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伤着,可是仍不禁心有余悸,那面护心镜乃是临行前,他的妻子嘱咐他戴上的,他不以为意,只是怕妻子罗嗦才戴上,未想方才如果不是此物,那一枚流光趾就已经嵌入了他的心脏。
“你才是破烂货,你他妈的全家才是破烂货!”花鸢怒叱,怒气上头,也不顾蹦出了脏话,连带也林少都骂了进去:
“护心镜是么,我看你能有几面护心镜,萧庆凤你听好,今天你奶奶我就算死在这里,也要咬断你的脖子才断气,我叫你嚣张!”
“花鸢,你住口!”林少转头道,并挡在了萧林凌身前:“如果你再要杀他,就先杀掉我!”
“萧林凌,你还不明白吗?”花鸢摇头嗤笑,她对林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我根本就不该认识,认识也不该相交,就算我们不欲为仇,可是有太多我们不能改变的东西……而今天,不是你大哥杀了我,就是我杀他,避无可避,就算你能拦得住我,你能拦住他吗,你以为他会听你的?刚才就在你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仍在一边用话语刺激你,一边跟你旁边的随人使眼色,你未免太不了解你的大哥了吧。”
方才萧庆凤乍看上去,就像是被林少气坏了,却在私下偷偷朝两旁的随人使眼色,让他们趁机截住林少,正好被花鸢看到,只是林少羞愧,目光低垂,才未发现罢了。
林少闻言一滞,却没有听到萧庆凤反驳,心知是实,那么如果自己受制,只怕大哥已经发动攻势了。
“如果……我有办法让大哥不杀你,你能保证你也不动手吗?”
花鸢又是似讥似讽的一笑,看着林少的目光,就像看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我真羡慕你现在的样子,曾经我也和你一样,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许多事,结果最后还不是……”
“你能保证吗?至少让我一试!”林少毫不退却,大哥不能有损,花鸢一样也不能死!
花鸢看了林少半天,他目色执着,甚至隐隐带着恳求,不由想起他身上的伤,此刻只怕是极疼的,之前连完整说一句话,好好走几步路都做不到,现在却这样挺立在跟前,可见必然是死死撑着的。
“好,我给你一个机会。”花鸢默默一叹,但并不认为他能起多大作用。
“大哥……”林少转身一跪,伏在了萧庆凤跟前。
“你为她跪我?”萧庆凤看着林少愤然道:“除了祖宗牌位,我可曾让你跪过任何人?”
“长兄如父,大哥受得起我一跪,我知大哥生气,怪我不成器,且请大哥听我说完。”林少跪在地上,旁人也看不到他的神色。
“花鸢她性格火烈,但绝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乃是冰清玉洁,这一点我可以担保,方才大哥那样的话,真的……过了,伤了一个好女子的名声,故而她才会气急有了那样的举动,我一求大哥原谅她,二求大哥……”林少抬起头,斩钉截铁的道:
“求大哥为我去三分堂提亲。”
林少说什么?
要萧庆凤为他去三分堂提亲?
这一句话,惊住了在场包括萧庆凤在内的所有人,而花鸢则是觉得林少,不止是天真,只怕是疯魔了。
“她方才差点杀了我,你居然要我去给你跟她提亲?”萧庆凤像不认识自己的弟弟一样的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也让林少内疚不已。
“大哥……这是我欠你的,穷极一生必然还给你,只是,大哥不是常常说以大局为重吗?九幽堂与三分堂这么些年的恩恩怨怨,折损了我堂多少儿郎?若非两虎相争,相互损耗实力,其他帮会借机疯长,何至于偏安北方一角?”
“……是,我九幽堂和三分堂不共戴天,那是因为过去萧家与穆家不共戴天,可三年分堂已经不是穆家的天下了,如今当家的另有其人,为何还要把仇恨执着的延续下去?就好像忘记了源头,仅仅只是因为恨而恨……其实严格说起来,不管是沈青愁还是花鸢,并非我们的宿敌。”
“我喜欢花鸢,今生只喜欢她,非她不娶,而她……”林少看了花鸢一眼:“我能感到,她并非无情,我请大哥成全……正好借此机会,与三分堂化解仇恨,两堂之争,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林少一番话,虽然为私情而表,但却不乏道理。
“林少,你的提议不错,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这事我们两堂可以坐下来谈谈,但是——”花鸢插嘴道:“我不会嫁给你。”
“你不嫁我,你嫁谁?”林少也不转头,只是轻声反问:“你一冰清玉洁的女子,虽然是意外,可我到底见了你的身子,我怎能不负责?”
这话一出,又是令在场众人一惊。
“你……”花鸢话语一堵,臊了脸。
林少只是见过她的半片胸脯,她也不以为意,可是他此时说来,倒叫她无法反驳。难道叫她当众说,你看的不是我的身子,只不过是半片胸?
