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口述自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浩然口述自传- 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卫兵打伤后,头上缠着水袖,立刻一拥而上,将老舍围住,又进行批斗。这时,一个著名作家突然跳了出来,当着满院子的红卫兵揭发老舍。她说老舍是反动权威,崇洋媚外,不要人民币要美金,把《骆驼祥子》的版权卖给了美帝国主义……在她的鼓动下,一些愤怒的红卫兵对老舍的打骂更加凶狠。老舍不甘受辱,一气之下,突然摘下脖子上挂的木牌子,朝身旁的红卫兵砸去。老舍的举动,立即激怒了红卫兵。霎时,更多的红卫兵冲了上去,拳脚相加。此刻,我急中生智,采取了“以攻为守”的策略,大喊一声,老舍是殴打红卫兵的“凶手”,应该押送派出所法办。这一喊,红卫兵们停止了拳脚,几个人上去将老舍送到了西单派出所。
  当时死人很多,派出所没工夫管老舍,打电话让我们赶快去接人。我们先把串联的红卫兵劝走了,把被揪斗的萧军、骆宾基、端木蕻良等人集中到后院,然后赶去派出所。我对老舍说,先回家,一来让家人处理一下伤口,二来好好反省一下,明天到文联来报到。老舍当时没有说话,我说什么,他点头听着。我又给舒家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人。当时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
  

文革:内中滋味难以道明(2)
第二天一早到老舍家造反,我们这个组织也去了,贴大字报。那天他家里人说,老舍一早就出去上班了。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说太平湖捞上一个尸首,是老舍。我派人去了,并给老舍家中打了电话。胡薭青说,人都死了,你们处理吧。当时人都麻木了。老舍之死是市文联在“文革”中最厉害、最重要的一件事。
  有一次骆宾基两口子被外面红卫兵揪走,我说,骆宾基是机关作家,外面怎么乱揪人?管桦他们几个人骑车把人要回来,对红卫兵说,我们也要搞运动,也要批斗骆宾基……我们还吓唬他们说,你们把毛主席的像挂歪了。有一天我们正开会,端木蕻良跑来说,红卫兵要抄书。我们商议,也成立一个红卫兵组织,并由作家们自己把书封起来,通知外边的人说,我们机关红卫兵已封存,外面的人抄家要先到机关登记。
  北京电子管厂有一位郭某,1958年就曾撰文批判过《青春之歌》,从而引起了一场热烈的争论。后来茅盾先生写文章,作了结论,这场争论才告结束。这次“文化大革命”后,北大学生侯文正进驻市文联,大字报、小报上大登批判《青春之歌》的文章。这些文章批判杨沫的小说是为刘少奇、彭真树碑立传。我就出面说明她的历史、政治上都没有问题,和刘少奇更没有任何牵连。他们要揪斗杨沫,被我和其他一些同志给拦阻了。我觉得杨沫、管桦、草明都是革命作家,不会反党。于是跑去找《红旗》的王主玉,问他上面是否有风说要批杨沫。王主玉说没有。我就放心了,回来告诉大家说没事。郭某竟找到文联来,和我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辩。文联有人站在我一边,也有人站在郭某一边,双方展开了面对面的斗争。于是我们到《红旗》评理。我和郭是揪着对方的脖领子去的。那时年轻,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他们扳不倒我。到了《红旗》,他们的口风又变了,说我们都有道理。结果回了文联,就有谣言说我让《红旗》批评了。还有人要批管桦,我就是不批。周述曾等人就批我。我不搭理,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的好朋友杨啸也受到审查,说他是“五一六”分子。那些人找我来调查,我说,我了解他,他不是!他们不甘心,我急了,说,非要揪,先揪我吧!
