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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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道三部曲-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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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后还举行了有院领导和各科主任参加的“欢迎会”。这种场合,我不得不硬着头皮,代表实习小分队向院方表示谢意。我不善这种应酬,就捅咕贾岱正。贾贷正倒也当仁不让,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院方以为他是带队老师呢。

  我们被安置在一幢闲弃的两层小楼里。听说是当年公安局拘留所的所在地,因为毗邻医院,就拔给了医院当宿舍,但没人居住。这所空旷的房子有些阴森,还有地下室,我们清理出两间屋子,分别住男生、女生。搞了卫生,铺好了行李。当晚谁也没睡好,也许是新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也许是偌大的楼房只有我们这九个年轻人,显得冷寂。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挺早,贾岱正说:“昨晚我好像听到了夜半歌声。”我倒觉得:挺安静的,正适合看书学习。

  (45)

  到依兰,我才懂得什么叫“缺医少药”。其实县城还不算乡村基层,但我已深切体会到什么叫“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含义了。这也许是我走上从医岗位时最大的收获。

  因为实习大夫少,我们对科室和实习内容有更大的选择余地。听说外科病人多,我和贾岱正先去了外科病房。外科有床位46张,五名医生。主任姓崔,已过了不惑之年。他介绍:依兰正流行着“肠伤寒”和“流行性出血热”。时值“三年困难”时期。挣扎在饥饿中的农民,贫病交加,真是雪上加霜。

  崔主任刚想带我俩查房,护士长说:“来了急诊。”只见从马车上抬下一个农民,满脸的落腮胡子也看不出多大年纪。崔主任示意让我接待,我问了护送来的一男一女,女的是他媳妇,男的是病人的弟弟。我问:“病多长时间了?”蓬头垢面的女人哭丧着脸说:“半个多月了,吃不下饭,干不了活,整天病恹恹的,昨天晚上又闹肚子痛,折腾了一宿,俺们那旮旯小医院大夫看了,说治不了。让俺们到县城来。”我走近病人,闻到一股臭味,解开裤子,病人肚子膨隆,像鼓一样。我一检查,腹肌紧张并不明显。但压痛,反跳痛反应强烈。尤以右下腹为甚。我首先想到的是“兰尾炎穿孔”。

  崔主任又检查了一遍,告诉护士:“通知手术室,准备手术。”听说要开刀,病人的家属慌了神。那女人抢天呼地地哭了起来。让她去交住院押金时,她哆哆嗦嗦地从内衣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崔主任:“这够吗?”“多少?”“七块两毛钱。这还是东借西借大伙凑的呢。”崔主任摇摇头,那女的赶紧说:“俺们还带了不少菜,等会上街卖了再补上。”崔主任无奈地苦笑着:“先手术吧。”

  进了手术室,崔主任考问我:“说说看,你诊断什么病?”“考虑是兰尾炎穿孔,右下腹体征最明显。”崔主任摇摇头:“肚子膨隆怎么解释?”“可能是腹膜炎导致肠麻痹引起腹部膨隆。”崔主任点点头,肯定的说:“有腹膜炎,就是急诊手术的指征。但不支持兰尾穿孔。”我有几分疑惑,崔主任扫了我一眼:“上去打开肚子就清楚了。”

  手术在局麻下实行,崔主任的操作十分沉稳、熟练。剪开腹膜前,崔主任让我安好'吸引器'。一打开腹腔,果然有大量脓汁溢出来。肠管表面已满是脓苔。我吃了一惊,大感意外,心中暗暗佩服崔主任的水平。崔主任伸手在右下腹找到廽肠,拉出创外,在距廽盲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豆粒大小的穿孔,崔主任麻利地进行修补,用盐水反复冲洗后关腹。手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顺利结束。

  回到病房,我请教崔主任,他作了解释:“我诊断‘肠伤寒穿孔’,依据有二;,一是伤寒病流行季节,病人病了半个月;二是有肠麻痹腹胀,特别是没有肠鸣音。这是和阑尾炎鉴别的要点。这临床经验真是不得了。经他这么一分析,我对“伤寒穿孔”的诊断豁然开朗。真是实践出真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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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煤海来了信。我发现他原来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在信中他描述了从合江市顺流而下,松花江两岸的沿途风光,勾勒出一幅北国壮丽的山水画卷。他写道:“一衣带水,君在上,我在下,同饮一条江水,该是多么浪漫的实习啊。”

  文鹃也给杨婕来了一封长长的信,刚分手就滋生了思念之情,她倒羡慕我们远走高飞,而她却像失群的大雁那么孤寂,不免有几分失落。杨婕拿信给我看,笑着说:“团支部书记也这样儿女情长。”我感叹的说:“附属医院条件好,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礼拜天,金鑫一早就来到宿舍,说是要陪我们逛逛依兰城,真是个热心的人。我们先到“三江口”,这是松花江、牡丹江和倭肯河的交汇处,江面开阔,风光雄浑,站在江堤,蓝天白云,远山近水,汽笛声声,帆影点点。金鑫说:“牡丹江水清,松花江水浑,交汇处一条明显的分水线。”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的两江相交处,有一条经纬分明的水线,真是奇观。金鑫指着牡丹江的上游,问杨婕:“你听说过八女投江的故事吗?”没等杨婕回答,他又说:“就发生离此不远的地方。”我感喟地说:“真是壮烈啊!”

