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玉的随从,自然没那么快带回消息,而京城的却颇有些意外之事传到耳边。
一则是夏侯英、夏侯明姬忽然交了桃花运。一个新晋的文官,据说是左相何缜的堂侄,偶然遇见郊行的夏侯明姬,当即惊若天人,缠了堂叔向夏侯氏提亲。懒
何缜也知夏侯明姬心中只有个秦王安亦辰,而秦王显然没把她放在心上,才屡屡拒绝,再这样僵持着,对谁都不妙,遂将这意思透露了一点半点给始元帝安世远。安世远也常为这事烦恼,亲自召见了那名年轻文官,见果然是个一表人才人物,有才有识,当即下旨赐婚。
接着就是有人凑趣儿,为夏侯英提亲,想让夏侯家来个双喜临门。
这些事的后果,就是夏侯氏兄妹在京中过得极不自在。至我们回来时,夏侯英已请旨前往青、幽一带巡守,剿灭叛党余孽;总算夏侯皇后也在为自己的女儿着想着,将他的亲事压了下来。而夏侯明姬也出了宫,回夏侯府中生病去了。——不管真病假病,至少可以托病拖延婚期了。
另一则消息,是永乐公主安亦柔病了,得的是传染性极强的伤寒,有一大堆的名医围着,虽不至送命,却是缠绵病榻,一时起不了了。虫
我回府第二日听说时,就要派人备车,准备入宫去看望安亦柔。那个娇怯温婉又带了几分俏皮的世家小姐,是安家除了安亦辰之外我唯一感觉还有几分亲切的人。
“不要去。”安亦辰听说我的念头,眸光凛冽清冷如刀锋划过空中,唇角抿过一抹嘲意,飞快关了房门,向我道:“除了我之外,你不要去亲近安家任何一个人。”
一道寒气森森入背,我愕然道:“亦辰,她是你妹妹啊,又不会和你争权夺利,你防她什么?”
“你忘了香雪园遇刺的事么?”安亦辰捏了捏我的脸庞,有几分无奈道:“亦柔那丫头,看起来贞静,可论起行事为人,比我们兄弟哪个都骄傲执拗。她这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有那夏侯英……始终都对她淡淡的。”
他说这话时,故意很慨然地叹道:“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真不知你有什么好的,怎么连夏侯英也看上了?”
我顾不得他话中的调笑之意,吃吃问道:“你是说……香雪园内,是安亦柔派的刺客?为的是夏侯英?”
安亦辰淡然道:“不然,你以为我会轻轻饶过夏侯明姬,只想把她快些嫁了?”
似有条游鱼从心头滑过,尾鳍掠起,拍打到柔软的心口,水花四溅,再也安宁不了。
我惊惧地望着自己的夫婿:“夏侯兄妹的婚事,是你在背后安排的?那么,那么……安亦柔的病呢?”
安亦辰没有回答,漆黑的眸中波光温柔潋滟,将我轻轻拥入怀中,叹道:“栖情,我早说了,你什么都不用想,一切有我。我绝不会让人欺负你。若是有人伤害你,那么,我不会饶过她,不管……她是谁。”
冰火相激的感觉一波接一波冲荡在心田,让我跌宕得浮沉不定。
抱着安亦辰结实的腰线,我感觉着他的宠溺和霸气,幸福之外,游丝般渐渐漾起惊怕和畏惧来。
我的夫婿,这个外表温雅的人物,阴狠无情起来,不比宇文昭逊色半分。
至少,宇文昭绝对不会对自己的血肉至亲下手,而安亦辰的亲情观念,早在重重的暗算和厮杀中消磨怠尽。
在那样凉薄的家庭成长,安亦辰心性,也该是十分冷淡坚硬才对,肯这般倾情待我,也算是异数了。
所以,我虽然害怕,却知足。
正满脑思绪翻江倒海时,闻得院外一阵嘈杂吵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秦王府御下甚严,哪有人敢跑到正室院外大吵大闹?
而安亦辰侧头听了一听,已然笑了:“栖情,怕是你带回来的那些侍卫在闹吧?”
