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因为种种原因,本不能将本门剑法传给非本门的弟子,当初便折中了一个办法,他星夜自顾自的练,若是被睡不着的沈青愁撞见,也只能算是他偷学,不能算他亲传授,日后若他闯下什么事,也不能追究在昆仑派的身上。
不过这《辕天补三式》是穷极他一生的武学,自创出来的,绘成图本给沈青愁,也不算是违了本门的门规。
“可是……”沈青愁有些为难,这剑法又不是一时半会能学的,若是明月楼的人回来怎么办?若是他们有更狠毒的诡计怎么办?
“来不及了,我要走了,我已尽了我的全力,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木箱道人顾不得那么多,背上箱子就要走了。
沈青愁是知道他和亲母柳飞红的关系的,也知道他是爱屋及乌,所以心里说是利用也好,说是倚仗也好,总是有所指望的。
而现在他说不管就不管,他拿着那本剑谱,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
………
老天爷的脸,是说变就变的。
日间晴好,到了傍晚时分,远处飘来几片不显眼的云,谁知,入了夜,天空便下起了无声细雨。
雨,夜。
奉安府宛若被笼进蒙蒙雾气中,让人拨不开,也挣脱不得。
日间繁华的街头,如今已清冷一片,卸去了热闹的外衣,只剩下地上被踩碎的枯叶。
一袭黑影,避着灯火处,在隐蔽的小巷穿梭而过。
他在夜雨中奔走,头发被淋湿,额前的发贴了下来,半遮住了眼睛。
而那一双颤颤发抖的臂弯里,横抱着一个昏迷的姑娘。
下山的时候,沈青愁发现马匹早已被杀,于是只得凭着双脚,一路泥泞。
因为花鸢的伤在身前背后,故不能背也不能扛,只能悬空抱着,他亦是有伤在身,气力不济,可想而知那一双颤抖的手臂此刻有多么酸麻。
撑开的怀抱,如在受刑一般。
在这样清冷夜里,这样空旷的在街头,他带着她,如游走的幽灵,到底要归往何方?
得味酒楼里,钱有为查完了家什,也算好了账目,打发走了活计,回身准备去关门板。
走到门口,鼻孔间吸入丝丝凉气,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泪都呛了出来。
他抹了把脸,抬眼望望天,觉得有些冷。
秋末了,一场雨就寒一场啊。
这时候,又一阵风起,雨势见大了,点滴飘了进来,他忙将门关好。
便在门即将关好的一霎,突然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进来,抓在门板边上。
钱有为一惊,正逢空中打出一道闪电,于是他清楚的看到那只手上,有血。
他圆睁着眼睛,盯着那只手,脸皮子直抖动,想要喊什么却喊不出来。
轰——
云层里打出一声惊雷,惊得他一跳,终于喊了出来——
“妈呀——”
同时,外头一用力,门被大力推开,唬得钱有为往后一退,跌在地上。
待他看清楚,原来外头正是日间离开的沈公子,咦,他的面色怎么这样白?
他的怀里是……
发生什么事了?
钱有为,也就是二宝,怀着许多疑问,说了一句话。
“我说沈公子,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
沈青愁面色很差,仿佛死过一回似地,一手搂着花鸢,抽出另一只手来,剑光一闪,拔剑抵住二宝的脖子,冷冷道:“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架势,不容拒绝。
二宝一低头,见到剑锋上沾着暗红色,外头随风飘进点点雨滴,有一滴便落在剑尖处一点暗色痕迹上。
他打了了哆嗦,三分冷,七分不寒而栗。
这是招谁惹谁了?二宝欲哭无泪,有用剑抵着叫人帮忙的吗?
实在太没诚意了,然而这般没诚意,却是叫人没胆拒绝的。
于是他吞了吞口水,脸上挤出了一朵花,讨好道:
“好说好说,但凭吩咐。”
于是一炷香之后,沈青愁带走了二宝和两套干衣,还有找邻家刘老板那里借来的一辆马车。
大胖坐在屋里,盯着桌子上一串珍珠手串发愁。
这珍珠手串是沈青愁留下的,珠珠有拇指头那般大,倒是个值钱的好东西,本来是一串项链,但一路上给他典当了一半珠子做了盘缠,所以系在一起成了手串。
他留下这东西,说是回报他们的,东西是好东西,可是让大胖发愁的是那人离开时的一句话。
“若是想你的朋友活着回来,就不要声张,明日照常营业,若人问起,便说掌柜的回乡去了。”
大胖愁眉苦脸,二宝,叫你说对了,这二人是沾惹不得的啊。
后半夜,大雨倾盆,闪电,惊雷。
轰轰轰轰——
一辆马车疾行在官道上,车轮每一转,都溅着泥泞,雨水打着车壁板,发出啪啪啪啪的声音,如骤急的鼓点一般。
这天气连夜赶路真是要人的命!