而且前头林少不是说她冰清玉洁吗?她不是为了一声“破烂货”而向萧庆凤发难吗?如果她这会儿说,你看我半片胸,其实不算什么,那她成什么了?
“大哥。”林少又说:“我知道我过去太不成器,每每令大哥烦心,经此一事,我日后定当改过自新,再不我行我素,意气逞事……我会好好练武,替大哥分担……我会……担起萧家儿郎的责任,做一个,配得起她的……男人……”
说到此,林少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萧庆凤见状,连忙过去扶他,一摸才知道,林少身体冰凉,背后湿漉漉的全是血和汗,心中讶然,叹道,看来二弟是真喜欢这个女子,他受了重伤,为了劝服他不杀她,竟然是撑着竭尽了全力。
这样一想,心有所动。
往日不管他如何叨念,二弟都宁顽不宁,不肯沾手帮内的事,只顾自己胡闹,他也望他成才成器,尤其是到如今自己都没有子嗣,这九幽堂日后,还不是要交给他……
就在他面色一变再变的时候,花鸢也见了,虽然她感念林少一腔深情,但有些事,实在是不能让步。
九幽堂和三分堂休战言和,可以谈;
她与林少的亲事,害人害己,则不能谈!
“萧总堂主,这只是令弟一厢情愿,我不会答应的,莫看你们人多,我也不会怕……”花鸢表态。
“我也不会答应……是二弟太天真。”萧庆凤突然道。
他一叹,将林少扶起来交给随人,转身道:“……如果不知道他对你用情到这个地步,留下你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你已经迷惑他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我又怎能再放过你……蒋门神,既然我们要合作了,我二弟被你射断了骨头,你为何还不把菩萨续骨膏拿过来以示诚意?”
终于有人想起了耸在一旁的蒋门神。
他张口瞪眼看了半天戏,听萧庆凤对他说话,才想起了现在可不是看戏的时候,却还忍不住暗道:真是大消息,九幽堂的二少居然喜欢上三分堂的花煞,还看了她的身子,乖乖,传出去又是一件武林轶事啊。
不过,他还是很快摸出了随身带的菩萨续骨膏。
这个药膏,别有讲究,乃是专门治愈被他的箭气震伤的人,算是独门解药那一类的,当然,是在受伤之人伤势不算重的前提下。
蒋门神丢了过去,瞥了瞥林少的伤势,道:“找个好点的大夫,兴许臂膀能留住。”
萧庆凤接住,打开闻了闻,道:“这药不会有假吧,若是假的,我可会鞭尸的。”
“当然不会假……什么,你说什么?鞭尸?!”蒋门神突然察觉不对,鞭尸,是要成为尸体才能鞭尸的。
只一道光影,甚至没有人看清萧庆凤是如何出手,蒋门神就中刀了。
蒋门神直直站立着,目光惊赫,眼睛瞪得老大,但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从他额头开始,一道红线逐渐破裂,一直往下,就像有只无形的双手,用一支看不见的红笔,顺着他的额头直直划下,破了他的脸,划开他的脖子,断开了他胸口。
蒋门神倒下,死了。
场面立即慌乱起来,千技盟的人顾不上对付花鸢,也顾不上为他们的头领报仇,急忙私下逃窜。
萧庆凤没有管他们,外头的人自会解决,他只是盯着花鸢。
在纷纷乱象之中,花鸢看着萧庆凤对着她持刀冷笑,刀尖还在滴血,耳边就听到他的声音:
“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算是你的幸运,我会向三分堂提亲,也不会允许你拒绝。”
是吗?
她抽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手,竖了一个中指加白眼回给他。
第九十九章
傍晚时分,落日熔金。
沈青愁在清波河岸的一艘小船上,湖面一片波光,粼粼炫目,风景甚好。
他站在船头,盯着水流出神,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清波河上遍传的一句顺口,清波河上走,莫遇断水流,扎金袋不满,鱼肚翻翻转。
断水流那一帮人,早已经被他杀光了,此刻他不由思及花丫头那时被这里河水卷走的情景,竟然觉得一片恍惚记得不甚清楚,只有那种害怕的感觉挥之不去。
就像记住的,不是一件事,而是一种感觉一样。
丫头……
自花鸢离去已经有一个月了,发生了好多事情,其中一件事,就是现在他在狮子宅的书桌上,搁着九幽堂送来的两份盟约。
一份是婚约订盟的文书,另一份则是两堂结盟的盟约书。
九幽堂的二少,居然胆敢想要娶那丫头?而萧总堂主居然赞同?
