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过去了,外头的日头大了起来,已经是正午。
三六想起娘说的话,站起来,回到刘家去吃了午饭。
陈映竹好像并不知情,也没有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吃饭,时不时给三六夹菜。
***
吃完饭,三六又回到小屋里,继续坐着。
一直到太阳又沉了下去,天渐渐暗了,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崔略商,是真的走了。
一个人走了。
“为什么……”三六趴在桌子上,抓着一根发带。
这是崔略商留在桌上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没有任何书信,只是在桌上放了这根发带。
他们的婚礼,唯一没有按照礼仪走的,就是“结发”。
可是为什么呢?
三六不理解。
他们说好了的,一起去咸阳,为什么崔略商会一个人去?
明明昨晚还好好的,他们甚至还亲热了一次。
三六有印象,虽然当时迷迷糊糊,意识并不清楚,但他还是记得,是做过的。
他记得睡觉之前崔略商还是抱着他的。
怎么一觉醒来,人就不见了呢?
“为什么啊?”三六抓着发带,突然哭了出来。
***
回到刘家的时候已是深夜,下人端了晚膳给他,他胡乱吃了两口就罢了,让他们端回去,关上了房门,然后在柜子里找了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换掉的竹哨仍在,但旁边摆了一根新的。
三六拿起来,走到窗前,对着外面推了一下。
***
“那三六以后想与追命哥哥说话,是不是可以弄响这个哨子,让鸽子飞过来,帮三六传信?”小三六期待地看着他。他知道追命哥哥是肯定会离开的,他喜欢追命哥哥,想经常和他说话。
“嗯,什么时候都可以。”崔略商看着他,承诺道,“只要你想见我,我就会很快找到你。”
***
弄响了哨子,三六很快写了一张字条,装进小竹筒里,等着鸽子的到来。
不一会儿,鸽子飞过来了,三六将竹筒放入它爪中,摸了摸它,让它离开了。
鸽子在空中转了七圈,很快就飞走了。
三六静静地坐在窗前,等着。
崔略商收到字条的时候正在一棵树上歇息,听到鸽子的叫声醒了过来,接过字条。
字条上写个六个小字:三六想见略商。
崔略商勾了勾嘴角,笑了笑,又叹了口气,将字条抓在手上,另一只手拿起酒袋,咬开盖子喝了起来。
杜康。
那一坛杏花酿早已喝完,他现在酒袋里装的是杜康。
相思成佳酿,解忧惟杜康。
***
三六在窗前等了很久,也不见鸽子飞回来。
他慢慢地把哨子放回去,合上盖子,趴在桌子上睡了。
***
第二天,陈映竹把三六叫过去,给了他一瓶药。
“小时候我怕你千杯不醉被别人发现,传到老爷的耳朵里,就给你吃了一种药,让你一沾酒就醉。”陈映竹看着他,见他一天功夫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也有些心疼,但还是说道,“现在你已经和老爷相认了,这药就可以解了。”
“千杯不醉?”三六有些好奇,原来是这样。
“嗯。”陈映竹应道,将瓶子递给他,“你喝了吧,那药就解了,以后可以随意喝酒了。”
“哦。”三六不疑有他,接过瓶子,拔了盖子,仰头喝了下去,然后咂了咂嘴,随口问道,“娘,这药叫什么名字啊?”
陈映竹看着他,慢慢地说道:“忘情。”
三六歪了歪头,觉得有点奇怪,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只是向陈映竹道别,又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少年终解相思意,不及太上忘情唏。
作者有话要说:
☆、归来重逢日
冬至,崔略商是在这一天回到京城的。他原本想赶在十月二十九到达,但随行的人病了,耽搁了两天,等到的时候,已经是冬至这天的晌午。
随行的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前天晚上还因为天气转凉马车又颠簸发了烧,找了个客栈休息了一天,吃了点药,这会儿又精神奕奕。
到底是身体底子好,不然崔略商也不会收了他。此刻崔略商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心里高兴,叫道:“一八,到了。”
“师父,我叫十八,不叫一八。”孩子撇撇嘴,干净的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一八好听,加起来也是个九。”崔略商笑了笑,显然不打算改口。
“十八还两个九呢。”十八嘀咕着,也没怎么去反驳,显然也不是真的在意被怎么称呼。
马车进了城里,因为冬至节日的关系,街上的摊贩今天都没出来,但是家家户户院里都传来热闹的欢笑声,显然都是聚在家里,等着一起吃馄饨。
十八四处打量着,听着各家各户的热闹,不由问道:“师爹家在哪儿呢?”
