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清的面庞已是煞白,眸中的苦楚和愧疚无可掩饰。他的声音,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带了沙哑的颤抖:“你……你后来果然到越州来找过我?那一日在大街上,并不是我的幻觉?你……你吃了很多的苦,是不是?”
落玉篇:第十四章 往事重省恨幽独(二)
“我不要你这样假惺惺!”我的泪如泉涌,再也无法遏制:“再怎么猫哭耗子,我也不会原谅你这个伪君子!当日的那个白衣,早就死了!在他把我赶出越州城,追杀安亦辰,差点把他活活折磨死时,我心里的那个白衣,早就彻头彻脑地死了!”懒
茹晚凤已慌乱地抱住我,用帕子擦着我的泪水,惊惶叫道:“王妃,王妃,我们不用理他,不用生气,回去好不好?王爷他不放心你,说不准已经回到驿馆等着我们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宇文清的瞳孔突然收缩,几乎如他的银针般尖锐着,又似给火燎着一般,泛出殷红夺目的光泽。他的手站起身来,双拳击在茶案上,森冷道:“你说,我把你赶出越州城,还追杀安亦辰,折磨安亦辰?”
“不是你么?”我在茹晚凤怀里挣扎着,怒指着宇文清,叫喊道:“你敢说,不是你下的令么?”
宇文清没有回答我的话,却侧过泛红的眸子,锐利盯着我,问道:“你很喜欢安亦辰么?”
我哈哈笑道:“我喜欢他,我当然喜欢他!生同衾,死同穴,今生今世,我只会去喜欢他一个人!——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这个薄情寡义的混蛋么?那我才真是瞎了眼!瞎了眼!”
一直跟在宇文清旁边满脸焦急地瞪着我和宇文清的李婶忽然啊啊大叫起来,满额的汗水,就要向我冲来。虫
宇文清将她猛地一拽,已拖了回去,力道之大,差点将身手不错的李婶拽倒在地。
他垂了眸,双手撑着案几,纤长的指骨青筋动,颤着身子咳嗽片刻,再抬眼,黑眸冷沉,森若寒潭,寂然无波,丝毫不见当日的温润出尘。
“不错。”他那薄凉淡白的嘴唇翕合着,冷冷吐字:“你皇甫栖情虽然绝色天香,可大越的天下,我更加抗拒不了。是我背信弃义,辜负了你。我向你道歉。”
这是道歉么?
我简直快疯了,抓过案上的茶盏花瓶,就向他扔过去。
宇文清侧身闪过,淡淡嘲讽:“秦王妃,本王人品虽差,可医德倒还可以,医术也是差强人意。你若不小心把方子弄坏了,本王未必有兴致再给你开一份。到时没办法给安亦辰诞下嫡系的骨肉,留不住安亦辰的身和心,可怨不得我了!”
我瞪着这个越来越陌生的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胡乱用袖子抹把眼泪,冲出厅去。
踏出门槛后,我听到身后一大片的啷当破碎声。
一回头,迷蒙泪眼里,宇文清将案几上的壶盏等物全都甩到了地上,双手撑着身子,俯伏于案上咳嗽着,一声紧似一声,揪着人心般喑哑在嗓子口,玄黑的身影如刀削般峻瘦,却又有种冰棱般的寒冷和易碎。
我心头似被人鞭子狠狠抽过一般,纵横交错的疼痛,不明缘由,不知所以。
而眼前,亦是纵横交错。往日一幕幕,如电光石火,瞬时闪过。
当日竹林初见时宛若明珠的双眸,不惹尘埃;
无边碧绿草原上,牛羊缓行中,天光云影相映,宁谧安祥的笑容;
晋国公府中在出世入世间徘徊不定,凝眸淡愁,不欲人知;
华阳山上,白衣缭绕,相偎相拥,清浅而笑,云淡风轻;
今日沉郁相对,嗔视如仇,冷冷嘲意如利匕冰剑……
恨痛不堪时,冲入东垮院,已被人拉了一下,一头跌入那温暖而结实的怀抱。
清醇熟悉的气息才钻入鼻中,我便知来人是安亦辰,顿时心神大定,伸臂环住他的腰,凄惶委屈地落泪:“亦辰,亦辰……”
安亦辰眉宇间原有些阴郁,却在我落泪瞬间融化作春水般的温柔。
他将我虚软的身体扶住,怜惜地叹道:“傻丫头!”
舒开臂膀,他已将我轻轻抱起,径带我回房,茹晚凤在后急急跟着,神情也有几分惊惶。
一时将我放到床上,安亦辰拂去我额前粘湿的黑发,从侍女手中接过才拧的湿布,替我擦着脸,微笑道:“不哭了,哭花了脸,跟个野猫儿似的,多难看!”