我忙出去看时,果然是坚持着故燕宫廷侍卫打扮的那群勇士,已列队站在院前。
荫荫松柏下,为首二位勇士,正怒气冲冲和安良、安德理论着。可怜这样的春寒料峭,两名管家已给逼出了满额的汗水。
我记得,昊则曾特地和我交待过,这二人,一人叫林翌,是随他来中原的故燕十九勇士的首领,一人叫达安木,是黑赫四勇士中的最长者,都是极可靠厉害的人物。
“怎么回事?”安亦辰轻揽我肩,眸光凌厉划过众人。
安良、安德和院外守卫无不低了眼,不敢抬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但我那些勇士,包括却傲然直视着安亦辰,毫无惧色,却满脸期待地望向我。
猛然又有了一种做回大燕衔凤公主的错觉。
安德擦着汗道:“禀王爷、王妃,这些人不愿按受秦王府侍卫统领的安排,说……说他们是衔凤公主的人,不受秦王节制。”
林翌踏前一步,向我躬身行礼,轻缓有礼道:“公主,我们在宫中,本就是各宫近卫,如今来到秦王府,也只想成为公主近卫,贴身保护公主安全。”
这人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形容甚是普通,只有一双灰褐色眼睛,不经意灼出刚毅的光芒。这种光芒,以及举手投足间对我的敬重,似乎只在那一批与我们共过患难的死士神情里才可能出现。
落玉篇:第十六章 云屏画堂春日寒(二)
我看出蹊跷,放了茶盏,蹙眉问:“怎么了?莫不是秦王府有人欺负你们?”
林翌忙道:“没有,秦王有令下来,一律封赏均是最丰厚的,连安总管都不许干涉我们行动,所以兄弟们过得很是自在。”
懒
当日逃出宫去,安亦辰曾伤过很多一起出宫的侍卫,如今这些人来,一方面为了安我心,另一方面,也为了弥补当年之事,安亦辰待他们极是礼遇。这半个多月来,从我明里暗里打听到的情况,他们过得的确很好,除了一天三班、每班三人前去我的院落值守,其余众人,乍到繁华之地,未免心旌摇荡,常分散在城中各处游乐,甚至有喝花酒、赌博之事。
想他们为我也吃了许多苦,如今我过得自在,他们也该过得舒服些。因此我不但未加阻止,甚至叫夕姑姑将我私房银子包了五百两给林翌、安达木送去,以防他们玩得过头,因银子不够用出丑。
当下我也笑了起来,道:“你们过得自在,我也放心了。”
正低了头喝茶时,只听林翌迟疑着又道:“公主,咱们原不是为了过得自在,才回公主身边来。咱们……不想有人欺负公主。”
我笑道:“你们别听昊则王子乱说,有秦王在,谁敢欺负我?”
林翌沉默片刻,道:“有件事,属下想来想去,都不知该不该告诉公主。”虫
这人还真够温吞的,看他的样子,就是想告诉我,偏偏还要我无奈地应他一句:“说吧!”
“前儿我们救起了一位哑巴老头,这人,好象认识公主。他……似乎是公主一个故人的仆人。秦王,似乎用了公主什么贴身的东西,将公主那个故人引入陷阱,捉起来了。”
我的故人……
哑巴仆人……
我的贴身之物……
我的心头忽然僵住,端茶时,茶盏猛地被带翻了,淋漓茶水,泼上半边广袖。袖口的金丝云雀,顿时失去了原来的鲜明,精绣的漆黑眼睛,如含了大包的迷蒙泪水。
“公主!”林翌慌忙将我拉开,手忙脚乱地为我扶起杯子,拂着袖口滴落的茶水。
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应该是茹晚凤回来了。
“晚上到我房里来,我要知道……一切。”我低低而急促地吩咐一起,转而高声道:“看你们一个个笨手笨脚的,晚凤呢?怎么还不过来?”
茹晚凤急急推开门,问道:“王妃,怎么了?”
我瞪了林翌一眼,道:“刚起身带翻了茶盏,他们都不会帮我收拾。”
茹晚凤用丝帕为我擦着茶水,微笑道:“没事,我们这就回府换去。”
她那举止行为,待我的温和娇纵,一如我是个不解事的小女孩。
而我,我真的已经懂事到透过人们温柔爱惜的表象,去看透人心,看透人心中那些刻意掩去的肮脏和污垢么?
深深看茹晚凤一眼,一如既往地娇脆咕哝着:“好,我们这就回府去。”
天黑了,我早早吃了晚饭,故意连连伸着懒腰。
夕姑姑边让侍女将饭菜收拾下去,边道:“倦了就早就休息,王爷不早说了,让你不用等他,将养身子最重要。”
几曾何时,我的夕姑姑,只会说,王爷吩咐了,王爷说了,你该怎样怎样。
而又是几曾何时,我听到是安亦辰说的话,都会在心里想上一想,然后立刻依从?
几曾何时……我失去了自我,只以安亦辰的喜乐为喜乐,以安亦辰的烦恼为烦恼,再也看不到其他?
俏生生地笑一笑,我揉着眼睛,道:“嗯,我先睡会儿,呆会亦辰回来,记得把我叫起来,我陪他吃夜宵。”
“你啊!”夕姑姑点一点我的额,轻笑道:“这么娇惯的性子,也亏得遇到王爷那么个好性儿,才这般疼你!”
