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在他未落地之极,李郁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抬起剑,按动剑头的机括,便有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飞出,正正刺入花洗心的后腰。
李郁风知道,自己要想胜花洗心不会太容易,他做事,从来都是以最小的付出,收获最大的回报为宗旨,只要取得胜利,并不介意什么手段。
所以他另布下了两重杀招。
第一,便是后面徒然偷袭的“美人”,第二,便是那把大师之剑中的暗器。
他之前做足了前戏,用笛声引他过来,用话语迷惑他相信,木椅上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使其没有防备,利于偷袭,且万一偷袭失手,他还有暗器银针,便不信他躲得了其一,躲得过其二。
当年就是因为李郁风在剑柄上嵌入了一颗藏有暗器的“夜明珠”,清高自负的铁大师才会觉得这是莫大侮辱,愤而拒绝继续为他铸剑,以致终落得横死的下场。
花洗心落地时,险些没有站住,他迅速将手放在腰部的针眼处以内力吸,然而已经晚了,那根针却怎么也吸不出来,已顺着血管流动到了别处,经过之处,无不引起一阵一阵的剧痛。
“卑鄙。”花洗心愤愤道。
“……沈陌……”幽幽的声音响起,方才偷袭花洗心的美人,缓缓的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凄美的脸:“……若说起卑鄙,又有谁能比得上你?”
人皮面具下的女人脸,当真只有用凄美二字来形容——凄惨与美丽。
这本是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眉如烟柳,眼若星辰,明媚动人,便是比起真正的晚儿来,也更胜几分妖娆,然而……如果不是那一道伤痕,那一道自上而下贯穿她整张脸的伤痕,将她的脸一分为二,那么她便会一直是那个让所有男人迷恋,让所有女子嫉妒的赤炼仙子,柳飞红。
一张美丽的脸,变成了两个美丽的半张脸,看着诡异而又凄惨。
“柳……飞红。”花洗心艰难道。
“沈陌,你欠我的,终将被我讨回来。”凄美的女人,缓缓道。
随着柳飞红的出现,花洗心默了。
这个场景,透着几分异样,一个是十余年前背负杀戮之名的“血屠”,一个是曾经武林最美的女人“赤炼仙子”,他俩的神情和对话,让人不免好奇,究竟他们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纠葛。
花洗心的眼神暗了暗,终于道:“不行,对不起,还不行……”说着,他双手同时施掌,掌风中射出两道淡绿色的光,直直朝着李郁风和柳飞红而去。
李郁风与柳飞红见掌风中有一物向自己袭来,也不知何物,不敢硬接,忙足下一点,各自躲开。
被他们避开的那东西,一块射进李郁风身后百米远的一颗老树的树干内,轰的一声,二人合抱般粗大的树干被炸开,苍天老树拦腰而断,在草木屑和灰尘种,抖动着茂密的枝叶倒在了地上;而另一块,则□柳飞红身旁两丈外的巨大岩石内,与老树不同的是,巨岩并没有立马炸开,而是随着一声声“咔嚓”“卡擦”的响声,岩石表面裂开许多裂纹,逐碎成许多碎块,滚落在地上。
李、柳二人再回头看去,花洗心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不见了,十丈开外的树上,藏于其中的小姑娘自然也不见了。
“你的脸……”柳飞红冷眼瞥了一眼李郁风,道。
李郁风狐疑的将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再看去手上竟然有血,原来刚刚他虽然躲开了,却仍然被那东西上的锐气在脸上划开了一刀血口。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李郁风走到碎裂的岩石旁,仔细看去,在岩石碎末中看到绿莹莹的粉末,突然意会过来,,道:“不愧是血屠……”
倒是何物?其实,不过是李郁风的寒玉笛碎片罢了,没有人想到,在先前花洗心以内劲炸碎九玄寒玉笛的时候,偷偷藏了两块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他逃不掉的。”李郁风冷笑道。
花鸢出声示警,藏身已经暴露,花洗心必然不能让她继续呆在那里。
其实,在他炸碎寒玉笛的时候,李郁风只顾自己的躲开,丝毫没有顾及到一旁的“晚儿”,花洗心便已经产生了怀疑——若那真是她,他怎么会在生死关头,弃她而不顾?