“你看那边。”崔略商伸手指给他城南方向,“那个很大的旗子,写着一个‘酒’字。”
十八扶着马车顶盖站起来,往南边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竖着旗子的大宅子。那宅子极大,远远望去好几个大院子,隐隐还可以闻得到酒香。
“师父,待会儿去了师爹家是不是就有酒喝了。”十八顿时高兴起来。
“嗯。”崔略商摸了摸腰间的酒袋,也有些怀念刘家的杏花酿。
三六,三六。
崔略商提着缰绳,大力甩了一下,马车飞快地向前驶去。
***
刘家。
“恒久啊。”金盈盈从屋里走了出来,牵着一个娃娃,对着院子里正在写字的青年说道,“及弟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今天是冬至,一定要一家人一起吃馄饨的,你去把她找回来吧。”
“是,二娘。”青年应着,将娃娃牵了过来抱进怀里,摸着他的头说道,“来,爹带你去找娘。”
“找娘。”娃娃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应着。
“对,找娘。”青年笑着戳戳娃娃嫩嫩的小脸,对金盈盈告别后就出门了。
外头便是大街了,青年抱着娃娃走着,正欲施展轻功去城里找一圈,却看见一辆马车猛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崔略商看着他,又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娃娃,目光沉了沉,但还是展眉唤道:“三六。”
青年顿了顿,见他确实是望着自己,便鞠了一礼,微笑道:“在下姓刘,名恒久。不过偶尔在外面也遇到有人叫在下三六的,想必那是恒久以前的名字,兄台可是恒久旧日的故交?”
崔略商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青年见他不说话,便又鞠了一躬,歉意道:“恒久还急着找孩子他娘回家吃饭,兄台如果并无急事,改日恒久再与兄台叙旧。”
“孩子他娘?”崔略商瞬间反应过来,问道,“你纳妾了?”
“是……”青年应道,有些奇怪,“兄台怎么会这么问?”一般人若是疑惑不是会问已经娶亲之类的吗?这人却是直接问的是否纳妾,怎的如此笃定?
崔略商并未答他,只是自语道:“纳妾了……竟然真的纳妾了……”语罢笑了笑,摇了摇头,坐回了马车上。
十八在旁边看着两人,觉得有些不解,只是他的目光更多地被青年怀里的娃娃吸引了。小娃娃看着才一丁点儿大,估计还不到两岁,此刻睁着大眼睛看着众人,手指伸进嘴里含着,小嘴巴肉肉的,红嘟嘟的。
十八看着有些好玩儿,忍不住想凑过去。
青年见他一直往上凑,但是又够不着,笑了笑,将娃娃放到地上。
娃娃能走路,咿咿呀呀地就走到了十八跟前,倒是不认生。
崔略商看着娃娃半晌,突然说道:“跟你不像。”倒是很像雷及弟。
青年笑了笑,说道:“因为这不是……”说到一半突然又顿了顿,想起了雷及弟的话,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忙改口道,“这不是还小,长大了便像了。”
崔略商偏着头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青年被他的笑容弄得愣了愣,总觉得好像……很熟悉……他歪着头想了想,却想不起来。
崔略商却又跳了下来,对他说道:“你不是要找孩子他娘吗?雷及弟的话,此刻应该在神侯府。”他出发时捎了书信说要回来,回信的却是已经早两日便回来了的铁游夏,提到凌依依是和他一块儿回来的,雷及弟这两日大概是去找凌依依玩儿去了。
崔略商将十八和他怀里的娃娃一起抱上了马车,对青年伸出手,说道:“我送你去。”
青年看着他的手,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是将手放了上去。
两手相握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一种久违的……熟悉的……安心感。
青年有些不解,不知道这种感觉为何而来。
“坐好。”崔略商嘱咐了一声,看他坐安稳了,便抬手扬了扬缰绳,马车向神侯府驶去。
***
神侯府今日也是热闹的。大家三年都是各司其职,分居各地,难得见上一面,这次却是一个个都回来了,还都带着“家眷”。冷凌弃和楚离陌,成崖余和南宫如烟,铁游夏和凌依依,再加一个雷及弟。
“就差追命还没到了。”楚离陌说道。
“他说了今日能到,应该是先去陈三六那里了吧。”铁游夏说道。但他话音刚落,雷及弟马上叫了起来:“啊!”
“怎么了?”凌依依望着她。
“追命要回来了!我要怎么解释我现在给三六做妾的事!”雷及弟捂着自己的脑袋叫了起来。一旁的凌依依和铁游夏却是大吃一惊,齐声道:“你给陈三六做妾?”
