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半个多月了,孩子也没啥动静。”主任给妇女做了检查,沉吟了半晌,老头急了,“咋样?你倒跟我交个实底。”“心音挺弱的,胎位不正。”老头几乎要跪下,“你知道,我家穷,是个鱼花子。四十多岁才娶上媳妇,还是个四不全的残疾人,你可不能让我断后啊。”“准备剖腹产吧。”主任斩钉截铁的说:“开肚子,取孩子。”老头再次跪倒,“有危险吗?”“当然有危险。”老头搓了搓手,转着圈,“没别的办法了吗?”“没有,必须手术。她是软骨病,骨盆小,产道窄,根本生不下来。时间长了就会死胎”。“那就开吧。”老头抓住主任的手,“你可要保证她们母子平安。”主任恳切的说:“我虽然不能给你打保票,放心,我会尽力的。”
手术当晚就做了,剖出一个胖小子,八斤一两。老头乐开了花,第二天提了一筐鱼送到科里,“这是刚从江里打的,大伙尝个鲜。”主任没有推辞,我和杨婕还应邀到主任家吃了一顿美味的鱼宴,见到了主任的爱人。果然,徐娘不老,风韵犹存,想当年一定是个美女。
(52)
一入夏,三江口成了我们光顾最多的休憩地。坐在江堤上,望着远天的余霞,近江的水波,有一种天高地远的雄浑风光。这里也是我们游泳、浣衣的好地方。每天的傍晚,我们都会不约而同的来到这里,会水的同学都换上游泳衣裤,和江水做亲密接触。最招眼的就是杨婕,她那火红的泳衣,裹着丰满白皙的*,引来许多目光。金鑫几乎成了我们集体中的一员,但他是旱鸭子,从不下水。一时间我们实习队在江堤的活动地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我们几个男生都识水性,游泳成了我们每日的必修课。我们选择水势平缓的牡丹江。这里的江面只有三百多米,可以游个来回。偶尔也到松花江游泳。
据当地人讲,分水线附近有旋涡,我们不敢贸然。但还是差点出了事。那是个红阳高照的星期天,中午燥热,我们相约来到江堤的柳荫下,女生们在江边洗足,浣衣,戏水。
我们几个男生跳进了江里,好不惬意。忽然飘来团团乌云,我们刚游到对岸,一场暴雨就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我们五人只好躲进一个渔民的草棚。雷电交加,一阵暴雨之后,又是云开日出,但发现江水涨了,水流湍急,还有不少树叉草皮从上游冲下来。我们光着上身,到了轮渡码头,刚好有船起航。刚上船,发现少了贾岱正,我知道他的水性一般,怕他出啥意外,就下船来找。原来他正在草棚里吃香瓜,他掰给我一块,说:“这香瓜,真甜。”卖香瓜的小贩给我也挑了一个,“这瓜保甜。”我说:“光着身子也没带钱啊。”贾岱正说:“没事,我让他找金鑫要。”我心想;你真够馋的。
吃完瓜,我说:“等轮渡吧。”贾岱正说:“没事,我们游回去。”他游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游出几十米,我突然觉得江水的冲力很大,已难以控制速度和目标。游到江心,更是身不由已,任凭急流,向松花江方向冲去。一定是上游地区还在下大雨,江水暴涨了,我真后悔,不该游回来。
只听贾岱正呼我,“方昊,我脚抽筋了,快帮我。”我奋力向他靠近,但总抓不住他,只好喊;“不要慌,不要慌。”我突然觉得有个一股水浪袭来,呛了几口水,不好,可能是冲到分水线了。我踩水躲开旋涡,发现贾岱正,已被冲入松花江,一浮一沉的。我一看,他似乎不能控制自己了,就踩着水,紧撵着,向他追去。我觉得自己体力有些不支,但还是奋勇的向松花江游去。快靠近贾岱正时,大声的喊他,他似乎听到了,挣扎着浮出水面,几个水浪打来,又不见他的身影。我有些慌了,怕他卷入旋涡,沉入水底。
忽听有人喊我俩的名字,一看是杨婕和金鑫还有渔民正划船而来。我猛的潜入水底,抓住贾岱正的裤头,一下窜上来,刚好撞在船邦上,被渔民拉了上去。我和贾岱正躺在船仓里,面无血色。贾岱正已说不出话来,我感激的看着杨婕、金鑫,“好玄,要不是你们,我和贾岱正恐怕没命了。”金鑫说:“要不是杨婕心细,发现你俩没回来,也想不到来接应你们…”
(53)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按计划,我们应该回校实习了,但校方一点消息也没有。近来,我有些心烦,听说别的实习点,都派了老师,而人数最多的依兰点却迟迟没有派老师来。作为实习队长,我感到压力和责任。最近又传出实习生的绯闻;贾岱正经常夜不归宿,金香玉在谈三角恋爱,杨婕和金鑫更成了公开的秘密。真要出了事,可怎么办?