车夫带着毡帽,披着蓑衣,心里怨气腾腾,却不敢表露出来。
马车内倒还干燥,车里铺着层层棉絮,只怕是用尽了得味酒楼的所有,也不知大胖厨子有没有私下一床留着今夜自个儿盖。
沈青愁盘腿而坐,花鸢闭着眼,侧身倚靠在他肩头。
她脸上的装扮,早被雨水化去了,露出了真容,那柔软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说不上名字,但很好闻。
到底还是姑娘家。
沈青愁低头看向她,神色复杂。
最终,他在她耳边,也不管她听不听的到,只说:“丫头,别怪我,我想救你。”
花鸢暂时稳定了下来,只是不想睁眼,一会儿意识清醒,一会迷迷糊糊睡着。
此刻也不知她听见没有,但眉间却是一闪而逝的轻轻蹙了一下。
沈青愁深深的呼吸,合目,当再次睁开眼,神情坚定,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解去了自己的衣带,脱下衣衫。
然后用自己的衣带,绑住自己的眼睛,才开始解去花鸢的衣带,拨开她已经沾了湿气的衣裳。
修罗苦心经,乃是一门极诡异又霸道的武学。
有别于寻常武功循序渐进,练习者虽不可一步登天,但自有神奇之处,要比寻常精进太多太快,端的是经脉逆行之法,又需要吸纳许多的外部内力以支持。
然而除了这些之外,它还有个特性。
同修。
花鸢一直在帮沈青愁化去练化不了的内力,也一直在与他同修。
同修,与密宗最受人诟病的双修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他们练就修罗苦心经之后,手部穴道极是敏锐,可以相互打通贯通。
这样一来,不止两人比独自修行获益更多,也省去了许多宽衣解带的尴尬。
沈青愁之前注入内力给花鸢,尽管能让她好一时半会,但她受伤太重,保不住那些内力,就如一个漏洞百出的竹篮,便是给它注满了水,终究也是会流淌殆尽的。
还有个问题,沈青愁不能不考虑。
他们此去是找活菩萨,如果他在,自然十有八九能救花鸢。
可是他若不在呢?
十天,只有十天,这是一道残酷的桎梏。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也不算有多么冒险,按道理是有用的,也许能让花丫头好一点,也许还能让她能拖过十天,不管怎么说,如果是一线生机,他总要一试,对么?
他蒙着眼,摸索着将花鸢衣服褪尽,解下之前给她包扎伤口的布带,完全赤身。
修罗苦心经内功诡异强悍,若是顺利得当,借助同修之力,可让花鸢自身运行真气,去修补破损经脉。
而比起手部的穴道而言,身上的穴位点更多,更容易进行同修。
尤其是她如今这般虚弱,哪里自己控制的住游走的真气,只能让他来帮她。
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真气进入她的身体后,用双手运内力沿着贯通的轨迹控制真气的走向。
这才是最大的考验。
其实花鸢的身子,早被他看过,可是此番不同,是进行更深层次的同修,必然在过程中,需要全神贯注,控制真气的运行走向,最忌讳心浮气躁,血脉喷张。
也就是说,要站在纯武学的角度,半点都不能带邪念。
这可是救命的事情,若有差错,只怕要反受其害,半点马虎不得。
他也是血气少年,蒙了眼一方面是一种自我安慰,另一方面也利于自控。
只是不想,这样反而触觉更加敏锐。
他扳过花鸢,让她背靠着自己打坐,而她因为身子瘫软,不免向后倒在他怀里。
皮肤与皮肤相触,他的身子热了起来,变成一团火。
而她的身子很冷,冷得像冰。
当冰和火拥抱在一起会如何?