  2
  “四人帮”倒台后,一开始把我说成帮里的人,传闻特别多,开会背靠背整我。我看了一些发言稿,说我是江青的面首,从西沙回来先奔江青去了,机关司机在外面冻了一夜。这怎么可能呢?我上钓鱼台从来不能用机关车。那时作家整作家非常厉害,上线上纲,一些作家还到处鼓动,到《人民日报》督促,一定要公开批判我。有一次发了一条文艺会议消息,发言者名单中没有我,广州一刊物认为这是一个信号,就公开发表批《西沙儿女》的文章。当时我觉得,政治上算是完了,心里又害怕又委屈。
  我给###部长张平化写了一封信,从月坛北街家中直接送到钓鱼台收发室,但没有回音。
  整了一百天后,在工人体育馆开文联恢复大会,我在会上做了检讨,念了一个小时,这样就算我解脱了。会场上没有喊口号。那天刚好是我大儿子结婚,我直接从会场到了婚礼现场。现将我的检讨摘录下来,也许对大家了解历史有帮助。
  我的教训1
  我是怀着十分惭愧、十分感激的心情,出席这次会议的。在“四人帮”实行文化专制时期,我先在文艺思想上受了毒害。1974年叛徒江青向我伸出了黑手,又在工作上直接受到“四人帮”的利用,我写的一些文章和一些讲话,传播了“四人帮”反动的文艺思想,扩散了毒素,给党的事业造成了严重损失。当我逐渐认识到,像我这样一个党和人民用心血从一个农村孤儿培养起来的文学作者,在革命斗争的关键时刻,没有保卫人民的利益,反而以自己的言行危害了人民的利益的时候,我不能不十分惭愧和悔恨,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反党集团,也挽救了我这样一个上过当、受过骗、犯了严重错误的创作干部。一年多来,许多报刊对我的错误作品和言论做了批判,促进了我的觉悟;本单位的同志们,业余作者同志们和郊区农村的干部和群众,给了我热情的帮助与教育,使我有了总结经验教训、改正错误的勇气和力量。党的“十一”大和五届人大提出新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动员了亿万人民,开始了新的长征,各条战线都出现了蓬勃的景象,这些都有力地鼓舞着我,使我有信心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当一个为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积极因素。今天我又参加了这样一个会议,给我一个受教育的机会,我不能不十分感激。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文革:内中滋味难以道明(3)
“文化大革命”以来这十几年,我所走过的道路是曲折的,我所犯的错误是严重的,而且错综复杂;这需要自己在领导和同志们大力帮助下,经过痛苦的过程,才能得到真正的清理。但是,我下决心认错、改错,在生活和创作道路上,来个新的开始。因此,我愿意利用今天这个时机,向同志们说清自己所犯的错误事实,摆出我的错误思想,汇报我的初步认识,取得同志们的批评和帮助。
  我从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到1976年底,三十岁出头的最好年华停下了笔,荒废了五年之久,我是很痛惜的。于1971年5月又重回创作岗位,心里兴奋,劲头很足。当时书店没有书卖,读者没有书看,也激起了我的责任感。周总理支持召开的全国出版会议,更加鼓舞了我,很想大干一场。我那时是怀着美妙的理想、用天真的眼光看待文艺界现实的,觉得经过“文化大革命”了要安定了,文艺会很快地繁荣起来。社会上推广的所谓样板戏经验,我感到受约束,但却认为是“党”提倡的,仍然用功地“学习”和“领会”。报纸上提出不要写真人真事,我就赶紧放下了写了半截儿的王国福传记文学,把1962年夏天起草的一部旧稿拿出来,吸收传记的部分材料,重新写起。新的长篇出来了,又写了短篇集、儿童故事集,还整理出版了“文化大革命”前的几本旧作。这时候,我的书出多了,报刊上对我的评论也多了,我经常在外事场所露面,又出席了党的“十大”。也就在这个时候,“四人帮”的文化专制主义更加猖獗。大批知名的老作家被禁在干校,有的同志写一首诗就遭到暗算,发表一篇小说就招来大祸。随后又是批“黑画”、反“黑线回潮”等等接踵而至。这些都对我起着“打骡子惊马”、“杀鸡吓猴”的作用。我左右前后一看,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心理,开始感到孤单,感到风险,害怕抽打别的作家的鞭子抽到我的身上。就在这个时候,叛徒江青向我伸出黑手——1974年1月20日晚上,我突然接到她送来的两份“批林批孔”的材料。两天以后,她又让《人民日报》通知我看电影《中国》。又过两天,我到一位业余作者家串门,接到市委通知,让我赶到天桥大剧场,说江青要“请”我看戏。这样,“四人帮”就把我抓住了。从1974年1月24日到1975年9月17日,我跟叛徒江青在小范围场所见过四次面(每次都是七八个人以上,没有个别见过面),被她利用,做过四件危害人民利益的错误事情,即往西沙送黑信、写《西沙儿女》、访问西四北小学和参加电影《井冈山》的创作。