我打算回校一趟。事有凑巧,外科有个烫伤的患儿要转合江市治疗,需要护送,我就答应下来。匆匆启程,来不及准备,到了船上,方感到事态的严重。伤儿五岁,是个胖女孩,烫伤面积约35%,大都是深二度的,伤儿伤情严重,躁动不安,喘着粗气,已陷入脱水休克状态。临来前,只推了200毫升的葡萄糖。而我的急救包里没有静注的液体。记得课间实习时,见到过这种烧烫伤的病人,伤后24个小时,正是休克期,补液疗法为主。而伤儿显然补液不足。
从依兰到合江,虽是下水 ,船行也要四、五个小时,我真担心伤儿会死在船上。我们坐的是统舱,旅客都围着我们议论纷纷。有个上年纪的老大娘说:“多好的孩子呀,真够可怜的。”又责备其母亲:“你怎么不看好孩子呢?”伤儿的母亲不断的喃喃自语:“都怪我,都怪我,我怎么没想到她会去揭锅盖呢。”伤儿开始躁动不安,鼻翼歙动,呼吸急促,我只好不断地给她间隔注射“维他康复”和“可拉明”。明知无济于事,也算是一种安慰治疗吧。眼看着伤儿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挣扎了一阵,陷入了昏迷,我心急如焚,如芒刺背。一个大夫,在病人频危的关头,无能为力,是最痛苦的。我真后悔,不该来护送。伤儿母亲失神的眼睛盯着我,“大夫,再给打一针吧。”伤儿的父亲慌乱的问我:“能挺到合江吗?”我急的满头大汗,听诊器,一直搁在伤儿的左胸前,听着心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微弱,我的心悬了起来,旅客们七嘴八舌的唏嘘叹息。
伤儿终于死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可能是没捱到地方,死不瞑目吧。她母亲紧紧的抱着她,深怕被人抢走似的。他们在“宏克力”站下船了,我目送他们,内心一阵阵痛楚,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就这样夭折了。我想,如果我们有精湛的医术,她本可以不死的,作为一个被人誉为“白衣天使”的医护人员,我感到惭愧,更感受到了一个医生的神圣职责。
回到学校,我竟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这是以前所没有的,难怪称之为母校,人的感情真怪啊。我到附属医院内科找到了文鹃,她一见我,感到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虽说只分开了三个多月,我们好像久别重逢似的,紧紧的握了握手。下班后,文鹃邀我到一家朝鲜族小餐馆,点了几个小菜,还要了一瓶啤酒。我俩都是南方人,又都喜辣,朝鲜泡菜就最对口味了。坐定之后,我慢慢的品着啤酒,望着文鹃出神,文鹃被看得两颊飞起了红云,“你看着我干嘛呀,不认识了?”我回过神来,说了护送伤儿的感受。文鹃颇有同感的说:“当大夫容易,当个好大夫真难啊。”我呷了一口啤酒,“你们在附属医院实习,收获挺大吧?”“病人是多,病种也全,可就是动手的机会太少了。上台只能拉勾,连‘医助’也当不上。听说你们都能独立完成兰尾炎、疝气手术了?”“那里,都是在老师指导下完成的。只能说掌握了手术步骤,遇到问题,还不一定能解决。但是动手的机会挺多,只是病种太少,手术都是急诊而且都是重的,农村看不起病,挺不住了才来医院。”
我问文鹃:“你听说轮换的事了吗?”文鹃答道:“怕是不轮换了。学校准备扩招,又增加了公共卫生系和口腔系,顾不上我们了。”我像泄了气的皮球,沮丧的说:“眼看要毕业了,有的病种还没看到过,以后到基层咋办呀。”“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呗,毛主席就是这么教导我们的。”我喝干了杯中的啤酒,“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文鹃挑起了丹凤眼,“当初我劝你留在附院实习,你不听,现在后悔了吧?”“我不后悔。其实在基层实习,我们学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文鹃给我续上酒,“听说你们偷着解剖死孩子?”没等我回答,又说:“游泳时,贾岱正差点出事?”