可笑之极。
丫头,你可真会招惹麻烦,他苦笑。
两份订盟的文书,是半月前沈青愁收到的,那时花鸢不在,沈青愁令她去周家庄“办事”,中途因为另生枝节而耽搁了几天,但她并没有就此撒手不管,而是在事情风平浪静之后,再转战周家庄。
不过因为彼时周家庄已经人去楼空,又花了一番手脚追查线索,故而又用了不少时间
沈青愁接到消息,她已经处理完毕,正在回的路上,并且还知道,那帮集结在一起的叛徒已经伏诛,只是那小孩子既没有带回来,也没有杀死。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他了解她,既然派她去,也早就会猜到如此。
不要紧,他并不觉得那孩子有能力掀起多大风浪,当初主要目的,不过是支开她,抽出时间来擒杀柳飞红……现在,从紫檀堡带回来的剑,已然易主了。
至于何必,仍是教训了一顿,虽然他的酒,是他自己喝的……
湖面上的风不小,沈青愁在想着心事,一袭黑衣于晚风中孤绝而立,抬手间衣诀翻飞,被风卷乱的发丝,合着一双狭长而凌厉的双目,显得凌乱且颓丽,在落日熔金的夕阳映照下,竟有一抹艳极人间的风华。
他在看自己的手,指节修长,秀美如女子。
他心想,他不惧怕那孩子,是不是就和那人不惧怕自己一样,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视,放任,不过是因为知道彼此的差距,如捏死蚂蚁一样,就能捏死对方。
这样一想,骄傲就不再了,身上只觉得凉凉的。
这时,身后传来动静,有人来了。
“船家,开船么?”一声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沈青愁一窒,身子不由自主一挺,双目睁圆,是她,她来了。
明明知道她会在这里搭船,所以他才赶走了这里所有的船只,等了她两天,但当她来的时候,他不知为何还是会有惊讶的感觉。
惊讶之后,化去种种所思,唇角勾起,淡淡一笑,沈青愁转过身来,云淡风轻的道:“开,但是船资很贵,一文都不可以少。”
果然是他,花鸢骑在马背上,目露欣喜,却故作祥怒道:“是吗?可是我的霸王船是坐定了,你从也得从,不从……看你生得标志的份上,就掳你回去铺床叠被好了。”
……
清波明月,一壶酒,一叶扁舟。
花鸢面色熏红,一手撑在下巴上,一手把盏,琥珀色的酒液之中,居然也有一轮月亮,她对着月亮吹了一口气,月亮就散开了。
她嘿嘿一笑,摇摇头,道:“水中月,镜中花。”
“怎的?”沈青愁单手持杯,一仰而尽。
“没怎的,酒意上来,我差点以为我手里真有了一轮月亮,心里高兴,可抬头一看,它还好生生的在天上,又分外失望,就吹散了它。”
“可是醉了,在说胡话?”沈青愁又续上一杯,拿起筷子,佐了一口小菜。
舟子里有小炉子,酒菜事先一直温着,可这会儿经了夜色的寒气,还是凉了,倒也还好,横竖酒是越喝会越暖。
“怎么会?”花鸢笑道:“你是知道我的量,反是你,恐怕还不及我呢。”
花鸢第一杯下肚,就会面色泛红,意态飘然,像是不胜酒力,但许多杯下肚后,也依旧如此,不会轻易醉倒,沈青愁则反之,似颇有定力,不显一丝醉态,甚至于喝得越多,越危襟正坐,只怕他醉了去,扳过他的脸一看,依旧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呢。
沈青愁今日似乎心情不佳,也没讨言语上的便宜,而是闷头喝酒,再饮一杯。
他杯子又空了,花鸢捞过酒壶给他斟满,然后道:“你有心事?”
沈青愁睇了她一眼,目若秋思,掠水无痕。
见他不做声,也许是酒气太熏人,也许是清波明月,孤舟醉酒,还有一美人在侧,令花鸢大感趣味,她凑过来坐近了一些,伸出指尖挑着沈青愁的一缕头发,仿若登徒子那般,涎笑着轻轻一嗅,眯着眼道:“美人,到底有何心事,说出来给你排解排解?”
“没有。”沈青愁眼睛从花鸢身上一瞟,垂目道。
“没有?”花鸢突地目光一寒,笑意骤冷,丢开手上的那缕头发,道:“那你敢说,你此刻心里不是怪我放走了你要的人?”
一晚上不阴不阳,的确难怪她会这样想。
“……那你为何放他?”沈青愁把玩着酒盏,懒懒的问道。
花鸢嗤了一笑,道:“虽然这话从我嘴巴里说出来很是贻笑大方,可我还是要说……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嗯,那就放过吧。”沈青愁居然没有异议,说完便自顾自的举杯饮尽。
“那几个叛逃的都已经杀了,其中那个中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