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韬冷声道:“后悔?我还来得及后悔吗?”他闭着眼睛,在腰间摸索了一会儿。郑吉腰间忽然一重,闻韬居然把自己的剑佩在了郑吉身上。
郑吉显然十分意外,除了闻韬自己与专门开刃的铸剑师,从未有人碰过剑衣侯的剑。他伸出手摸了摸剑柄,道:“这把剑不适合我。”
闻韬道:“因为它太贵重,太强韧,你现在的功力,根本折不断这把剑。是不是?”他按住了郑吉想要解下佩剑的手,道:“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事情,值得你用上剑衣诀的最后一式。这世上也本无那么多人,值得你为他将自己的佩剑折去。”
郑吉当然已经明白了闻韬的意思。
良久,他才问:“这把剑叫甚么名字?”
闻韬笑了笑,道:“剑衣侯的剑,名字都和他的剑衣一样。”
郑吉僵了一下,道:“哦。”他只做了闻韬两年多的剑衣,而闻韬这柄剑,却已用了近十年。
闻韬猜到了他心中想法,抓住他按在剑柄上的手,将他手指放到剑柄末端的剑珥之上。那里刻着一块凹陷的阴文。闻韬将他手指轻轻按了下去,道:“你自己看看,是个什么字。”
郑吉当然已经摸出来了,他的指尖在闻韬的手掌中微微发着抖。
居然是一个“翮”字。
闻韬把他冰冷的手指抓紧,拉过来吻了一下,道:“十年前我教你剑衣诀的时候,你的名字就已经刻在这里了。”
郑吉吸了口气,慢慢地道:“怪不得从前聂英奇与别人问起,你都不肯告诉他们这把剑叫甚么名字。原来是觉得我很丢你的脸。”
闻韬却道:“只是错已铸成,后悔也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
闻韬再见到郑吉已是七日后。
帝林被烧了,宿洲北郡的闻府终于也不用被封门。闻韬成为了阴明令的新任令主,及近年关,府上自然宾客如云,门庭若市。不管是名门长老还是江湖散客,许多人都愿意在这种时候来见一见他。到了此际,倒是没人再说剑衣侯性情柔佞轻狡,反复无常。相反,人人都赞他烈胆冰魄,侠骨佛心。不管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自然高兴不到哪里去,反胃倒也反不出什么了。
今夜是除夕,剑衣侯正在府上大宴宾客。巨大的正厅内自然又是高朋满座,院中流水席上还有更多宾客如潮水般涌进涌出。许多人若是要在这样的场合上为众人所瞩目,也许会坐立难安,发背沾衣。不过剑衣侯向来交游广泛,混迹此间游刃有余,倒是很难让人同情他。
不过倒是苦了他身边一些人。
李旦出来躲酒的时候,在院中看到了郑吉。
他站在一小片没融化的雪地边,盯着花厅外的灯看。除夕之夜,闻府连屋外廊上也挂着贵重的八角琉璃灯,梁栋窗格间饰着流苏宝带,画着各色故事,璀璨却雅致,十分引人注目。
李旦走过去笑道:“你甚么时候过来的?”
郑吉道:“李穆刚刚把我从山阴接过来。”他闻到李旦身上的酒气,皱眉道:“你伤好了没有?怎么喝这么多酒?”
李旦道:“我还算好的,闻帆就可怜了。”他下巴朝门内一点,道:“这几日府上小孩子见到他都绕道走,总以为他又会变作喑王,怕他怕得要命。到了现在这时候,却被一群想要巴结暗帝的人压住劝酒,推也推不走。”他看着郑吉一脸惊愕的样子,笑了笑道,“你那日让他去盯住王朝云,他在暗帝与王朝云面前露了一手轻功,却反让他自己被盯上了。其实细想下来,喑王与他女儿都身量娇小,一副少年少年的体型与长相,她能找到闻帆来假扮,倒也不很是出奇。”
郑吉听得也笑了起来。此时,厅中又走出一人。他样貌清奇,一头乱发,穿着奇异。李旦看到他,脸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那乱发人却走过来笑道:“你怎么躲酒躲到这里来了。”
李旦没有理他,只阴沉地盯着眼前的一盏八宝琉璃灯看——正好也是郑吉在看的那一盏。乱发人见他们二人都在看灯,便也走过来看,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道:“这灯上的孔雀翎倒是画的精致,比这佛像沐猴而冠的样子好看得多。”
李旦板着脸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乱发人道:“你可知,这孔雀明王如今虽被尊为佛母金刚,人皆以为,修持其法门可活得福慧,远离一切苦厄。但少有人知,孔雀初降世时,凶残傲慢,喜食人肉,曾将佛祖鲸吞。佛祖只能破其背而出,这孔雀才得了个佛母的名号……”
郑吉听得有趣,李旦却打断那乱发人道:“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你不过是看不惯剑衣侯,觉得他也不过是如这孔雀明王般衣冠沐猴而已。只是我也从未对闻韬的品性有过甚么误解或幻想。一个人做了侠义的事情,他本人可能是个混蛋;但若一个混蛋做了侠义的事,也并不代表这侠义会被他本人的污名所害。”
乱发人却不去听李旦说甚么,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郑吉腰上佩剑,道:“阁下这把剑,想必是千金难求的至宝。”
李旦此时也注意到了郑吉的佩剑,他自然看出来这便是剑衣侯之物。他看了那乱发人一眼,道:“你不必说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把这剑拔给你看的。”
乱发人笑道:“甚么样的剑如此矜贵,难道和剑衣侯的剑有一拼?”
