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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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日子-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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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给我老实点!不准欺负新犯人!”管教瞟一眼靠坐在上铺的肥汉子,肥汉心领神会。
  “你就是冷军?”铁门咣当撞上,肥汉子嘬着牙花问。
  冷军没有搭茬,把手里油腻的军被丢在地上,靠墙慢慢坐了下来。付国强打人太阴毒了,垫着电话簿练沙包,外边一点看不出来,全是内伤。一间个号子和一个狮群一样,里面只能有一头公狮,也就是狮王,其他的都是些挨操的货。冷军需要积蓄点力量,他要一次把坐在最上铺的肥汉子搞翻。 。。

5 丹青(4)
“呦嗬!来了个长脾气的。”一个瘦子从尾铺上窜到冷军跟前,手还没伸到冷军身上,被冷军抬眼一望,定格了。
  资深混混都有瞬间判断对手的本能,哪些是狠角色,哪些是一包草,哪些是会杀人的,哪些是杀过人的,一个照面下来基本###不离十。瘦子感觉这双眼睛太凶恶了,冷军这一眼让他浑身冰凉,直凉到了裤裆里。瘦子讪讪地缩回手,躺回通铺上不言语了。冷军掏出半包烟,烟是付国强的。冷军在被付国强修理的一小时里,没有讨一句饶。从窗子上解下来的冷军,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大半个小时,从地上坐起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付国强要烟抽。付国强丢卷卫生纸给冷军,示意他擦干净嘴角的血,又把自己的半包烟塞在冷军兜里。
  “大哥,来一支?”冷军对着上铺的肥汉子说。肥汉正在琢磨怎么完成管教交代的任务,冷军已经站到了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让整间号子的犯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号长伸手去接烟,冷军的微笑突然凝结,一把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手,往外使劲一扯,号长重心向前,冷军手里一根细长的东西飞快往他脖上一顶。
  肥汉子双目圆睁,双手抓住刺穿脖子的铅笔“嗬嗬”地试图喊叫。铅笔是冷军从付国强办公室里带出来的。
  “报告政府!有犯人自残!”冷军拍着铁门大声喊叫,目光阴沉地扫过房间里所有的人。触上冷军狼一样的目光,犯人全部低下了头。这间号子的规则,在冷军进来十分钟后被重新制定。此时骆子建、张杰、钟饶红三人正在郊区小院里一筹莫展。
  “军哥一人把事情都扛了,人现在在看守所里,材料已经移送检察院了。”张杰苦着脸蹲在台阶上。
  “会判多少年?”钟饶红哭得红肿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一个点。
  “运气好是劳教,不会超过三年。可现在‘封顶’在搞军哥……”张杰说完默默地抽烟,“封顶”是混混们给看守所所长黄瑞云起的外号。安静的院子里只有骆子建一下一下磨刀的声音,骆子建想好了,冷军哪天被判劳改,他就在哪天捅死黄国明。
  风吹过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这人生就像个游戏,有只巨大的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掌控一切,让你哭,让你笑,使人绝望,又给你希望。院门嘭嘭地敲响,张杰黑着脸去开门,门外立着欧阳丹青。
  “我怎么把这尊救命菩萨给忘了!”张杰眼睛一亮,抽自己一嘴巴一年来。
  欧阳丹青隔三差五就往这小院跑,冷军几个把他当弟弟。除了凑一起吃饭闹腾外,冷军不准欧阳丹青跟着他们出去混。
  欧阳丹青在那一年多变化很大,你看见在学校里横着走路的他,很难和原来那个清秀懦弱的欧阳丹青联系到一起。原来形容社会上混的人就用两字——流氓。言简意骇,一锤定音。甭管你是不是对女人耍过流氓,人民认为你是流氓你就是了。强奸猥亵是流氓、打架斗殴是流氓、街头闲逛是流氓,连聚一起跳场舞也是流氓。和冷军几个比起来,真正“流氓”的是欧阳丹青,用张杰的话来形容欧阳丹青——这小子双手沾满了处女的鲜血。
  欧阳丹青每次来都不会空手,茅台酒、中华烟、腊肉火腿、烧鸡牛肉……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张杰看欧阳丹青的眼神就像兔子看见萝卜、光棍看见尤物。冷军让欧阳丹青不要再带东西来了,张杰是一万个不答应。欧阳丹青嘴里说好,下回来还是大包小包。
  一群高年级的小混子曾修理过欧阳丹青一回,冷军、骆子建、张杰三个跟着去了趟二中。一群小混子聚在操场一角抽烟,三人插兜走过去,立边上斜眼看着。
  “是不是他们?”冷军问欧阳丹青,欧阳丹青点头。
  “认识我吗?”冷军问。听见有人嘀咕那是冷军,一帮毛孩子噤若寒蝉。
  “都排好队。”冷军说。
  那天欧阳丹青打人把手给打肿了,十几个平日浑身长刺、头上长角的小痞子,列队接受欧阳丹青施展各种掌法、拳法、耳光###检阅。那次以后,欧阳丹青在二中风生水起。刺头都知道欧阳丹青是冷军的干弟弟,再加上欧阳丹青向来出手大方,于是每日前呼后拥,俨然二中一霸。二中成了欧阳丹青的菜园子,漂亮的女同学就是里边的白菜萝卜。一个有权有势又有钱的小男人欧阳丹青要搞对象,大部分白菜萝卜都恨不能在身上刻一行字——欢迎骚扰。
  “听说军哥出事了?”欧阳丹青进来就问。
  “丹青,这次只有你能救军哥了。”钟饶红看见了希望,又开始抹眼泪。
  那是欧阳丹青第一次使用权力,他对自己能不能帮忙抱着怀疑的态度。欧阳丹青没有找爷爷,也没有找父母,欧阳丹青找了他爷爷以前的警卫员赵伯伯。从前保卫首长的新兵蛋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警卫员。
  “你这娃子,怎么和坏人玩一块去了。”赵首长嘴里责怪,手却没闲着,记下了冷军的名字。
  “老首长身体还好吧。”
  “爷爷身子骨很硬朗,还经常提到赵伯伯您呐。”
  “哈哈,是嘛,一定代我向老首长问好!”
