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唯独你,在这一桩上竟成功了。”
郑吉道:“你为了杀他,竟处心积虑地做了这么多事。”
王朝云平静地道:“那么我便告诉你,我为杀项禹所做的,与此前英奇为杀我父亲所做的一切相比,仅仅是九牛一毛。”
郑吉看着眼前这个白净娇小的女孩子,王朝云转过头,静静地迎上他的目光。二人对视多时,郑吉道:“我没有想到,你竟这般恨他。”
王朝云不答,蹲下‘身来,将那灯台放在地上。她远远地看着项禹被火光照亮的苍白的脸,轻声道:“我幼时与英奇一同住在帝林。灭门案那一年,我虽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却也早不再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郑吉道:“你知道些甚么?”
王朝云:“我看到,正是此人带人进入帝林,将墓室中铺满硫磺烟硝,又放了一把火。”她站起身,面向郑吉道:“他烧坏了我的容貌与声音,让所有人乃至我的身生父亲也厌弃于我。他杀死了我丈夫的兄长,让他孤苦无依,十八年来深陷仇恨,却以为凶手是我的父亲,宁可与我决裂。只差一点点,他就把我们夫妇二人都毁了。我难道不该恨他?”
她面容幼小而平静,嗓音稚拙如孩童,但此时将诸般因缘一一道来,竟铿然有力,掷地有声!郑吉似乎被这言辞中的仇恨与力量所震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王朝云又叹道:“只是,我虽恨不得现时就在他心口刺下一剑,却又不能这么做。”
郑吉看了看楼内躺着的项禹和他身上伤痕,道:“你要将他的命留到腊月二十。”
王朝云道:“是。他虽差一点害了我一生,我却还没有杀死他的充足理由,只能在他身上划这几剑出出气。帝林虽不是武林公义所在,但对项禹这样一个人物,也不能说杀便杀。腊月二十是朱衣冥诞,届时七十二派齐聚帝林,缁衣门人与凫衣堡中旧部将当日真相公之于众,我父亲才能得到清白。”
郑吉忽然道:“英奇在哪儿?”
王朝云道:“他在幽州时已于凫衣堡旧部见面,得知了事实真相。只是英奇来信说,他既回了幽州,便要去剑衣阁看看,执意独行。不想他竟就此耽搁了行程,被大雪困住,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想必他也已给你去了信,你竟不知道?”她看着郑吉双眸,道,“还是你收到的信中有甚么不妥?”
郑吉摇头道:“没甚么。只是为何不等到他回来再做打算?”
王朝云道:“我没办法冒险再等下去了。”
郑吉道:“为何?”
王朝云道:“凫衣堡赣州旧部中不乏拥戴项禹的人,一月之期足以让他们与百羽骑残部汇合。若等这些人集结起来,冲到帝林中要人,再要杀他,便会变得非常麻烦。也许到了那时,父亲便不肯再顾及我的意愿,会同意放走他。”
郑吉道:“那么到了后日,七十二派共审项禹之后,谁来处决他?”
王朝云道:“你。”她不顾郑吉脸上惊愕的神情,道:“你是英奇的师弟,也是他的朋友。由你来为他做这件事,他也不会怪罪你我。你们样貌身材也处处肖似,我自幼满面疤痕,不得不学了一手易容之术。由我来将你扮成英奇处决项禹,岂非十分合适?”
她看郑吉沉默不答,突然厉声道:“难道你竟连恨也不敢恨他!他这般践踏你,玩弄你,轻易地废去你辛苦修来的武功,你却连将他斩于剑下的勇气也没有,又来这帝林中做甚么?”她用这孩童的嗓音质问郑吉,尖细而凄厉,回荡在巨大而华丽墓室之中。朱衣小楼之中,项禹突然手指微动,竟是要醒了过来。
郑吉道:“原来你们要我前来,竟是要来逼我杀他。”他的声音轻柔,眼睛却如寒水一般。
王朝云冷冷道:“你以为,我为甚么允许佟方逃出去传信,甚至允许你来这里看他。”
郑吉远远地看着项禹的躯体,道:“我只知道帝林中有人要见我一面,便来了。”
王朝云道:“那是因为项禹告诉我,若要选一个人来杀他,他宁可那人是你。”她看了一眼楼内,道:“他快要醒了,你待会儿何不亲自去问一问,我是否有诓骗于你?”
郑吉突然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们要给他一点最后的体面。”他目光中似乎突然燃起了黑色的火焰:“让我给他梳洗一下,穿件整齐衣服。否则届时七十二派共审项禹,众人见你们在他身上滥用私刑,也许会难以服众,徒生事端。”
作者有话要说:
☆、出逃
王朝云离开时,项禹已完全醒了过来。
这些日子,他清醒的时候一日长过一日。项禹却怀疑自己的神智愈来愈不清醒,他从来不做梦,方才却觉得隐约在耳边听到了郑吉的声音。而现在,四周却寂静无声。项禹闭目假寐,调息养气,潜心继续冲开周身被制的穴道。
两个时辰后,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走到他身边,道:“我知道你醒着。”这声音年青却浑然华美,也并非全然陌生。项禹睁眼,见到一个青年站在他面前。面色苍白,如瑛如玉,竟是聂英奇。
项禹道:“怎么是你?”
