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俩送我上了水泄不通的列车,听说我的铺位是乘警匀出来的。
朦胧间,睡了一觉,好像做梦似的。卅日早三点,列车到达鹤岭,回到了梦牵魂绕的第二家乡。我分不清自己是南人还是北人?家是温馨的,有亲人的地方,才有家,才是家乡!
照例,我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觉,休息几天,洗去风尘。没成想;中午,何护长就来了,她似乎向我汇报工作。我忽然意识到;我是个小头头了,回到家就身不由己了。许多人怀着各种心态‘关心’着我呢。
还有一天就过春节了,我家什么也没准备。年总是要过的,临时去买点年货。幸年货应有尽有,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还不至于画饼充饥。
大年夜甄老师请客,她家有电视机,孩子们又有小伙伴,吃的丰盛,玩得高兴,过了个别开生面的春节。初一大雪,我拿出上海买的彩色胶卷,尽兴地给两家照了不少合影。
(龙抬头婚庆十六 识红尘年复一年)
初一到初三, 闭门‘躲年’。除了和唐效打过招呼,我没有拜访任何权贵。
一上班,就上了套。按人们说法;整形科火了,门庭若市。我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周六上午门诊,就登记了九例予约手术。寒假各科是淡季,唯有整形科最忙,主要是学生。
周丽带一个少女登门拜访,她一摘墨镜,我就明白了大半,不等她开口,我问;“做过几次手术了?”“三次,一次比一次严重了,我写信到上海九院,” 她掏出一封信;“我是舍近求远了。”这是位大学生,因严重的睑外翻,面目狰狞,羞于见人,终年戴一副墨镜。这虽是小手术,可有一定技巧;切疤要彻底,松解要充分,皮片要适中,固定要可靠。否则,功倍事半,得不偿失。
农历二月二,俗称‘龙抬头’的日子,是我们结婚十六周年纪念日。人生苦短,一晃,小方15岁,已是高中生了。回顾相伴走过的风风雨雨,只有一个信念;往前走,不回头!
进修归来,最难心的事是清账还债。这次又亏空千余元。这欠债的滋味,如刺梗喉,不能咽,吐不出。
睑外翻的少女拆线出院,效果还不错,本人挺满意,出院时,塞给我一个信封,说是感谢信,打开一看,是六张崭新的‘大团结’(十元钞)。虽然我缺钱,但断乎不能受此‘红包’。不管社会风气如何,我有自已的准则。鲁华和我不谋而合。
周丽说,她不知‘红包’一事。并开导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目前风气如此,套句时行的话;问题在下边,根子在上边。‘红包’是医患关系失常的表现。她还曝光说;矿上更是如此,要办事,先送礼。不办事,也要层层‘进贡’。比旧社会的‘把头’还邪乎呢!她怎么也不肯收下钱,也不肯告诉患者家址。鲁华提醒我;“交上去不妥,按病历登记的地址邮回去吧。” 过不几天,少女和她母亲串门来了,送来二十斤鸡蛋,两只肥硕的活鸡,连连表示感谢;“这要到上海去治,不知要化多少钱呐!
第八十五章 无奈何老守天园 长志气放眼未来(359~360)
【85一359】一九八四年四月廿九日 周日 天阴
世风日下,进修归来,虽想有所作为,但孤掌难鸣。人们已习惯于纸上谈兵,我只能尽自己的天职和良知当好一个医生。
一位实习大夫对我讲;一个月中,他参加了十七次宴请,饭票都省下了。现在宴请的名目五花八门;术前的认识酒,术后的辛苦酒,出院的感谢酒…。连我这‘酒鬼’也有些招架不住,但我无力独善其身,更不用说;出污泥而不染了。
除了急诊,每周都安排4一5个手术,医生少,又有两位大夫考研,有时只能带实习大夫唱‘独角戏’。
一件小事令我气忿;医院每月逐级拿奖金,处级20元,科级15元,主治医12元。我只享受8元的医师待遇。我虽是‘代主治医’还兼着系秘书,不拿15,至少也得拿12 ,我到‘院办’,发了一顿牢骚。第二天,就全额补发了。林森说;“不是你面子大,而是怕你‘甩扒子’不干活!” 他还私下对我讲;“给你报了二梯队,院长预备干部。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 这一点我明白,压根儿我就没有过痴心妄想。
林森问我;“你觉得唐效有啥变化吗?” 我摇摇头。“你看我有啥变化吗?” 我莫明其妙地摇摇头,不知林森是什么意思?他扔下一句;“慢慢品吧。”
一开春,炉子就不能‘压煤’了,只能烧煤块。我求人到‘兴山煤场’拉一马车块煤。送煤的车老板是个彪形大汉,满脸胡须,活像李逵。他卸下煤,我请他进屋,他跳下马车,我吃了一惊,身高不到一米五,双下肢无腿。我付车脚钱给他,他怎么也不肯收,还风趣地说;“就算补当年,你给我锯腿的一份谢礼吧。” 我惭愧中有几分惶恐。经我手锯掉的肢体不下百例,要是有现在的技术水平,也许能少些遗憾吧。望着这位用‘大腿根走路和干活的人,’我肃然起敬,当他跳上马车,吆喝一声;“驾——”,驱车扬长而去时,电影‘红旗谱’中老忠大叔的光辉形象突然展现在我眼前,和他比,我是多么渺小啊!