  当大家替冷军的命运松口气的时候,冷军在看守所里却遭遇了凶悍的对手,萧南。
   。。

6 萧南(1)
只要有暴力的地方,冷军都能活得很滋润。骆子建、张杰、钟饶红、欧阳丹青去看守所看冷军,才几个星期不见,都觉得冷军白了,壮了。
  “军哥,你是进去疗养啊,怎么养得又白又胖的?”张杰看冷军一套簇新的行头,神采奕奕。冷军在里头基本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张杰托人带进来的一千块钱购物券,不但没花,还多出了好几百。冷军衣服裤子皮鞋全是新的,号子里看中谁的衣服,谁就得脱。在里面闷得无聊,冷军就做俯卧撑,几个星期做下来,肩宽胸挺。
  “羡慕是吧,下回弄你进来疗养几天。”
  “操,我不去!你进去是疗养,我进去是脱皮。”张杰对上回的遭遇心有余悸。
  “军哥,听说萧南在里边和你掐起来了?”一向很少说话的骆子建也主动问起这事。
  说起萧南,冷军心里又闪过那张英俊坚毅的面孔。
  一天号子里放风,那是冷军第一次看见萧南。披件旧军袄,蹲在墙根子抽烟的萧南,与冷军的目光相遇,撞出了火星。俩人在对方的眼里都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萧南在这座看守所,已经呆了两年,判决书一直没有下来,萧南在里面混成了王。萧南站起身,慢慢走到冷军面前。
  “你是冷军?”萧南的眼神是慵懒中的敏锐。
  “我不喜欢别人这样看我。”
  “大块头是你弄的?”萧南说的大块头,就是被冷军一根铅笔捅穿脖子的东北肥汉。肥汉一伙人是同时关进看守所的,萧南当时睡在一铺,沉默寡言。肥汉上去挑衅,十几人被萧南一举降服,自此肥汉死心塌地地追随萧南。萧南的是非观念和正义感,早已在不堪的岁月里千疮百孔,肥汉认他做大哥,他就要替肥汉出头。
  “是我弄的。”冷军站起来。
  萧南出手迅速敏捷,没有任何征兆。冷军被萧南动作麻利地打翻在地,两边号子的人呼地围了上来,互相推搡。武警在围墙上的哨楼里,哗地扯开保险,乌洞洞的枪口指向众人。
  “不准闹事!”管教隔着铁丝网大喊。
  冷军摸摸有些发木的腮帮子,带着自己一帮人找一侧墙根坐下来,瘦子蹲他边上开始讲萧南的来历。
  参军那年,一身崭新绿军装的新兵蛋子装满了十几辆解放车。18岁的萧南披朵大红花憨笑着立在车上,母亲在人群中擦拭着眼睛。萧南的爷爷是地主,8岁那年,萧南眼见着父亲被一群套着红袖箍的红卫兵打死,自此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萧南!好好表现!多为国家作贡献!”鞭炮声声、锣鼓喧嚣,母亲在人群里冲着萧南大声地喊。
  望着人群中头发灰白、面容憔悴的母亲,萧南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多少个露重霜白的深夜,母亲拖着沉重的开水车走过一条条寂静的街道。母亲的手满布裂口,指甲里嵌着煤灰,望着细心替她抹凡士林的儿子,母亲笑了。泪水滴在母亲粗糙的手上,萧南发誓,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妈!你回吧!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你放心吧!”萧南大声地喊叫,使劲地挥手,人群在视野里慢慢消逝成一点,成为泛黄的记忆。
  萧南到部队后几个月,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连队接到上前线的命令。那几天,有关系背景的战友纷纷打包回家,望着空出来的铺位,萧南感觉一切都很恍惚,他就要上前线了。
  部队从广西壮族自治区进入越南,总指挥是广州军区司令员许世友,500公里的战线上炮火纷飞。萧南握着枪,和战友在战场上奔跑。炮弹在空中拖曳着长长尾音划过,在远处沉闷爆开,子弹发出尖利短促的声音擦过耳边,刚才还互相鼓劲的战友转瞬栽倒在身后。部队攻进高平的那天夜晚,火光映亮了天空,萧南的一个班少了三人。
  攻克谅山市的战役打得异常艰辛,越方坚固的防御工事往外喷射着火舌,弹道发出的光亮密如雨丝。一个步兵连冲上去全数尽没,几小时的冲锋伤亡惨重。天快亮的时候,上千门火炮三次齐射,谅山市淹没在一片火海中。