聂英奇道:“百羽将军以为会是谁?”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庄重而温和,与项禹前几次所见到的那般并无不同。
项禹低声道:“你是甚么时候回到帝林的?”
聂英奇不答,走过来轻轻放下手上拿着灯台,竟俯身来摸项禹的脉搏,又去看他伤口。此时又有守卫进来,将一个炭炉与一盆水放在地上,炭炉上有一个铜水壶,已开始冒出热气。那守卫取出七把钥匙,将项禹身上铁链一一解了开来。朱衣小楼外,正值守卫换岗轮班,几个一身皂的缁衣门人上来,替下了帝林中人。
聂英奇盯着项禹的伤口看了一会儿,英挺的眉头微微绞了起来。他突然出门,挥手令那些守卫退出十丈远,方又折了回来。他指着那伤口问项禹:“这是谁干的?”
项禹看了他一会儿,缓声道:“尊夫人的手笔。”
聂英奇道:“我说的不是这些剑痕,而是这底下的一掌。”
那伤处还很新鲜。此时周围血污已被聂英奇擦去。伤口并不是很深,只是尚能见到些外翻的皮肉。在三道剑痕交错之处,竟隐隐约约能见到一小片红痕。
项禹道:“我已说过,这是尊夫人的手笔,阁下竟看不出来?”
聂英奇低声道:“你在发甚么疯?这是朱衣血掌。”语音有些急促。
项禹嘲讽地一笑,道:“是吗?我倒是没在聂再冰手里领教过。”
聂英奇脸色发白,片刻之后,却又已恢复了平静。他拿出一根弯曲的针在灯火上灼烧了片刻,又用竹筷在铜壶中捞出一把煮过的蚕丝。他用指甲勾住蚕丝,灵巧地穿针引线。聂英奇的手指白细而柔嫩,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当年的聂再冰。
项禹眼中看着,却又觉得十分荒唐,道:“你以为你在干甚么?”
聂英奇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有耐心地道:“若是针线不干净,就会像那年郑吉在玄雀山上受伤时,你为他缝合的伤口那般,不出三日,便化脓腐烂。”
项禹冷笑道:“你明知我活不过三日。难道你缝合一具尸体时,也会用烧煮过的针线?”
聂英奇把灯台移过来,开始给项禹缝合伤口,一边道:“我从不花费心思去救一个死人。”
项禹道:“救我?”他用鹰隼般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聂英奇,“为何要救我?”
聂英奇手上动作不停,淡淡地道:“难道真是你买通云孟泽,指示他带人杀了闵祜?”
项禹道:“自然不是。”
聂英奇道:“你既然没有疯到将这罪名也认下,当日不算无可救药。”他突然停了手,道:“百羽将军可知,我为何回来的这么早?”
项禹道:“为何?”
聂英奇看着项禹:“因为我根本没有到关外,我在幽州便恰巧遇到了前日在帝林中指证你的凫衣堡旧部。我佯作与他们分道而行,实则一路尾随,沿途打听。没想到他们与燕雁来汇合之后,竟径直入了帝林。”他温和平静的目光倏然变得幽暗,“他们便是当日跟你进去帝林放火的人!”
项禹道:“你既已知道,当日是我杀了聂再冰。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我,为你兄长报仇?”
聂英奇厉声道:“你再敢提我兄长的名字,莫怪我对你手下无情!”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正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项禹讥诮地道:“欢迎之至。”
聂英奇突然便狠狠掐住了项禹的脖子。
在项禹剧烈的咳嗽声中,聂英奇打开了他下颔,往他喉中塞了一枚丸药。他伸出手指在项禹咽喉上轻轻一敲,迫他将那丸药吞了下去。
那丸药下肚后,项禹从胸口至丹田中有如烈火灼烧,痛苦难耐。不多时,这剧痛扩散至四肢百骸,连手指尖都抽搐起来。聂英奇站起身,命一个守卫进来为他举着灯台,又低头继续缝合伤口。他面色铁青地为项禹处理好了伤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再没说过一句话。那些铁链便又捆住了项禹全身,将他锁死在地上。
*
子夜时分,项禹于半昏迷之中,听到铁栅又被打开,却又见到聂英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王朝云。她见项禹浑身高热,神思混沌,似乎很是满意,命人为他打开身上锁链,便离开了。
项禹半睁半闭着眼睛,见到聂英奇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往水盆中添了一点热水,浸湿了一块干净的白布,竟开始为项禹擦拭身体。不多时,项禹身上清凉舒爽,高热与痛楚齐齐褪去,胸臆之中数日来的沉郁滞闷之气一扫而空,丹田中竟隐隐有了内力涌动。
此时守卫要将他身上铁链锁住。项禹暗自运气,穴道却迟迟无法冲开,一时间额上竟沁出了汗水。却听得眼前一声轻响,那守卫竟直直地在他眼前倒了下去。项禹猛然抬头,竟是聂英奇站在那倒下的守卫身后,刚刚收了掌刃。而门外守卫竟然置若罔闻,无人理会。
青年低声问道:“将军的内力恢复了几成?”他的声音有些奇怪,眼眸也不再幽暗,竟是闪闪发亮。
项禹道:“三成。”
青年又问道:“将军的穴道冲开了几成?”