东煤公司整企检查团抵鹤,为了迎接‘新上司’,全局上下总动员。医院也不例外;加班加点整理病志表格,背熟各项规章制度。我科是重点必检科室,有关领导一遍又一遍的预检,弄得人心惶惶。巩部长亲临我科检查,对我的汇报比较满意,指示;一定要办好整形外科,在降低‘伤残率’上,下一番功夫,为煤矿创伤医学作出贡献。
(85一360)一九八四年六月廿三日 周六 天晴
东煤公司医学会创伤学会正式成立。并要组建总医院,听说要收购‘吉林医学院’,正在谈判协商中。全权代表王佩院长,正在物色各科学术带头人。他找到我,让我当他的助手。我无意仕途,两个孩子上学,家务繁重,经济拮据,没有条件堪此重任。再说,整形科刚有起色,唐效也不同意。
五月五日,南山矿发生特大矿难——瓦斯煤层爆炸。当即牺牲14人,16名重伤员送入我科抢救。这是建科以来,面临的第一次严峻考验。中央、部委、省市有关领导,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我从现场急救起,就没回过家,也没睡过囫囵觉。熬到第三天,觉得头晕眼花,心慌气短,有些支撑不住了。
连续五天‘切痂植皮手术,’已使我心力交瘁。取皮时,一阵心跳,出现了频繁的‘早博’,一不小心,切皮机刀片滑落,割伤了左中指,要不是反应快,就切到肌腱了,好悬!唐效给我缝了四针,我又窝囊又憋气。还遭鲁华一顿数落。
回到医院,喝了一阵闷酒,就沉沉地睡着了。半夜被护士叫醒,说是领导查岗,我没有起来。隐约地听外面议论;“领导来了也不起来?好大的架子。” 好象何护长在替我解释;“方主任五天没睡好觉了,今天手术又割了手,刚躺下“。我的酒意一下全消,胸口堵着棉花似的难受。一寻思,犯不着和‘小人’一般见识,我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经调查;这是一起人为事故,当时有一百多人在‘掌子面’干活,因瓦斯超量,禁止放‘明炮’。采煤班长为了完成任务,不听劝阻,酿成惨祸。14名死亡矿工中,大都是临时工,有的还是冒名顶替的。这些怀揣‘发财梦’,闯关东的农民工,成了冤死的孤魂野鬼。
虽然手伤,我坚持在手术室坐阵把关。这些来自关内的‘盲流’,带着伤残如何见‘江东父老?!’这正是我职责所在
第八十六章 接通知急赴省城 筹学会更上一层(351)
(86一361)一九八四年六月廿三日 周六 天晴
我正在值宿室挂‘静点’。不知怎么搞的,近来经常发烧,嗓痛,病魔不断来光顾我,我怀疑‘隔离室’的空气污浊,但空气细菌培养并没超标。
科教科送来一份通知;卫生厅在哈尔滨召开整形外科座谈会,邀请参加。我让何护长与会。不一会,唐院长来了,他有些生气地说;“这次座谈会筹备成立省整形外科学会,事关医院声誉,你必须亲自
去。”容不得商量,他让何护长代我支款、办出差手续,到招待所取卧票,乘当晚火车赴哈,并嘱咐我;力争取得一席之地。
会议在‘省医院’小会议室召开,由卫生厅和省医学会主持,有17人参加,除了哈医大、哈、齐、牡、佳医学院校,还有军医院、武警、农场总局、林业总院代表。大庆医院和我院作为特邀代表参加。会议开了一整天,为了照顾方方面面,最后进行不计名选举,我有幸选中。晚由省医院作东招待,尽欢而散。
我没去岳父家,婉言谢绝夏云的好意,连夜乘车返鹤,买不到车票,索兴大方一回,掏出我的‘红本’,坐上了软卧包厢。
一早敲开家门,鲁华不胜惊讶,她没想到我会回来这么快吧。放心不下病人,匆匆到病房,护士问;“你不是上哈尔滨开会去了吗?”
“开完了。”
唐效听说我回来了,问;“怎么样?”我扼要作了汇报,他十分高兴;“这是我院进入省医学会的第一个专业,可喜,可贺!”