会融化了彼此。
花鸢的身上冷,受到了热的刺激,本在昏迷中的她,身体战栗,不觉皱眉轻哼了出来。
此时此景,这声音听在耳里,着实有几分销魂噬骨的滋味。
如此的考验,有违人之常性。
这也是密宗真正能修炼双修者少之又少,且出了许多败类祸害名声的缘故。
可沈青愁,只能挺住。
不是不为所动,而是不能。
也因彼此呼出的气息不自觉迷惑,也因皮肤最紧密的贴近而生出渴望,火热的手掌,颤动的指尖,额上冒下的汗珠,无不说明他正抵制着什么。
但若是一想,怀里这个女子,也许快要死去,便如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花丫头,不能死——
不要死——
闪电,天地间一道极光闪电骤然劈下。
黑暗的车厢在一霎那间被照亮,然后继续陷入黑暗。
那一瞬间,在一方狭小的天敌间,分明有一对男女,紧密偎依在一起。
没有抵死缠绵,却有不愿离弃的坚持。
轰轰轰轰——
雷声压抑,声势威赫,滚滚而来。
第六十六章
清晨,雨停了。
积云还未散,但云隙间已透出光亮来。
一架小楼,临水而居。
琉瓦残余的水,顺势而下,在屋檐的瓦片上,悬挂,滴落。
于是碧波水面,晕起大大小小水圈。
小轩窗,一个白衣青年站在那里,目光痛惜的看着搁在窗台上的两盆花。
那两盆花,原本都是枝繁叶茂,花盘鲜艳,看起来极是喜人,而现在一个花瓣碎落,枝叶凋零,另一盆更好,竟是被风吹折了,真是满目凄惨,好不可怜。
于是换了一身白衣的花渐离,皱了皱眉头。
偌大片园林,花渐离选择在此处歇脚,其实没和他人讲,除了这里清雅,也还因为这里有这两盆花。
此花名为扶郎花。
花渐离觉得这是好兆头,有旺相。
所以今早一看,便有些恼了,一边遗憾,一边心里有了想法。
此处的园子,本是明月楼一处分坛坛主的宅院,得知他来特地迎他入住的,自然是小心伺候,细致打点,这两盆花好看,但娇嫩,园子里的匠人晴好摆出,遇雨则收,一贯打点的很好,可是花渐离昨日回来,心情不好,下令不许闲杂人随意进出吵扰,于是匠人也不敢进来。
可是花渐离不管这些,他若是要迁怒,自然可以想到许多理由,比如此处宅院修的甚好,回头是不是该查查这坛主的账目,而且连两盆花都顾不好的人,由小见大,是不是办事能力还有所欠缺?还能不能担当坛主之职。
说起来这坛主貌似是水鬼星君的麾下,上次在楼里见到水鬼星君匆匆走过去,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也太不礼貌了些。
明月楼的花公子,是出了名的难缠,且睚眦必报的,是顶千万不要得罪的人。
就在花公子心里计较着什么的时候,得到传令的侍女,悄无声息的捧着金丝漆盒鱼贯而入,小心的取出食物摆在桌子上,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打扰思量中花公子。
凉碟,小食,糕点,盘盘做得精致,摆了整整一桌。
最后呈上来的,是一碗碧绿的绿粳粥。
粳米微绿,以荷叶为盖煮,便会煮出这般莹绿的色泽,又有荷叶淡淡的清香。
但是粳米口感好,产量又稀,是再有钱也难买的,因为每年收后,便只会送往皇宫大院,供圣人妃嫔享用,也有时会赏赐一些近亲大臣。
这般难得的米,这里这么会有?
一个小小的坛主,可是弄不来这个的,这米还是花公子自己带的。
他走过来,端坐下用早饭,捏着白瓷汤匙轻轻搅动了一下,便有嗅到淡淡的荷香。
绿绿的粥米,趁着瓷白的汤匙,看上去很是宜人。
花公子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他正待浅尝一口,突然,眼神一凛,抬头看去。
有人进来了。
应该说,待他发现的时候,那人已经在他眼前了。
他在这里,若无通报,外面的人是不敢进来的,可是偏偏有人不声不响就进来了。
要么,就是这人活得不耐烦了,要么就是这人不是一般人。
这人的确不是一般人,花渐离松了汤匙,往后一靠,眯着眼一副懒洋洋的姿态。
“我说,是那阵风把我们的狄老三吹来了?”
狄老三,花渐离喜欢这样称呼那人,这个称呼总能不经意的提醒那人的排位,老三,永远在他之下。
但是更多的人,会恭恭敬敬的称那人为 ——雪公子。
风花雪月,只是就着一句词罢了,若论在楼子里的排名,其实是月、花、雪、风。而这人就是明月楼四公子之三,狄惊雪。
常常有一些人,他们面貌平凡无奇,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就是有种出奇的特质,让你忍不住盯着他看,而且越看便越觉得他非同一般,尚在不自觉的时候,就被莫名的吸引住了。
这个狄惊雪,他的面貌并不算太糟,剑眉入鬓,面容冷毅,也有几分俊朗,只是若是与花渐离这样的美男子比较,那就只能归为平凡的那一类了。
但是,他也有那一类特质,越看越觉得此人卓尔不群。
此时的狄惊雪,一袭白衣,足下无尘,他从屋外进来,身后带着一阵风。
衣袖浮动之间,似乎屋内悄然添了一抹寒意。
他站在那里,白衣胜雪,虽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却自有几分濯濯不妖的清华。
花渐离抬起眼皮,看看人家身上那件白衣,再看看自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