郑吉见他如此说,忙对李旦道:“还不知你这位朋友怎么称呼,我从前竟从未见过。”
李旦道:“他姓陆,字长庚。”
郑吉眼中露出了钦羡之色,惊道:“原来他便是长庚启明中的长庚?”
李旦少时曾与另一人以双剑行,名动天下,号曰长庚启明。虽然不过数载春秋便风流云散,倒也算一代传奇。启明自然是李旦,而长庚,竟是眼前这奇装异服的乱发人。
只是李旦却毫不在意郑吉言辞中的惊讶,只道:“是吗,我早已忘了。”他懒洋洋地将那陆长庚打发走了,方对郑吉道:“李穆早已进去了,你怎么不也去喝一杯。”
厅中自然为郑吉留了位置。十几年间,他也曾参加过无数这样的家宴。闻韬时常把身边的位置留给郑吉,向别人展示他对这个功夫平平的青年的亲昵。两年前琅琊那段旧事,虽让郑吉为人注目了一时片刻,但帝林一役后,已少有人会再去提起这样无趣的事。
郑吉笑道:“等你们都醉得不像样子,留我一个清醒的就好。”他自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佩着剑衣侯的宝剑走进席上去。又问:“王朝云现在找到了吗?”
那日孟夫人与王朝云决战,最后却顾念她还是一个婴儿的母亲,到底动了恻隐之心。手上一怔,竟放走了她。自此她便如喑王一般杳无音讯。而传闻真正的喑王已经死了一年,就在聂英奇出逃那一天,暗帝杀死了喑王,将他丢入火中。也有人说暗帝只是将喑王一样囚禁起来,并未杀死他。
闻韬藏剑于室十四年,喑王在地下重建帝林几乎也用了十四年,等熬死了燕凫衣,才让帝林浮出水面。只是仅仅不到五年,他的神话便已被剑衣侯摧毁。而闻韬也许早已发现了喑王的虚弱,所以当燕雁来第一次找他合作时,他虽与帝林实力悬殊,却也曾想过一搏。
李旦道:“没有,聂英奇倒是回来见了侯爷一面。只是他刚刚又走了,与你恰好错过。你知道,中原七十二派那些人,本想拥立他为新任阴明令主。他不胜其烦,一早就打算带女儿逃出去。也许明年这时候,他已经在关外了。”
此时那陆长庚却又来纠缠李旦,将他拉走了。郑吉便抽身出来,绕过前厅,径直入了闻府后院。
闻韬推开了房门时,便看到郑吉抱着剑,坐在一片通明的灯火中间出神。他咦了一声,道:“不是教你等我来吗?”
郑吉有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闻韬道:“我是教你在你自己房中等着,不是来我房中等。”
郑吉的面皮耳根有点发红,站起来就要回自己房中去。闻韬却又把他叫了回来,他知道青年被自己拂了面子,笑道:“我本意是让你先休息,你身上还有伤,结果干坐在这里,又冷又无趣。”
闻韬命人给他看茶,又教厨房送了点心。房中地龙与炭盆都烧了起来,郑吉被脱了冷冰冰的外衣,拉去泡了热水。他身上披了件轻裘,被人安置在垫了厚毡子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在饮,看着许多人在闻韬房中进进出出,倒也不觉得无趣。
闻韬在隔壁书房中与人议事,前后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余,终于将阁中两名长老与府上管家打发走了。此时早已过了子夜,外面宾客各自散去,街上与府中的花炮声也渐渐息了下来。闻韬去后屋沐浴,一面隔着屏风与郑吉说两句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吉感觉身上动了一下,转醒过来。他方才竟睡着了,屋内其他伺候的人不知甚么时候都退了下去。闻韬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白缯寝衣,走过来把他抱到床上,亲了亲他唇角,道:“我看看你伤好得如何了。”
【脖子以下不能描写部分1】
尽兴之后,郑吉看着闻韬放了帘子,命人送热水与衣服进来,亲自给郑吉擦拭换衣。他歉声道:“我本不想累着你。”
闻韬道:“你若是想讨好我,还是听话些好。”他将两人身上白浊与薄汗擦拭干净,又把郑吉身上伤势查了一次。
郑吉脸上情潮褪去,微笑里稍微流露出一点失落来:“原来这般明显。”
闻韬安慰地去吻他。道:“没事,我很高兴,也很喜欢。”他将郑吉裹进一件寝衣里,看着他双眼道,“只是我从前并不明白,有一日能肆无忌惮地善待一个人,对我来说是这样快乐。”