他说着,又倒了一盏茶,递到我唇边。
我就他手中喝了两口,渐渐回过神来,手足也在他的浸润下渐渐暖和,微微喘了气,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轻地呢喃:“亦辰,我们会一直到一起,到眉毛鼻子皱成一团,到老得走不动,是不是?”
“只要栖情愿意,亦辰会陪了栖情,直到眉毛鼻子皱成一团,直到老得走不动,然后一起走到天堂,或者地狱,永远也不分开。”
安亦辰柔柔地回答,呼吸一凉一热扑在脖颈间,似婴儿的手,一下一下轻巧抓挠着。
“嗯。”我闭上眼,默默感受他的真挚和温柔,双手合十,低声许诺:“我只愿今生和安亦辰夫妻一体,永结同心,再不分离!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我不想改变,更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安亦辰的身躯很轻微地震了一下,然后依旧是缠绵如水的温言安慰:“栖情,我们的生活,不会改变。再隔几天,这里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大晋去。你再也不会见到你不想见的人……”
我乏乏地应着,钻在那温暖怀中,靠着那结实的手臂,我的眼皮渐渐沉重,耳边,犹有安亦辰字字铿锵:“我不会允许任何阻止我们在一起的人和事存在,绝不允许……”
落玉篇:第十四章 往事重省恨幽独(三)
夜来晚风急,落梅厌厌,空庭淡荡。
数次梦寐惊醒,心如团絮塞满,灯已烬,梦难成,总算身畔一直有人眸如星子,用一点微光,耀我心怀。
第二日不但醒得晚,人也乏软如绵,只是床上卧着,连羹汤也懒得吃。懒
安亦辰很是着急,立刻叫人在外悄悄请了知名的大夫前来诊治,只说是偶染风寒,只要好生调养,并无大碍。
侍女正要将大夫送走时,我叫住了他们,将宇文清开的方子找了出来,把那张差不多给揉作一团纸小心摊平,递给大夫道:“先生,请帮我看下这个方子如何。”
那大夫疑惑地接过,细细看过,奇道:“这方子,应该是调经理气的方子,不知为何会多了些解毒补益的药,实在看不出是用在什么症侯上。却不知这是哪位大夫开的?”
“是……当年的医者白衣。”我望了安亦辰一眼,答道。
安亦辰轻轻吐一口气,眉目不动,看不出什么担忧或愤怒来。
而那大夫已立刻道:“那必然不会错。医者白衣的医术人品,都是咱们这行的翘楚,绝对信得过。”
医者白衣的医术人品信得过,那么宇文清的医术人品呢?
我凄瑟一笑,叫人将大夫送出去,然后将方子递给安亦辰,轻声道:“亦辰,我想用他的方子试一试。”虫
安亦辰一直没问我,昨天为什么去宇文清那里,在他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身畔一直跟着茹晚凤和其他两名侍女,前后因果,他必然了如指掌,只怕还比我自己看得要清楚些。
正因为我没瞒他吧,他今日看我的眼神中并不见猜忌,很是沉凝,连接过我方子时都很平静,温和地答道:“好,既然没有坏处,咱们就换他的药试试。”
自此我只在房中静卧休养,即便偶尔走动走动,也绝不踏出东垮院一步,彻底断绝了和宇文清再次照面的可能。
安亦辰自然不可能时时伴着我。纵然他原来到东燕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散心,此时见到了南越太子宇文清前来,一定也会停留几日,拜会各处名臣大将,进一步巩固东燕与北晋的友好关系。毕竟燕国势力与晋、越鼎足而三,所持态度直接会影响到整个中原战局,谁也不敢大意。
雪情听说我病了,倒是每日都要来探我一次,我因她有孕在身,再三让她不要为*****心,不许她来,她又邀我和安亦辰到安国将军府居住,以便随时见面,起居也方便。
燕、晋虽然目前睦好,可在这瞬息万变的乱世战局里,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风云骤起,战端四起?
如今的政局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
若是一朝为敌,说不准今日入住秦先府上之事,会成为各自政敌的把柄呢!
我已不是幼稚小儿,毫无头脑。因此,我婉言拒绝了雪情的邀请。
除了雪情,来得最频繁的,当算昊则了。
他知道我生病后,几乎每天往我这里跑。幸好安亦辰从不将他视作对手,见他和我走得太过亲近虽然有些不悦,倒也从不曾阻止过。
“栖情,你该再养胖些,身体才会好。”
“栖情,若是在草原,天天和我们骑马驰骋,才不会这么病恹恹呢!”
“栖情,安亦辰对你真的很好么?我怎么瞧来也很寻常啊!”