  攻占了高平、老街、谅山市以后,部队开始撤离,被攻占城镇的基建设施、厂矿在萧南身后被爆破。萧南听连长说,这些被破坏的设施多数是中国在抗美援越期间为越南援助修建。自卫反击战从79年2月17日开始,到3月16日结束,只有短短的一个月。这几十天让萧南见到了太多生命突兀地消逝、太多的尸体、太多的鲜血,他对死亡开始麻木。

6 萧南(2)
自卫反击战后萧南被选为侦察兵,五年的千锤百炼,上百次与死亡相伴的任务,萧南被锻造成一柄杀人利器,沉着刚毅,山崩不惊。84年4月2日,老山战役打响,萧南那时已是排长。
  7月11日深夜,老山松毛岭164高地一片静谧。萧南所在的步兵团没有一个人睡觉,他们接到指挥部消息,7月12日凌晨5点,越军六个团会对164高地发动攻击。萧南在擦拭一把刺刀,如果越军六个团攻上阵地,一个团的兵力绝对守不住,萧南没打算活着回去。
  164高地后方是赵扣斌团长指挥的119炮群,赵扣斌已经准备好个基数的弹药。凌晨三点,指挥部给出164阵地前的三个坐标,命令119炮群进行扰乱性射击,打一个齐射。赵扣斌认为一次齐射太少,他叫通了164高地的电台,张友侠团长接的电话。
  “老张,你哪边有没有情况?”
  “很安静,没有情况。”
  “指挥部命令我在你阵地前1000米外打一次齐射。”
  萧南在边上沉默地看着沙盘,如果情报准确,越军六个团计划在凌晨五点冲锋阵地,按他当侦察兵的经验,此时越军不会在阵地1000米外潜伏,而应该是在500米内的清水河以北。萧南把他的判断汇报给张团长,张团长和赵团长商量后请示指挥部,指挥部同意了赵扣斌自拟的三个炮击坐标。
  119炮群一次齐射,隔了十分钟后再一次齐射。
  “没有反应!”前沿回复。
  于是发射照明弹,但前沿答复依旧。大家以为情报有误,除一线警备部队,其他部队沉沉睡去。萧南没有睡,他盯着被齐射过的清水河方向,黑暗夜色里,隐藏着令他不安的危险预感。
  此时越军的部队静静潜伏在阵地前500米以内地段内,炮群的两轮齐射,准确地打在越军隐蔽的战斗队形中,两个营长被炸死,兵员死伤惨重。但失去指挥越军没有暴露,轻重伤员无一呻吟。顷刻,照明弹起,严密伪装的越军蛰伏如前;重伤员至死不动,无线电同时静默,纪律与素质令人瞠目。
  情报很准确,凌晨五点,越军摸上了164阵地。一瞬间,全线开火,火红色的弹道编织成一张网,子弹钻进身体腾起一阵血雾,战友在萧南身边纷纷倒下。萧南抓起一挺机枪狂扫,枪口过处,越军躺下一片。就在164高地开火的同时,119炮群的赵团长团团乱转。前沿阵地上敌我混杂肉搏,如果开炮肯定要打到自己人。
  参谋在边上大吼一声:“封锁阵地前沿,打后续梯队!”
  赵团长抽自己一个嘴巴,瞬间,大地震动,119炮群一口气打了十三次齐射。85加农炮、100迫击炮、152榴弹炮、甚至师属坦克营的坦克也一字排开,就在阵地前200米处分六个点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回打,形成一道火墙。大批的越军在弹群下消失,萧南看见阵地前弹群炸起的硝烟和泥土都是暗红。
  从凌晨五点到中午,一万多发炮弹把阵地前的泥土翻了个遍,越军没能靠近阵地。119炮群个基数的弹药全部打光,早上派出拉炮弹的卡车要下午1点才能回来。6个团的越军在没有炮火支援的164阵地前虎视眈眈,164阵地上的守军只有一个步兵团。萧南双唇焦干,如果没有炮火支援,一个小时的时间,他明白会是什么结果。
  惨烈的一个小时,越军潮水般地往高地上涌,6个团的越军一批一批往上冲,发动了少有的营团级集团式冲锋。机枪扫射,越军象割草一样片片倒下,整个山坡一片血红。越军并没有因为大量伤亡退缩,相反更为凶猛地往阵地上冲。
  “这些疯子!”萧南一抛枪管通红的机枪,拔出刺刀。已经有越军冲进了阵地,肉搏战不可避免。
  个子矮小、皮肤黧黑的越南兵剽悍无畏,萧南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美国人在越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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