刚躺下,又听敲门,心中好不焦躁。来了一位‘小指离断伤’患者,十五岁的中学生。家里丢了十元钱,怀疑是他拿的,为了证明他是清白的,剁下了左手小指。离断平面近指甲,再植意义不大,家长非要求接上。一上手术台,孩子就吓傻了,蹦下地跑得无影无踪。我忽然觉得一阵心慌,一阵眩晕,摔倒了。我意识到;身体真的垮了,这一次给我又一次敲响了惊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八十七章 借改革兴不正风 当大夫仅能‘撞钟’(362~364)
(87一362)一九八四年八月十五日 周三 天晴
立党为公,变成入党谋利。不正之风泛滥,已严重损害党的形象。人们在思考;不正之风为何越刮越烈,屡禁不止?
干部取消终身制,施行聘任制,我院有职工900余人,已有科、处级干部80余人,最近又聘任30多位科级干部。形成‘多个和尚抢水喝’的局面。当官的多,干活的人少,怎开展工作?!管干部的心态是;‘提亲才,最可靠;提庸才,最保险;提虚才,最得力;提干才,最危险。’这样的组织路线,能带头搞‘四化’吗?
党的政策在‘天高皇帝远’的北疆得不到贯彻落实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科技人员关卡压,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仍停留在口头上。官民之间失去了鱼水般的融洽关系,今年‘人大’换届选举,医院五个领导全部落选。群众不是有眼无珠的‘阿斗’,民心不可侮也!
年初从上海归来,屈指已半年有余,无以可慰,起色不大,倒是平添几分愁绪;早已批复晋升的主治医师,因‘冻结’被束之高阁,没有宣布。随之而来的‘职称职务工资’也泡了汤。原指望2%的奖励工资也没我的份。鲁华奚落说;“好事轮不上,干活拉不下,你就挣命吧。” 林森再次提醒我;“我明说了吧;现在的领导‘官升脾气长’,‘认钱不认人’。我们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只是‘巧使唤人’而已。” 我一阵透心凉。
医院又调整了领导班子;梁墉调任卫生处长,新提院长冉舟是个投机分子,酒色之徒,外强中干的场面人物。他上任之后,虚假风气日盛,医院小食堂不时传出猜拳行令声。柳述提了管后勤的副院长,且不论别的,工资从62元一下涨到118元,就够让人羡慕眼气的。他有何才何德?!无非善于溜虚拍马而已。
外科系派来个专职支部书记,在争夺系主任博奕中。满青胜出,林森败北。林气忿地说;“我那点比不上满青,他不过有一个当官的表哥而已。” 并说;“唐效真不够意思,在党委会没替我说句话。我们跟着他,捞不着好!” 他有几分神秘地凑近我的耳根;“你还蒙在鼓里;上次2%奖励工资本来是你的,曹志让其岳父给唐效打了个电话,又送去300元钱,就把你顶了。” 我半信半疑;“你咋知道的?” 林
森冷笑了几声;“没有不透风的墙,还不是唐夫人卖弄的。”
(87一363)一九八四年九月十三日 周四 天晴
左拉说得好; 生活的道路一旦选定; 就要勇敢地走到底; 决不回头。
今年是鼠年,不祥之年。立秋后,阴雨绵绵,没几个好天。奇怪的是;水多还停水,还得上医院挑水。真恼人。
新班子上台,要烧三把火;开运动会、办书画摄影展览、还别开生面的搞了一次花卉评奖,想必为的是热闹一下吧!不过和医院的正业风马牛不相及。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全国煤矿创伤急救现场会’来鹤演示,来了冯传汉等专家教授。煤炭部杨处长批评说;“医院应以医疗为中心,不能不务正业。”
有人反映医院的不正之风,传到冉舟耳里,不知谁作醋,按到我的头上。我从不打小报告,也从不搞小动作。却有人贬我;“方昊这小子,技术还不错,自以为了不起,挺傲,不把领导放在眼里。” 这
并非空穴来风,事出有因;我科组建以来,烧伤病人日渐增多,经常加床,人满为患。尤其矿外病人,那个领导批一下,都得收住院。科里意见很大,年轻大夫满腹牢骚;“领导做人情、得好处,我们卖苦力。” 我考虑不无道理,就向唐效建议;“你是分管外科院长,矿外病人住院,只有你批才有效。” 揽权的事,唐效当然不会反对。冉舟大发脾气;“方昊眼里就没我这个一把手。”
我一直困惑这个‘傲’字,怎么会按到我的头上?虽然我信奉;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没傲骨。我有啥值得傲气的昵?!
‘南山矿难’烧伤病人全部痊愈出院。今日开来警车,带走最后一名患者。他就是肇事的班长,今年29岁,山东人。一年中,先后死了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