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愁一直在背后为他输送内力,帮助他撑到现在,也知道他的确已经不行了,便收了功,依他而言,终于打开了出去的路。
“你们走……带上老夫的剑,让老夫……留在这里……”
花鸢闻言,取了他的剑递给沈青愁,又将诗集放进怀里,却仍要托起单史崇一起出去。
单史崇见了微微一笑,这丫头心的确不坏,只是剩下的事,就听天由命吧。
他摇摇头,执意不肯离去,要他们走。
沈青愁便拉着花鸢走了,他们出了密道,不一会儿听见轰轰的爆炸声,两人吓了一跳,幸好密道没有塌,可是回路上一看,出来的密室已经塌了。
这——
“塌了,就算明月楼的人找到密道,也追不过来了,所以他才要留着那里。”花鸢说着,又是一声叹,向那个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然后侧向沈青愁,道:“鬼见愁,我们好像摊上不好的事情呢。”
“那你刚刚还应承得那么爽快?”
方才花鸢是如何说的?
——我们们会尽全力去做这件事……如果我们尽了全力,而没有做到,请不要怪我们,因为那时,也许我们已经死了。
这意思他能听出来,这是以命相保呢,将他吓了一跳。
“你不在乎你爹在天之灵,我还在乎我爹的呢,再说……这老堡主终究,是救了我们一命,不是么?”花鸢幽幽而道。
的确,他们若留在上头,会被明月楼的人乱箭射死或者乱刀砍死,是单堡主带他们入的密道,这本就是救命之恩。
只是他们不知道,若是半途他们有一丝不轨,这单堡主也早就让他们跟他一起,长埋地下了。
反正不管如何,有些事情,就此给招惹上了。
第五十章
朝阳升起,洒在绵绵河水上,弯弯一条银带似的水面,波光粼粼,竟反射出五色映辉。
河滩边的青草,叶尖儿滚着清露,十步之内,有两人两马,被围困在包围之中。
那两人都是如这朝阳初升一般的少年,身下皆跨着骏马,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眉如远峰,眼若星辰,模样生的十分俊俏,一袭黑衣以银带束腰,显得他体态修长,虽然此刻眉头微蹙,眼里尽是寒星点点,凉薄的嘴唇也紧抿在一起,颇有不怒而威之意,却挡不住通身一股风流气韵。
另一个少年年纪略小几岁,以白衣里衬,外套绛红色暗纹衣袍,加黑带封腰,模样虽略不及黑衣少年,但也是十分清俊秀致,眉目间更凝着一股说不出的气焰,唇角勾勒着一抹有似笑非笑,举手投足流露出不经意的张扬。
马蹄趟在水里,溅起水花无数,状如晶珠扬撒,声如奔泉轻歌,那衣袖翩飞处,尽是剑光寒影,明明陷于围困境地,那两个少年却将这场厮杀,变成了他们二人的表演。
鲜血染红了水面,寒了人的心,送了人的命,远处飞过一行水鸟,似是不忍再看下去。
敌人一批一批倒下,最后惟剩下两个面面相觑,四目相投。
此时,那个俊俏少年挺立在马上,鬓发被微风吹动,唇角一挑,露齿一笑,笑得怡然自得,在朝霞映衬下,仿若八瓣莲花轻轻裂开一般美妙。
然后他开口道:“摧肝司命,断肠司命,你们刚刚说什么?”
那一旁的红衣小少年策马上前几步,也笑道:“好像是说,要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呢,我没记错吧,两位?”
在他说话的时候,黑衣少年旁若无人的一手拉起缰绳,一手提着剑,俯下身去将之在水中荡了两下,洗净上面的血迹,随后收进剑鞘之中。
红衣小少年见状,笑容更加灿烂,偏生他又穿着一身红衣,让这笑容艳丽得要滴出血来。
他将手一挥,手上的剑射…出,插…进水里,水面上只露出一截剑柄。
以流水而动,权当是洗剑了吧。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叹——这两娃真是个讲卫生,爱干净的好孩子啊……
但两位司命不免有些疑惑,还没打完,怎么一个收起兵器,一个弃剑了?虽然这样想,手里的家伙都捏得紧紧,丝毫不敢松懈。
“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收兵器吗?”红衣小少年神神秘秘的挑眉道,那神情就像是在说,我有大秘密告诉你。
“为什么?”其中一司命忍不住问道。
“因为啊……”红衣小少年继续故作神秘,不将要说的话说完。
“因为……”黑衣少年也和蔼可亲的笑着,额头上隐隐有青纹浮出出来,他道:“现在死无葬身之地的,会是你们——”
话音未落,他一掌拍向马背,借力而起,飞身向他们袭来,那动作势如飞箭,让人躲闪难逃。
红衣小少年几乎同时,足下一蹬,施了一招燕子登云,也向他们扑过去。
见过饿狼扑食没有?参见他俩。
见过恶狗抢食没有?同参见他俩。
话说,为何所有人都死了,独独留下那俩司命?自然留着慢慢要享用来着,一路被追杀,危险重重,却只有这点好——不愁没有内力享用。
沈青愁与花鸢早已经分辨出,断肠司命的内力,略高于催肝司命,都争着断肠而去,奈何沈青愁的轻功高于花鸢,花鸢只好含恨改将魔爪伸向了催肝。
所以站在沈青愁的立场,他不把如影随形传授给她,真是先见之明哪……
……
待到二人额上的青纹慢慢退去,两具干尸也烧为灰烬了,再被河面上的风吹散去,应了那句“死无葬身之地”后,沈青愁突然道:
“哎呀,糟糕啊。”
“怎么?”