  我们沿着江堤,走不远,来到一个叫“姑子庙”的灰砖黑瓦的房子前,金鑫介绍说:“这是尼姑庵,叫慈云寺,以往香火很盛。现在只有几个看门的老尼姑了。”我们进去转了一圈,除了锁着的几廂空屋外,几乎没有什么陈迹,正殿有几个蒲团,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当年曾是参禅修行的所在。

  在院子里,有株古榆树,看来,年代已经有些久远了。传来了一阵清香,后院里正盛开着紫莹莹的丁香花。金鑫顺手折下一枝,递给了杨婕。贾岱正也折了一枝送给了金香玉。还讨好的说:“这可是佛地的仙花啊。”金香玉嫣然一笑:“你又不是尼姑。”

  奇怪的是门口竟有一对石狮子,这倒是南方庙宇古刹所罕见的。金鑫和杨婕小声在说着什么,贾岱正凑上前去,“你们说啥悄悄话呢?”杨婕顿时红了脸,啐了他一口。金鑫大咧咧地说:“杨婕比我们白雪娘娘还白,还漂亮呢。”“白雪娘娘?”“是啊,我们依兰是出美女的地方,曾出过一位绝色佳人,白雪娘娘。贾大夫,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呀?”大家哄然笑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什么:“听人说,这儿有个古迹—坐井观天?是当年囚禁宋朝两个皇帝的地方。在哪啊?”金鑫说:“其实只是圈地为牢,并没有什么遗迹。”她带我们到一个坡地边,“听说就在这。”我望着空旷的原野,不禁油然而生一种幽古之情,不知当年那两位亡国皇帝,囚禁在这里,会发出怎样的感叹,会演绎出怎样的故事?

  (47)

  早上正在交接班时,十三床的病人家属闯进了办公室:“大夫快去看看吧。”正是那个伤寒穿孔的病人,“术后一直挺好的,怎么会又有反复?!”只见病人面色腊黄,张着大嘴喘气。崔主任摸了摸他的肚子,皱起眉头,问他老婆:“你给他吃啥了?”“没吃啥呀。”崔主任指着地下的鸡蛋壳:“这是哪来的?”他老婆嗫嚅着说:“我寻思着他这几天能吃东西了,就煮了几个鸡蛋给他补补。”“吃了几个?”“三个。”崔主任跺了一下脚,高声喊:“护士长!”护士长应声而出。崔主任生气的问:“医嘱不是流食吗?”护士长黑着脸,冲着那女人,厉声问:“哪个护士让你给他吃鸡蛋的?”“没有呀。”“值班护士是谁?”崔主任严肃的喝道:“家属不懂,你们护士也不懂吗?这鸡蛋可是要吃死人的。”他老婆一听,慌了神,哭丧着脸说:“都怪我,怪我。我哪知道不能吃鸡蛋啊。”崔主任下了口头医嘱:“禁食,下胃管,按吸引器,严密观察。”又对我说:“通知病危。”我心想:不至于那么严重吧。那女人一听说“病危”,就拍着大腿嚎了起来,“这可怎么好啊,都怪我呀,当家的你可不能走啊。撇下一家老小可怎么办啊。”

  崔主任正想给我们讲点什么,只见外面护士喊:“来急诊了。”只见又抬上了一个病人。崔主任让贾岱正去采访病史:病人是个小伙子,林场的工人,肚子疼了三天,人就有些不省人事了。检查腹部高度膨隆,有全腹压痛,但反跳痛不明显。我脑际闪过“伤寒穿孔”的印象诊断。贾岱正检查完后,瞅我说:“你再看看”。我又检查了一遍,一时拿不准主意,崔主任问:“印象诊断是啥?”“是伤寒穿孔吧。”贾岱正抢着回答。“准备手术吗?”崔主任详细的询问了病史,又检查了一遍,沉吟半响:“先请内科会诊。”

  会诊结果,令我意外。病人被内科收治,事后我请教崔主任,崔主任捻着下巴上几根绵疏的胡须说:“问病史要详细,对病情要分析,要抓住关键。”我惑然不解,崔主任开导说:“病人来自林区,那儿正流行着‘出血热’,这就应该首先想到。而关键是病人从昨晚到现在整整十个小时了,没有尿,这就提示肾功出了问题。”“那腹部症状怎么解释呢?”我问。崔主任说:“要学会自己思考,回去翻翻书吧。”

  查了书,方知流行出血热,是一种严重的传染病。和野外的鼠类及一种俗称“草扒子”的螨蚊有关系,以“肾脏损害”为特点,皮肤粘膜都有出血点。腹部症状乃是肠管广泛出血而致。我问贾岱正:“什么是草扒子?”贾说:“我也没见过,听说是一种螨蚊,叮进人肉里,就不出来,荒甸里最多。