“呜……”雷及弟抱着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因为我不敢告诉我娘孩子的爹是谁,就说是三六的,然后我娘就逼着三六纳我为妾。不过!”雷及弟举起一只手,小声说道,“我可以发誓,我们没有任何夫妻之实,只是名义上的。”
凌依依有些无言,铁游夏张大嘴看着她,又看了看其余几人,说道:“你们……早就都知道……那追命他……”
“我们没有告诉他。”楚离陌过来解释道,“因为他离开后不久陈三六就忘了他,我们最开始觉得奇怪,后来去查了一下,发现是他娘给他喝了忘情。他忘记了以前的很多事,不仅是追命,连自己以前叫三六都没有印象了。”
“那……那现在他回来了,三六岂不是也不认识他?”铁游夏有些着急,“他要是知道三六纳了妾……”他望着雷及弟,瞪着眼睛。
“我应该怎么办……”雷及弟抱着凌依依的手臂,一脸委屈。
一直坐在旁边的成崖余突然插口道:“正牌夫人回来了,小妾自然就应该退位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雷及弟有些不服气,辩驳道,“再说这个妾也当得名不副实的。”
“你还想名副其实?”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崔略商很快出现在门口,双手抱胸看着她。
雷及弟吐了吐舌头,缩到了凌依依身后。
三六牵着儿子走在后面,另一边是也要牵着娃娃一只手的十八。
“娘……娘……”
小娃娃一见到雷及弟就叫了起来,扭着小屁股往那边跑去。
“哎呀儿子啊。”雷及弟飞快地跑过来抱起他。
“诶,兄弟你可算回了。”铁游夏第一个过来,抱着崔略商拍了拍,“我还生怕连冬至都赶不上。”
“路上一八病了,耽误了两天。”崔略商也回拍他两下,解释道。然后对另外几人也打了招呼,给他们介绍十八。
“这徒弟不错,骨骼清奇,一看就是个学功夫的好料子。”铁游夏拍着手说道。
三六也有些好奇,看着十八问道:“他叫一八?”
我叫十八……十八抿了抿嘴,看着自家师父的目光,还是没敢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算了,随便叫吧。
“哈哈,一八,好名字。”雷及弟过来说道,抱着儿子,得意地介绍道,“我儿子叫二七,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啊。”她说的适合自然是适合做三六的儿子,不过三六现在对自己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倒没有其他人能明白这名字的含义。
但崔略商自然是明白的,看了小娃娃一会儿,又看了看雷及弟,若有所思。
“及弟,二娘让我来喊你回家吃饭,今天冬至,要一起吃馄饨的。”三六想起正事来,连忙说道。
“哦。”雷及弟也明白过来,抱着儿子跟着他,又看着崔略商,小声道:“你也要回去吧?”
崔略商并未回答,倒是三六有些奇怪地问道:“他?回哪里?”
“回你家啊。”雷及弟对他撅了撅嘴,有些不满。
“为什么……他为何要跟我们回去?”三六更加疑惑了。
“因为……因为……”雷及弟嚅嗫了半天没说出来,只能求救地看着崔略商,三六也跟着看向他。
崔略商摸了摸下巴,笑了一下,挥手招过十八走在前面,声音传了过来:“因为,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室夫人。”
身后,三六捂着张大的嘴,呆呆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正室回来啦
三六是知道自己有个正室夫人的,因为在雷及弟她娘押着她来刘家的时候,说的就是要三六纳及弟为妾室。曹天椒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做正室,但三六八抬大轿娶了诸葛侯爷家的侄女才不到半年,那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曹天椒怎么都不敢拿自家跟神侯府比,况且是自家女儿丢人,还没个名分就怀了孩子,对方肯认就不错了,也不敢强求太多。
三六是不敢认的,就连陈映竹也有些怀疑。虽然三六喝了忘情后确实不记得崔略商的事情了,但当初两人感情好到什么程度她是看在眼里的,这突然就说有人怀了三六的孩子,她也有些不太敢相信。
但雷及弟将三六拉到房里说了一通,出来后,三六就认了,说孩子确实是他的,愿意娶及弟。
陈映竹半信半疑,但三六愿意纳妾她自然也是高兴的,就算这个孩子不是三六的,两人在一起以后还是可以生的,便让刘酩给办了。
刘家少东家娶亲半年就纳妾,大家也都是笑谈说他有福气,但也有人调侃道,这正室夫人也真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