“最近用得太多,药粉用完了,得到下个城镇又要重新配了。”
“……”花鸢道:“我以为你会说,为何我改扮了男装,还会给他们找到呢。”
“女扮男装仿佛是一件很落俗套的举动吧,你看我们一路上有多少扭胳膊扭腿女扮男装,还硬让人装着看不出来的‘女侠’?”沈青愁说着,一旋身飞回马上:“人家会想到,并不奇怪。”
这次不是他爱现,而是他不想把衣摆和鞋子打湿的那么彻底,刚刚他们在浅水处杀敌,马匹也留在那边,而两个灰飞烟灭的司命,正好在岸边上,别说他应该趟水过去。
花鸢看看胳膊看看腿,汗——她可没有扭吧。
她站在岸上,挥手大叫:“帮我把马牵过来,还有把我的剑也抽出来——”
虽然她已经有了“流光麒麟趾”,可不代表她不会使剑,尤其有时候,比如说是马上作战,还是长兵器好,所以也随身配了剑。
而单堡主的佩剑,便给沈青愁拿去用了,因为他的剑,在“断玉”的时候,就给弄断了。
她拿回了剑,一边上马一边道:“女扮男装都不行,那你就扮女装呀,总有这么群‘杀人蜂’跟在后面,也很麻烦啊。”
沈青愁白了她一眼,他是扮过女装,可不代表他喜欢那样,也不做声,就以漠视的神态,策马跑开了去。
“哎,等等我,驾——”
一路而行,马蹄下沙尘滚滚,到了晌午,二人在路边一家小客店歇了脚。
那客店不大,倒也干净,跑堂的小二将他们迎了进来,奉上茶水,花鸢点了菜,小二就到后厨吩咐做去了。
柜上掌柜的埋头算账,另有两个袒露着膀子的杂役进进出出从后院搬着酒缸。
大约都是做粗活惯了的,别看那两个杂役长着副路人甲乙的脸,那膀子叫一个结实有力,扛起东西肌肉绷得紧紧,布着细细亮亮的汗珠子。
花鸢多瞟了两眼,暗自啧啧两声,果然劳动人民最美。
“眼睛往哪里瞅呢。”沈青愁瞥了她一眼,又摇摇头,个女孩子家的,盯着别人的膀子看,像什么样子。
花鸢也不羞涩,她只是欣赏人家的肌肉嘛,这叫人体美学,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但知道这种话在现今这个世道,是没法解释的,便只是嘿嘿一笑,抓起两副茶杯筷子,用茶水滤洗了一遍,给沈青愁了一副,自己摆上一副。
正在这时,听得外头一阵喧杂,其中听得店小二迎客道:“各位客官,小店有今早刚从塘里捞起的新鲜莲藕,做成糖醋莲藕,配上小店自酿的美酒,滋味顶顶好,里头有座,里面请——”
“给我们把马喂好,要上好的马料”外头的人道。
“哟,这马可真彪壮,您就放心吧,包准跟您伺候好了——”
花鸢一听,嘀咕道:“刚刚我们进门,这小二屁都不放一个,怎么这会儿这么会说道,莫不是来了肥羊不成?”回头看去,果然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男子,年约四十多岁,身型高大,面上蓄着胡须,身穿着银褛镶边云锦双纹绣的丝蓝袍,束嵌红蓝宝石皮质大带,腰间配着一柄宝剑,他步步而来,明明没什么特异的举动,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气势逼人的感觉。
他身后跟着四个劲装汉子,偕着两名女子,具都穿着十分气派,且都带着刀剑,一眼看去,便知是江湖中人。
另外一提的是,那两名女子,其实是身着男装的……应了沈青愁之前的话,走路起来明明是弱柳扶风一般扭啊扭,却偏偏穿着男装,若是跟她们说话,也不知是戳破了好,还是装作不知道好。
这两名女子,其中一人带着纱帽,看不清长相,花鸢看出她是女子,完全是从她的身型举止看出来的,另一人面目清秀,好似个丫鬟扮装的一般,伺候在纱帽男装女子左右。
他们一进来,沈青愁是状若无意的瞟一两眼,花鸢则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等那几人入了坐,见花鸢还在看,那几个劲装汉子就有些不高兴了。
第五十一章
花鸢见了,眯着眼睛一笑,拿起茶盏朝那几人遥遥一举,倒是大方得很。
她相貌虽然不如沈青愁,却也是上佳之选,气质上更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美,而是夹杂着一股英气在其中,举止大方爽利,毫不扭捏,改扮成少年,常人多分辨不出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的模样讨喜,笑得又可爱,那几人见她这般,便也不好见怪了。