  ”我去内科想再看看病人。在内科实习的杨婕说:“已经死了,死于急性肾衰。真凶险,连抢救余地都没有。”她提醒我,“‘伤寒和出血症‘都是恶性传染病’,可我们并没有严格的防护措施,你是队长可有责任啊。”我如醍糊灌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当晚召集大家开会,总结了近几天的实习情况,强调注意个人防护。贾岱正小声跟我说:“我们是否和校方说一下,回附属医院实习。”我沉吟着:“刚来,看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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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兰是东北典型的古城,又富有边城特色。依山傍水,风光秀丽,物产丰富。县城不大,只有一条通往江边的街道,大多是平房,有黑瓦青砖的,也有苫草泥垒的,显的古朴简约。商店、饭馆也大都集中在这条街上。

  六二年的春天,还没从“三年灾害”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但就生活条件而言,依兰比合江市好多了。每人发的助学金和实习费加起来有二十元,不再那么捉襟见肘了。于是填饱肚子之后,也能到饭馆里打打牙祭,小店里寸把长的一条油炸鱼只卖两毛钱,常吃得鱼香满腮;矶忒蔬菜陆续上市,也较便宜,更使我们饱了口福。我是从这时候起,喜欢吃青椒、茄子、黄瓜、西红柿的,味道似乎和南方的不太一样。

  地方风味小吃挺对我的口味。有一种朝鲜族人做的打糕,又粘又糍,比南方的年糕还好吃。还有一种粘黄米做的“切糕”,中嵌蜜饯、红绿丝,很像南方的甜点。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大米饭”,这里的朝鲜族人种水稻,大米特别好吃。在饭店里三两粮票就能吃到满满一碗。一个月下来,人胖了许多,面色也红润了不少,我还发现两腿的浮肿消失了,这可是意外的收获啊。

  贾岱正神秘兮兮的对我说:“你看出来没有,金鑫看上杨婕了。”我一愣,“你怎么知道?”“你没看金大主任,天天往我们宿舍跑啊,总跟在杨婕屁股后面转。”贾岱正斜眼看着我,“你不信?那咱们就打个赌,今天是礼拜天,要不一会,金鑫就来了。”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金鑫打扮的整整齐齐出现在我们面前。贾岱正露出得意的笑容,“咋样,我没说错吧。”

  金鑫进了屋,撒眸了一眼,“今日天气好,闷在屋里太憋屈了,出去蹓达蹓达吧。”贾岱正笑着问:“上哪啊?”“戏院。”“这还有戏院?”“就是小剧场。”“你请客?”“当然。”“好!”贾岱正说,“我们都去。”

  我们十人簇拥着进了小剧场,引起了场内的一阵骚动。当地人听说来了这么多大夫,都侧目而视,品头评足,议论纷纷。金鑫跑到后台,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嘀咕了一阵,精彩的节目就上演了。

  上演前一位穿红着绿的女报幕员,嗲声嗲气的说了几句欢迎词,贾岱正带头鼓掌。这戏院不大,挺像江南评弹的茶座,但气氛要浓烈的多。抽烟的,喝茶的,嗑瓜籽的,还有穿梭的小贩,很像旧社会的茶馆。

  先出场的是一男一女,唱的是“二人转”,边扭边唱,一问一答,挺噱头逗哏的,十分诙谐风趣。但内容不乏低级趣味的荤段子。表演也有些猥亵行状。但人们却看的津津有味,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贾岱正拍着掌对我说:“这才是真正的二人转,虽然土气,但地道。”最后演出的折子戏“花为媒”,唱得婉转悠长。我有些耳生,就问贾岱正:“这叫什么剧?”“评剧,这是北方的评剧。你听说过新凤霞吗?”我摇摇头。“你真是个戏盲。”我确不太喜欢戏剧,也缺乏文艺细胞。只听说过京剧、越剧、黄梅戏,还有一个旋律总回绕在我的心头,那就是家乡的婺剧。贾岱正见我走了神,咳嗽了一声,又朝我挤挤眼,“你看。”顺着他指的方向,金鑫和杨婕双双出了门,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贾岱正诡秘的说:“对上象了。”学校并没有明示学生不能谈恋爱,况且已是实习毕业阶段,但我总有一丝担忧,怕弄出什么事来。

  (49)

  我们分配主要面向农村和工矿企业,有消息说,由于下放工作的冲击,毕业生分配形势不容乐观。因此我们的实习也做了相应的调整,到各个科室轮转,要求掌握全面知识。

  我轮转到内科,带我的是一位女大夫,叫周泉。她毕业于哈尔滨医科大学,在校的最后一年,未婚夫被打成了右派。但她痴情不改,夫妻双双来到了她的家乡“依兰”。

  她在病人中挺有威望,口碑甚好,都叫她“周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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