……
这小子和小时候一样的罗嗦,从来不曾改变过。
但安亦辰不在时我也的确无聊,由得他在我身畔扯淡。
唯一叫我刺心的是,他还在劝我,我原来的侍卫回来后,不能交由安亦辰处理。
“知道么?”那家伙自信满满地说:“这世上,你唯一能信任的人,除了你自己,就是我了。其他的人,都信不过。”
而我唯一想做的事,是一脚将他踹出老远。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啊?”我拎了他耳朵瞪他:“他对我好不好,难道我不知道?你把我当傻瓜么?”
“我没把你当傻瓜……”昊则痛得嗷嗷叫着,眼中却带了笑意:“我只觉得那些满肚子机谋的野心男子个个心有七窍,你不防备些,怕给人算计了还不知道哩!”
我微一失神,不由松开了手。
并不只是昊则让我对安亦辰多加防备。宇文清也曾说过,我该在自己身畔留些信得过的心腹,并且,是在提起我的宫体被药性冲蚀后说的,他说,让我信得过的人为我煎药……
一直以来,我都不曾细细思索过他这话的含义。难道他诊断后,认定我素常吃的安胎药中,曾被人动过手脚?
看了白衣方子的大夫也说,那方子中,有解毒的药材!
浮浮沉沉疑惑一阵,我向昊则道:“那么,那些侍卫回来后,我会和他们说,让他们直接听命于我。”
昊则瞟着远远呆在门口守望的侍女,得意地低笑:“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立刻把你的侍卫给你送来么?我最近可是一直在教导他们,只能听栖情公主一个人的话,栖情公主暂时给秦王迷惑住了,恐怕以后会吃亏,让他们要留心着,保护他们的主子……啊……”
我狠狠地拉扯着昊则的耳朵,简直快给这毛孩子给气疯了,有这样教导侍卫的么?我带了一批处处和安亦辰作对的侍卫回去,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昊则,你给我听好了!明天你就把那些侍卫给我带来,我会亲自教他们,怎么听我的话。你别给我惹麻烦了,行不?”
我凑在他耳边大嚷,惊得他连忙挣开我,一直逃到了屋外,傻傻地笑。
落玉篇:第十四章 往事重省恨幽独(四)
有一些自己的心腹侍卫,的确……不能算是坏事。
上次小产虽说是些蹊跷,我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时,也曾疑心过安亦辰是否动了手脚,好除去我那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长子,但安亦辰当日的着急伤怒绝非作伪,更知他不会拿我的性命开玩笑,所以便是千人说此事与他有关,我也不会相信。懒
至于是否另有原因,或者,我也该有自己的人手,去查上一查。
算来,我在秦王府地位虽是极尊贵,但那都是安亦辰的缘故。府内众人,包括奶我长大的夕姑姑,都偏帮着安亦辰。若有一日安亦辰对我情感淡了,在外拈花惹草,怕也不会告诉我。
次日,昊则果然带了二十三名侍卫前来,其中只有十九人是原来跟我出宫的,另四人却是黑赫人。
“如果有一天安亦辰对你不好了,你可以再回到黑赫来。这四人都是黑赫土生土长的,本领又好,平时可以保护你,去黑赫时又可以为你领路。”昊则如是说。
我身体已好得差不多了,当了众多侍卫的面,好容易保持了自己的风度,没有去撕他那张乌鸦嘴。
毕竟,我们也准备回瑞都了。这一走,再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一面。
这小毛孩子……其实和我亲弟弟差不多,一旦分别,还真是舍不得。虫
——若是君羽不曾为安亦渊所害,今年也该他那么大了。
二月初三,我们起程回大晋。
昊则自然是送了一程又一程,满脸的沮丧和难舍。因为他另有要事,无法即刻动身,不然只怕早赖上来,和我们并作一处走了。
我将贴身的香囊玉佩送了他好几样,好容易才将他哄了回去。
至于荷包,自从婚后那装了十四岁时梦想的荷包被安亦辰烧了,我再也不曾用过。
我没有问起过宇文清的消息,也不知他走了没有。但只要想起我终于离他远远的,从此又可不必再见他,毫无顾忌地和安亦辰过着简单平淡的日子,我便觉得松了口气。
而踏出驿馆一刹那间的胸口闷疼和空落,已被我忽略不计了。
我喜欢的是安亦辰,我将共度一生的是安亦辰,而宇文清,那个负心人,他将什么都不是。
一再强化着自己的这些意识,终于成功地让我振作起来,在回程的途中与安亦辰说说笑笑,一路赏玩景致。安亦辰最近周旋于达官贵人间,可能也辛苦了,似乎清减了些,至离了浏州,才似放开胸怀,揽了我与我调笑玩乐。
这日已是离开浏州的第三日上午,我正撩开窗帘,拉了安亦辰看一处路边桃林,点点如星般闪着红晕的花骨朵时,只听马蹄的的,迅速从我们旁边的田野中掠过,然后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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