店小二跟了进来,那人点了几道菜,其中便有小二在店门口推荐的糖醋藕片儿,和店里酿的新酒。
花鸢听那小二在一旁说得天花乱坠,等那几人叫了菜,也加了句:“小二,给我们也加一份藕片儿,和一壶小酒。
那小二忙应了,进了后厨吩咐准备。
一会儿,花鸢他们的菜就上来了,因为酒是现成的,所以也早早的上来了。
“桂花酿,好香呢。”花鸢唑了一口,道:“我就喜欢桂花酿,香香甜甜。”
沈青愁也满上了一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饮而尽。
他们两个是不挑,可隔壁桌的不愿意了——
“怎么是桂花酿,软趴趴的是女人喝的酒,咱不喝,小二的给我们换掉!”一个劲装男子不满的嚷嚷道。
那掌柜连忙过来道歉,说穷乡僻壤的小店,没啥好招待的,也没啥好酒,对不住各位云云。
“阿武,不要闹事。”为首的那个蓝袍男子,淡淡的道:“就桂花酿吧,你若想痛饮,回去自有你的,我们一会还要赶路,不能随你的性子。”
“是,堂……是,老爷。”那个劲装男子也不敢再闹了。
那蓝袍男子又与带纱帽的男装女子说了几句,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旁的人拿出银针检查菜里面有没毒。
确定无毒之后,那蓝袍男子还亲自给她添酒布菜。
这几个人都是以他马首是瞻,而他的举止又对这男装女子很是看重,并非是男子对女子的殷勤,更像是一种顾忌。
不多时,糖醋藕片儿就上来了,这道菜两桌都点了,约摸也是一锅炒的,因此两桌是同时上的,小二先给花鸢这桌放下,再给那边那桌端去。
花鸢忙夹了一片,刚刚咬了下去,一怔,偷偷给吐在桌上,用碗底儿盖住,然后端着茶盏饮了一口。
“鬼见愁,还记得三年前雁北坡那次投店吗?”她笑着问道。
“自然记得。”
“我看,这里的藕片儿,做的有几分那里的风味。”
沈青愁闻言,心下了然。
花鸢回头,见那桌的人正要吃,便站起来,朝他们抱拳,高声道:“隔壁那桌的几位大哥,你们是打哪来的啊?”
那边的人听了,也放下筷子,又一个劲装男子抱拳回道:“小兄弟,我们是打北边来的,你们呢?”
好家伙,北边大着呢,等于没说。
“我们是打南边来的。”花鸢说着,不由想起一句话——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提拉着五斤鳎犸打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着个喇叭……
“咳咳,我看各位的打扮,像是江湖中人吧,听说北边除了不问世事的落日城,风头最旺的就是一阁两堂三帮四盟,几位老大哥是哪一路的?”
花鸢说的,倒不是虚的,这三年多大都在南边行走,却也听说过北边的大概势力:
一阁——夕照阁
两堂——三分快意堂、九幽百母堂
三帮——黑虎帮、黄沙帮、白马帮
四盟——歃血金刀盟、千技盟、信义盟、四方归心盟
花鸢问人家打哪来,人家只说是北边来,摆明了不想透露底细,她还要刨根问底,这就不免有些讨厌了。
果然,那人道:“两位小兄弟,又是那条道上的?”
花鸢指了指沈青愁,道:“这是我大哥,绰号‘鬼见愁’,真名叫沈大。”说着又拍了拍胸,道:“我叫花二,人称‘麒麟手’,今天在此幸会各位,实乃三生有幸,各位是北方那条路上的朋友?”
沈青愁听到此,都不免要摇头了,什么沈大,花二,凭咱“兄弟”俩这一亮相,怎么也该编排个飞龙走凤的名字,这名字太假了。
况且,连人家是那条路上的都没摸清楚,就三生有幸?更假啊假了。
那人也挺厚道,没说根本没听过你俩的名号儿,只是道:“我们那条路都不是,不过是学了点把式防身罢了,小兄弟错爱了。”
说着,他举起酒杯,道:“来,相逢一场也是缘分,敬小兄弟一杯。”
那人也没等花鸢回话,就一饮而尽,坐下准备吃菜了。
别看这人说话挺软,其实什么都没说,敬花鸢一杯酒,也是为了能坐下好好吃饭,要是花鸢知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