  在天桥剧场第一次跟江青见面,她装出一副“热情可亲”的样子,开口就问,浩然,我过去是不是亏待你了?使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又说,你这么年轻啊!你写了那么多东西,我周围有你许多崇拜者,他们喜欢看你的小说,资产阶级不欣赏你,等等,把我大捧一通,就胡乱地谈论起《艳阳天》小说和电影。她还说,你的《艳阳天》我看过。请你原谅我,《金光大道》没看。我工作忙,眼睛也不好了……她还指示在场的于会泳等人:你们以后有这方面的事情要请教浩然同志,他是专家,请他看戏,不要怕人家批评,你们几个里边没有懂小说创作的,等等。
  我是农村干部出身,过去对叛徒江青的丑恶历史一无所知,我把她看成是“中央领导”,尤其错误地把她看成是“代表”毛主席的。她接见我这样一个普通的文学写作者,本来出于反党目的,是拉拢我,扩充“四人帮”的势力,我却误认为她这样对待我,是体现“党”的关怀,以为她过去“抓”了样板戏,这回要开始“抓”小说创作了,心里很高兴。可是,当她向于会泳等人说有“这方面的事情请教”我的时候,又怕这是让我“当官”的信号,很紧张。我当时的真实思想是,只要不遭受打击就行,愿意踏踏实实地写作,别无企图。所以,最后江青问我,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我赶忙说,希望党多给我写作时间,千万别让我做组织领导工作,我水平低,连党小组长都没有当过,我只有用笔才能为党做些有益的事情。她令人奇怪地回答一句,你这个人真客气。这次叛徒江青接见,我非常高兴,原有的恐惧心理立刻消失了,错误地认为这一回我的工作被“党”承认,以后可以安心地写作了。我当时这种怕挨整而喜欢被“拉”的思想状态,就成了我以后上当受骗被利用、犯下错误的毒害根苗。
   。 想看书来

文革:内中滋味难以道明(4)
果然,四天以后,也就是1月28日凌晨,我跟叛徒江青的第二次见面——在钓鱼台与另外两个人一起接受了充当她的“代表”、到西沙前线送黑信和批林批孔材料的“任务”。当时正是春节,客人往来,忙得报没看、广播没听,不知道西沙打仗的消息,直到进了钓鱼台都坐在会客室里,我都不知道半夜三更地找我们几个来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江青从另一间房子里走进来,说,西沙这次胜利,主席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很想去,脱不开身,请你们几位代表我去慰问前线军民。还说,你们回来,可以写诗,写报告文学,写散文,我等着看。
  江青派给我们这个任务,是蓄意破坏毛主席关于“批林批孔”的战略部署,是干扰军队,为她当“女皇”捞取资本;在我个人来说,是被阴谋家利用,是充当他们搞阴谋的工具。我却糊涂地认为这是“党”交给我们的“政治任务”,觉得很“光荣”。我是搞文学创作的,既没有义务,也没有资格去充当一个政治局委员的“代表”、干送信和散发材料的角色,而我却没有抵制,没有拒绝。可悲的是,我连抵制、拒绝的念头都不曾有,就乖乖地遵命了。
  第三次跟叛徒江青在小范围场所见面,是从西沙回来的3月5日晚上,接到市委通知,让我到人民大会堂参加活动。当时在场的除了我们三个之外,还有“北影”、“乐团”和“八一”电影厂的十几个人分头做汇报。在这个会上,我亲眼看到叛徒江青一怒之下就宣布了一个曾经受她重用的文艺界领导干部的政治死刑,当场让秘书取来那个干部的材料袋子。我跟江青坐的距离比较近,匆匆地朝那袋子上看一眼,瞧见上边写着人名和号码,心里不由得一惊,暗想:这样被江青重用的人物,她都准备着随时打击的材料,实在太可怕了。我还联想到《欧阳海之歌》的作者曾经被她重视过,后来又被投进监狱的实例,我的那种“可以安心写作”的幻想开始动摇了。我强忍住惶恐,做自己的思想工作:她是中央领导,不会随便诬陷人的,自己往这方面想多了,倒会犯错误。我就这样压下了自己的波动。两天以后,接到跟我同去西沙的那个诗作者的电话,说他写的“诗报告”不仅完成,而且江青看了,批准了,立刻就要发表。我十分紧张,因为我要写的作品还没有构思好。我唯恐落后,急忙追赶,拼命地写了两个星期,把《西沙儿女》全部起草出来了,同时打印,立即送江青审查。大约在三天以后,于会泳就给我打来电话,说:首长(指江青)不看稿子了,作者自作处理,我们保留批评权。江青不看稿子,还要“保留批评权”,使我的精神有些紧张,怕被抓了小辫子而挨棍子,于是在修改的时候,越发向“诗报告”靠拢,认为那样保险系数会高一些。很多毒素就是在这种心情支配下注入的。在“奇志篇”中,我用了“庐山劲松”,是受“诗报告”的“启发”,很自然地因袭下来的。我当时甚至觉得用那张照片,比用一条语录形象,自欺欺人地认为有主席题诗,不会错。在修改定稿时,我又塞进了江青的一句黑话,即“把侵略者赶出去”。这是我经过思考、自觉地这样做的。当时我在广州石岗修改稿子,军营里放大喇叭,正播“诗报告”。当我听到诗里边的那句话的时候,心里一动,想起在文化部“创办”讨论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