是的,安亦辰待我好,把我如珠似玉般珍爱着,珍爱到让我死心塌地,甘心情愿地做他羽翼下的金丝鸟,只在他视力可及的范围内,展翅翻飞,嘀呖而歌。
青铜的长擎灯尽数熄了,只留了影壁上一盏小小的烛火,微微灼着淡黄的光芒,将层层摇动的华丽锦幔,投出叠叠的阴影来,曳在泥金百合花地砖上,分不出到底有多少道的阴影,如冷淡的青烟,又如轻腾的乌云。
轻轻弹扣窗棂的声音,从容传来,却让我心口阵阵发紧。
披了件宽松的长袍子,屐了鞋,轻轻走上前,打开了窗。
林翌如一只大鸟灵巧扑入,无声无息落到我面前,跪于我跟前,轻声道:“属下拜见公主!”
我淡然道:“不用多礼,坐下说话。我要知道全部,你们所做的,以及,安亦辰所做的。”
我那些受过昊则训导的死士,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醉生梦死,就像安亦辰并不像我想的那么雍容大度。
忽然苦笑,安亦辰,从来就是个心机深沉的男子吧?我又从什么时候起,认为他对我不会用心机呢?
安亦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林翌也不敢耽搁,有稍远的椅子上坐了,低了头,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果然如我所料,林翌等并不像我这般一味地信赖秦王,从跟随我们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提防着安亦辰。他们并不像我有着与他生死相依的经历,即便安亦辰相待再好,只怕也冲不去当年被追杀到尸骨成山的悲惨。
他们很放纵,秦楼楚馆,酒肆茶寮,无处不见他们的身影。
落玉篇:第十六章 云屏画堂春日寒(三)
但这一切,只是为了迷惑安亦辰暗中派人监视着的眼线。他一边向自己的妻子展示了最宽广的心胸,另一方面叫人留意着众人的去向,特别是林翌和达安木,几乎一出秦王府就会被人跟踪,即便去的是烟花之地。
但安亦辰也没有料到,这些侍卫们将时间安排得极好,在一部分人胡天胡地吸引了众人注意力时,另一部分人开始悄悄找机会跟踪监视起安亦辰本人。懒
他们的本意,只想看看安亦辰是否有传说中那么好,待我是不是专一。
所以,当他们发现安亦辰接连三天出入于秦王府北方一处小小宅院时,怀疑那里是不是安亦辰外室所居。
当晚,也就是昨天,得知消息的林翌在几名兄弟的掩护下去那处宅院查探。
他没有发现香艳美人,却发现那是一处秘密囚牢。一间镇守极严密的偏房中,囚了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
林翌身手虽是不错,但那偏房四周均有高手巡守,他只能借了当年从海外传来的土遁术暗伏于灌木之中,潜听屋内动静。
屋内,安亦辰正在和那被囚的男子说话。
那男子听来年纪极轻,声音也很好听很柔和,即便落到安亦辰手中,也是不卑不亢,淡定从容,只是很几分虚弱无力。虫
而安亦辰却似有些语气不稳:“哦,你还认定,我不敢杀你?”
那男子晒笑:“安亦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并非无名之辈,平白失踪,栖情若是知道,以她的灵慧,纵然一时想不出,但日子久了,想起自己失落的紫凤宝玉,怎会没有疑心?”
安亦辰自信地微笑:“你以为,今日的栖情,还是当初那个对你死心塌地的栖情么?”
“不是。”那男子的声音低沉下去:“安亦辰,我承认你成功了,我也感谢最终你救了栖情。你已把她……变成了对你死心塌地的栖情。”
安亦辰的声音,也突然低沉,有些森然地反问,又似自问:“她对我,死心塌地么?”
那男子黯然道:“栖情那样的性情中人,你待她好,她自然也待你好。你实在不该……把你权势斗争中的一套心计用到她身上来。”
屋内有片刻的沉寂,然后安亦辰淡淡道:“不错,我是用了些手段。但只要栖情心里有我,自然不会去计较那些。——何况有些事,她将永远不会知道。”
“是么?”那男子清冷低笑,边低笑,边咳嗽着:“那么,你就多为自己祈福吧,祈求上苍不要让栖情知道你拿了凤玉作为信物,伪冒她的笔迹诱擒我,更别让她知道,是你设计让她小产,流掉了萧采绎的骨肉,并让她失去生育能力,无法产出一位带了大燕血统的世子来!”
“你……你胡说!”安亦辰忽然激动:“我没有设计她!她的小产,是意外!”
“意外?”那男子低哑地咳着,嘲讽道:“安亦辰,你忘了我的另一重身份是什么了!我一把脉,就知栖情是中了某种损害生理机能的慢性毒药!那种毒药对于胎儿本身并无影响,却能让母体一天天衰萎下去,直至无力承担胎儿的正常生长,导致小产;而最可怕的是,如果这种毒性不解去,皇甫栖情这辈子都别想再有孩子!”
他的清淡的声音忽然间高亢起来:“本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