项禹道:“七成。”
青年笑道:“已足够了。看来点你穴道的人,内力并不深厚。”他突然将项禹扶起来,令他双手垂至膝头,盘坐在地。聂英奇双掌抵住项禹后背,缓缓输出内力,竟是在为他冲开穴道!项禹不敢轻慢,当即运气相助。二人联手,内外夹击,不多时,竟将项禹双腿上几处大穴尽数冲开。
聂英奇当即收手,道:“将军可尚能行走?”他面色不变,声音中却已有了疲惫。
项禹当即长身而起,聂英奇过来扶住他,在房中走了几步。项禹看着青年,突然觉得胸中涌起一阵异样。
聂英奇却浑然不觉,只手上一个包袱丢给项禹,道:“将军先把衣服换了。”说着俯身脱去那昏迷守卫上衣,竟将他用那七条铁链一条一条地锁在了地上。
项禹双手无法运气,动作倒是还算无碍。只是身上剑痕划至肩头,穿衣有些慢了。却见青年将那守卫锁好了,又过来为项禹穿戴。他轻柔而利落地为项禹束了腰带,又助他穿上外袍与斗篷,道:“今日大雪,外面可冷。”项禹已经发觉,他穿上的竟是自己的一身寻常旧衣。
项禹忽然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青年手指十分地修长,手背上是隐隐的青筋,上划了几道小口子。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也很整齐,掌中与指缝间都有薄茧,与那为项禹缝合伤口的时那双保养得当,柔细秀美的手全然不同。他低头看了看聂英奇腰上的佩剑,那佩剑很长,看起来意外地熟悉——那是李旦的佩剑。
项禹轻声道:“你不是聂英奇。”
他的手抚上了青年下颔,感觉到人‘皮‘面‘具细致的边缘。他的手顺着这熟悉的下颔滑下,轻轻地压了一下青年的衣领。纤细苍白的脖颈之上,一圈淤青的掐痕清晰可见。
那张属于聂英奇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色,在项禹眼中看来,竟是奇怪地熟悉,又如此陌生。
青年道:“想不到将军这么快便发现了。”他的嗓音忽然变得轻柔单薄起来,不再如之前那般浑厚华滋。
项禹低声道:“燕雁来可有为难你?”
郑吉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轻声道:“我没事,燕夫人将我放了出来,让我来此地见你。”
项禹听他提起燕氏,冷哼了一声,又道:“你是扮成聂英奇混进来的?”
郑吉眼中眸光闪动,笑道:“恰恰相反,是我先去见了王朝云,她将我假扮成了聂英奇。因此,当真的聂英奇在帝林中进出时,王朝云便会以为他是我。”
项禹道:“那帝林之中,岂非有了两个聂英奇。”
郑吉道:“马上便只剩下一个了。我与将军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届时聂英奇便可以从他的藏身之处出来,代替我留下,光明正大地在帝林之中走动。”他将那守卫脱下的外衣卷成一团,原样在包袱中束好,道:“时候不早了,将军随我来吧。”
郑吉扶了项禹,竟带他径直走出了这朱衣小楼。小楼之外守着的缁衣门人,居然视若无睹的任由他们走了出去。出了这华丽的大厅,郑吉让项禹扮作一名醉酒的赌客,带他混入了人流之中。两人从喧闹的赌场下庭拐入了一条暗巷,又穿过两条空无一人的墓道,竟来到了帝林暗河边。
暗河已结了薄冰,沿岸冷而湿滑。忽听前方有多人脚步声传来。郑吉拉了项禹,驭起轻功,竟带他掠到了墓道顶上。两人躲入一处长而窄的石缝中,屏息凝神,看着巡逻的侍卫从下方墓道中走过。
不多时,那队侍卫便走了过去。一片寂静之中,两人在藏身的石缝中相对而坐。郑吉靠在身后石壁上小憩,闭目养神。
忽然东面一声巨响,一阵轻微的颤动随着石壁传来,远处似有甚么东西炸开了。片刻之后,北面又是远远地一阵轰鸣。随即又听得南面数声爆炸,他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