难道料定了他一定不会波及她?没有想过,万一他失手呢?当真爱一个人,便是一点点可能的危险,也不会愿意让对方面对的。
所以,如果李郁风不爱她,就没必要挖出她来,如果他爱,真做了这等事,就不会再危急关头,对她不管不顾,不管是哪一个,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晚儿是假的。
花洗心早有此怀疑,在花鸢出声示警的时候,便很快的反应过来,只是终究,在躲避前后夹击的时候,还是无法避免的中了李郁风的银针。
花洗心压制着体内随着血脉运行的银针,抱着花鸢迅速逃离,然而他们能逃掉吗?山上有强敌,山下有追兵,而且想必很快对方就会进行搜山,此时,花洗心真有一种仿佛自己是网中的鱼,无处逃生的感觉。
天色逐渐暗沉,花洗心最终在落日之前找到了一个山洞,躲了了下来,他已经支持不住了,面色发白,额头上冷汗如豆大,脚下软绵绵的,仿佛踩在云里,只凭着坚韧的意志顽强坚持着,在放下花鸢的一瞬间,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爹——爹——”花鸢急道,也不知高如何是好,见花洗心动也不动,忙抬起小手掐花洗心的仁中。
本来花洗心疲累之极,意识是不愿意醒来的,而银针运行,若到心口处,便必死无疑,也就是说,他可能会在昏迷中死去。
花鸢掐他的仁中,这妮子力道甚大,情急之下也不知收敛,掐得花洗心老疼,竟然将深度昏迷的他,活活疼醒了。
“妮子,别,别掐了……”花洗心醒了,龇着牙苦笑道。
花鸢小脸哭成小花猫一般,泪眼婆娑的道:“我以为……”
身体放松下来的花洗心,艰难的抬起手,揩去她的眼泪,道:“便是我死了,你也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是不是?”
花洗心此时虚弱之极,真像是要去了的模样,若是以前的花鸢,定然会哭着喊着不依,恐慌无助的嚷嚷闹腾,让花洗心看着更加忧心,而此时的花鸢,毕竟是成年人的思想,所以她冷静得多,非是感情不深刻,而是不愿吵闹困扰道重伤的花洗心。
她抹去眼泪,挤出娇憨的笑容:“爹不准说这样的丧气话,孩儿不依的,孩儿和爹自然都会活的好好的……就像以前一样。”
花洗心抚摸着她的头,爱怜的道:“方才,我中了对方的银针,待到行到心口处,必死无疑,我无法逼出它来,只能降缓它的速度,然而终究逃不过……”
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对只有十岁的女儿说这种话。
果然,花鸢闻言,更加伤心欲绝,泪珠儿不断往下掉,道:“难道没有一点点办法吗?爹,再想想,一定还有办法的。”
花洗心暗叹,李郁风的银针,就和他的人一样,不留余地,嘴里却道:“别哭,妮子,我知道你很难过,让年纪这么小的你,过早承受这些,爹心里……也很难受,但是,人总要活着是不是?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记得,爹希望你活着,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话说着,花洗心的眼里泛红,也生出了湿意,他的心,如被小刀所剜一般痛,他留恋,不舍,如果可以,他多么想,再照顾她多一点时间……
花洗心这样刚强的汉子,呼吸声也变浊了,他吸了吸鼻子,强忍着道:“我此生,有两件幸事,一件便是遇到你娘……另一件,便是有你做我的女儿……妮子,你要坚强,你一定要坚强,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最骄傲的……”说到此,他声音嘶哑,几乎难以继续下去。
花鸢抹去一把一把的泪珠儿,却始终狠狠的咬着嘴唇,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嚎嚎大哭,不让自己发出声。
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女,他们二人都是这样,看到对方难过的模样,自己便会更伤心,将心比心,想来自己难过的模样落入对方眼里,会让对方更加伤心,因而都不约而同的极力克制自己。如果能笑,就不会哭,如果连哭都忍不住,至少不要哭得太厉害。
“妮子,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了。”
第十三章
“爹,不要说,等我们脱险之后,再说,好吗?”花鸢梗咽道。
花洗心摇摇头,嘴角一抹怜惜的笑意:“妮子,还记得我教你的口诀吗?还有运气的法门……”
“记得……大猫……”
花洗心不免失笑,想起过去种种,更是留恋万分,他忍了忍,道:“是啊,大猫,其实这是一套练内修为的心经,很邪门也很厉害,爹被它累了一生,若非当年你生了那场险恶万分的大病,爹也不会让你步上爹得老路,本想哪怕耗尽一生修为,也要让你平安的达到第六重境界,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日后若没有爹,妮子妮子你……你一定要坚强……”