郑吉只是道:“你向来善待我。”若真如闻韬所说这般,那么他岂非终将快乐而死。
*
郑吉在闻府上住了半月。闻韬本想把他带在身边,只是青年伤势未愈,并不适宜奔波走动。而正月里的闻府,也并非静养的处所。二人白日里鲜有碰面,夜中同寝时,闻韬倒是时时忍得有几分辛苦。
恰巧李旦与那陆长庚回了幽州,闻府又在山阴运河段新设了分舵,由李穆辖统,人手奇缺。新年伊始便是万般头绪,李穆独力支撑,自然是被弄得焦头烂额。郑吉少时便对漕事有些经验,为人可信精干,又本是在山阴别馆中养伤。李穆与他交情不错,便与闻韬商议,让郑吉回山阴养伤,也好帮自己坐镇舵中,让他放心外出料理诸事。
当年郑吉在广陵大病一场后,闻韬便很不愿意再让郑吉碰运河上的事。但他也清楚,郑吉是避世又闲不下来的性子,在闻府上待着并不好过。闻韬见他伤已大好,拗不过李穆几次三番来讨人,只好点了头。临行前,闻韬对郑吉耳提面命,三令五申不许劳形苦心。郑吉果然谨依了来命,与李穆回去了。
此后一两个月内,二人便难得碰面。只得月末时李穆送了四柱清册的编报去闻府时,才会将郑吉也带回宿洲,见上闻韬一面。所幸快入了三月时,剑衣侯府上到底冷清了下来。闻韬得了空,打算到山阴别馆中小住些日子。而李穆在山阴分舵也上了轨。
那日郑吉本在厅中坐着,听司会将簿记呈上来过目。忽听家人来报,说侯爷到了。郑吉昨日已得了信,他迎出去时,刚巧见到对方从马上下来。二人入了厅中,闻韬见了他这阵势,道:“你这排场倒是越来越大了。”
郑吉命人将目册都收走,又给闻韬上了茶,道:“我到底不适合做这些事。”
剑衣侯有时候就像一个商人,而郑吉却肯定做不了他的账房先生。
闻韬道:“那你适合做甚么?交际与薄记,你只能勉强应付。打架同杀人,你又不太喜欢。侦访和联络虽适合你,但这般太辛苦的事,你现在也做不来。”他让众人都退了下去,与郑吉入了庭后内室。
郑吉听他这么说,笑了笑,道:“看来我已经是一无是处了。反正已到了月末,待入了三月,我这临时假守的任命也就可以卸了。”
闻韬道:“卸了好,可以做回剑衣侯的剑衣。”他转身关了门,忽然便将郑吉拦腰打横抱起,放到了坐榻上。他把郑吉腰上佩剑解下来,道:“这么重的剑,时时带着,你倒也不嫌累。”
郑吉不语,只是环住闻韬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吻自己。
【脖子以下不能描写部分2】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版见TXT
☆、尾声
闻韬在别馆中住了四日。
到了第四日晚上,别馆中便来了许多人。李旦把孟家小师妹从幽州接了回来,还有一些别的弟子同行,要在这山阴住一晚,恰好李穆也刚得了空,从漕口回来。难得聚首,剑衣侯便出面做东,叫了山阴县城中最好的馆子的菜与花雕酒,开了一桌家宴。
众人均是十分熟悉的旧友,席上氛围自是亲热融洽。郑吉今晚发着低烧,却也陪着一同饮酒说笑。时值仲春三月,山阴之美冠绝东南越中,自是风色秀异,令人欲罢不能。阁中子弟多来自幽州北境,见到这江南春景,也都稀罕得紧。李穆向来豪爽好义,便邀了众家师弟妹于明日去西南城外游湖。
剑衣侯自然也得了邀约。
郑吉正安静地坐在他旁边,闻韬在席下扣了他手,低声问:“明日‘你一起去吗?”郑吉身上虽有些不舒服,但此番众人难得回来,也道了一声好。
近子夜时方散了席,郑吉与闻韬一前一后地回了房中。
闻韬进来时,房中没点甚么灯。郑吉半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见他进来,只垂着眼浅浅一笑。闻韬有些歉疚,覆上身去将他吻住。
闻韬在别馆中这几日,两人夜夜燕好。昨日,闻韬在院中考郑吉功夫,与他过了几招。郑吉用惯了轻剑,此刻用起那有些分量的佩剑还不太称手,一次次被赤手空拳的闻韬把剑夺了过去。闻韬将郑吉数落了一顿,命他在院中练了半日的剑诀,只说晚上再去考他。
到了晚上,闻韬却让郑吉将衣服全脱了,裸身在房中将剑衣掌诀与剑诀使一次。郑吉知道闻韬有心逗引自己,更不好扭捏。大方脱了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