又看着韩江林笑,结婚是人生大喜事,人家早忙得晕头转向,没见哪个新郎官像你,好像别人帮你结婚,你倒无所事事,莫不是对我晓诗妹有意见吧,我可警告你,要是对晓诗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韩江林说,我不是担心这边的事吗?因为要竞选镇长,要花一点时间下村打点关系,今天书记和我约好十点到三门塘村调查农民外出务工的情况,顺便做做村长支书的工作,请他们在选举的时候投我的票。
春兰笑着说,关键是做好上边的工作,官场有一句话,能力是基础,培养是关键。
韩江林惊讶地望着春兰,没想她能说出这么内行的话,想到兰晓诗说表姐懂政治是对的,必竟在高手身边呆过的人,必然耳闻目染,同时说明官场政治已经相当深入人心。他说要当镇长的话,代表这一关键也是必须要过的。
春兰说,海军爸拉票时,一般是开会时临时请代表吃吃饭,其他的工作好像没有做,在那种敏感时期,也不敢做。
她忽然问韩江林,镇长对你那么重要吗?如果有机会调南原,你愿不愿放弃竞争镇长呢?
韩江林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注视着她美丽明亮的眼睛,心中一怔,赞叹上天恩赐一付*容颜的给这个女人,这么美丽的女人却在婚姻中遭遇不幸,是不是正应了自古红颜多薄命的话?
她轻轻避开韩江林的目光,妩媚的微笑中带着几丝顽皮的野性,傻傻的小哥哥,想什么呢?
韩江林惊怯中有些慌乱,没,没想什么。
春兰说,我不知道适不适合当一个说客,确实有人找我当说客,如果你退出镇长的竞争,有人愿意帮你调到南原市工商局,工商局可是省管单位,工资福利比地方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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