他的心里满是牵挂,也不知道对于他说的,这孩子懂不懂,但他必须得说,就算现在不懂,记在心里,日后迟早都会体会过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套心法,本叫做《修罗苦心经》,苦得是心,修得是修罗之道……而所谓修罗,是佛教神邸之一,说它是神佛,却没有神佛的善行,说它是恶魔,可它具有神的威力神通。说它是人,虽有人的七情六欲,但又具有天神的威力、恶魔的恶性。所以,它实际上是一种非神、非鬼、非人的……怪物。”
“在一百五十年前,有一个不世奇才,武功绝顶,才智非凡,少年时便在武林中脱颖而出,到了青年之时,就已经打败了诸多武林顶尖的高手,成就一世盛名。
然而,这样的人,少年得志,性格上难免有些孤傲自负,虽然武功盖世,却常常得罪人而不自知,也因此种下祸根,便是在日后,一时不慎,遭奸人暗害,被废去了武功……”
寥寥几句,概括了那人的一生,那人的前半生,惊心动魄,有许多传说,他没有讲出来,比如那人在当时的京城梁都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与人拼酒,一口气饮尽十八坛,对酒当歌,望月舞剑,纵情快意,大醉了三天三夜;
比如他于赤霞山武林大会上,为争夺天下第一,与十大高手决战,连败九人,却在最后一战中,突然仰天长叹人生无常,盛名为虚,在众人不明所以下,洒脱的弃剑而去;
比如他,向来随性,恣意妄为,会为了普通的老妇受了他人的欺凌,而单枪匹马挑了某个大帮派,也会为了含冤入狱的死对头,不惜行刺贪官,血溅法场,十步杀一人,背着那人死里逃生;
当然,还少不了,他与另一名当时有名的女侠之间,貌似似是而非,却在危机关头生死相随的传说,虽然最终两人,以女子另嫁他人,而他黯然神伤的远走边关收场……
这些花洗心自幼听到大的传说,曾几何时支撑了他年少时候的全部梦想,甚至那时,他一闭眼,脑中就会出现那么一个将满腹心思隐藏在狂放不羁外表下的豪迈男子形象。
每个少年都有一个英雄梦,那个人无疑便是少年时的他在心中仰望的英雄人物。
但是如今想来,只觉得再无年少时的那份憧憬,仿佛那些曾经激荡过他东西,都变成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当阳光洒下,大风吹过,就烟消云散了。
“那人的前半生,可谓功成名就,为世人艳羡,而被人废去武功后,自高处跌落,其中的凄惨也是常人不能想象,那么一个高傲的人,最后却形同废人,有几人能够承受?”花洗心淡淡道。
武林中人以武为尊,便是情愿送去一命,也不愿被废去一身的武艺。
“若是其他人,可能也就放弃了,郁郁而终,但是他没有,这便是他最让人叹服的地方,不管多么艰难,永远不向命运低头……
……他后来不知怎么混进了少林,持帚十年,日日在那白塔前扫地,夜夜潜进藏书阁,博览群书钻研武学,便是那样寒暑十年,才智过人的他终于自创了一套武功,可以让他的功力恢复到昔日的程度。
而他所创的武功,便是后来的《修罗苦心经》。”
……
这个世上,发生过许多或者惊心动魄,或者感人至深的故事,然而最终总是会被时光湮灭,这个一百五十年前的传奇人物,如今已罕有人记得,而花洗心记得,是因为他的家族,与此人渊源颇深。
实际上,花洗心的先祖,是这个武林奇才的小厮,武林奇才对他有救命之恩,从此他留在他身边鞍前马后伺候,在他一无所有之后,这个忠心的小厮,也都没有离去,哪怕是在他做了和尚,也跟着剃了头发,做了个沙弥。
当武林奇才,创出《修罗苦心经》的时候,十年过去,他已年近半百,小沙弥也长成了青年和尚。但是武林奇才并没有修炼《修罗苦心经》,因为他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身体,因武功被废,经脉受损,一直较常人虚弱,而他为了研究武学,时常彻夜不眠,食之无味,长时间的劳心劳力,以及缺乏营养,让他身体大为受损,久病缠身,在大功告成之极,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所以他最后,自己并没有修炼,就死了,临死之前,将记录所创武功的手札给了一直侍奉他的小厮,便是花洗心的先祖。
那位先祖,在安葬主人之后,就带着手札离开了少林,但是他也没有练,因为他发现,练习此功,必须是要完全没有内力的人才行,便是先学了武功,有了内力,也要通通废去。
要知道,这个武功,乃是武林奇才为自己量身而创,所以才会如此,那小厮虽然和武林奇才乃主仆的关系,实际上则是他的弟子,在他身边受了指点,习了武功,也有些火候,他自己不愿意废去内力,便留着手札,打算日后传给自己的儿子。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后来娶妻生子,他的儿子果然学了手札上的武功,也的确武功非凡,此后,他的三代后人全都学习手札上的功夫,但无一能活过三十五岁,皆死于非命,全因那门武功之故。
儿子,孙子,曾孙,全都死于非命,偏偏这个人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