我有几分吃惊,“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文鹃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我的耳朵长着呢。我还知道,杨婕和院办主任打得火热,你吃醋了。”我腾的红了脸,酒劲一下冲到了脸上,“胡说,我吃什么醋?”文鹃笑盈盈的端起酒杯,“不吃醋就好,我问你,快毕业了,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吗?”“我还真没想过。”文鹃*的说:“怕是说不出口吧。”我听出她好像话中有话,反问道:“那你想什么?”“想嫁出去,你娶吗?”我心中怦怦直跳,文鹃的表白太露骨了,就吱唔着说:“你真会开玩笑。”“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文鹃噘起嘴,面有愠色,“真不知你是咋想的,让人看不透。”
从饭馆出来,乘着月色,我和文鹃漫步在校园的白杨树林中,好像我们都有许多心里话要说,但又无从谈起。同窗三年有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我是个木讷的人,况且常有梅姣入梦来。面对要走上社会,走上从医的工作岗位,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哪。我对文鹃诚实的说:“其实你并不了解我。”文鹃忽然站住了脚,“你还不了解我的心吗?”看我不吱声,她又急切的问:“你倒说啊。”我怎么说啊,真想把梅姣的事告诉她,可我开不了口。文鹃冲动的抱着我,吻着我的脸,“我是你的唯一选择,懂吗?”
唐老师参加了招生工作,教务处也找不到人,这趟是白回来了,我打算明天就回依兰去。一早我就赶到汽车站,第一班车是上午九点,为时尚早,我在站前的江畔排徊,忽听有人喊:“方大夫。”扭头一看,是个工人模样的年轻人。他向我招手,“你是回依兰吗?搭我的车走吧。”原来是那位前不久在外科做过兰尾炎手术的司机,他是粮食局的。
我见他热情相邀,就不客气地坐进了驾驶室。汽车奔驰在青山绿水间,这一带多坡地,山也不高。初夏的北疆撩开了她美丽而神秘的面纱。我望着窗外;广垠的黑土地上,大豆、高粱、玉米等作物郁郁葱葱,满山遍野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汽车宛如小舟在绿海中荡漾。车上了蜿蜒的山道,就看见了依兰的城廊。司机一直送我到宿舍。回到依兰,我忽然觉得有几分沉重,如何向同学们交待?我合衣躺在床上,两手枕着后脑勺,陷入了沉思。反省着三个多月的实习情况,掂量着该怎么办?
(54)
当晚召集了全体同学开会,我如实的介绍了学校的情况。贾岱正第一个发言:“学校对我们太不负责了,我们还没毕业,就像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不管了!?”同学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但意见比较统一,那就按实习计划回合江市。我委决不下,只听杨婕说:“我看,还是再和学校联系一下,慎重一些比较好。”贾岱正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说:“你当然不想回去了。”杨婕忽地拉下了脸,“你这话是啥意思?”“还用我明说吗?”杨婕气的一扭身,跑出了宿舍。会议不欢而散。我又平添了几分烦恼。
杨婕约我去江边走走。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了,她似乎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我们漫步在江堤上,晚风沐浴着夕阳,倒映在粼粼的波光中,勾勒出一幅绚丽的“江天图”。
我们默默的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走着,走着,黑幕渐渐的沉下。我们坐在堤坝的柳树下,她忽然抬起脸,我惊讶的发现,她盈盈的泪水,在月光下滚动。“你怎么了?”她掏出手绢,擦了眼泪,“方昊,我们同窗三年多了,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是个挺有志气的人。你看我,一定像是个歇斯底里的魔症吧。”“你是校花,又是同学们公认的才女,怎么能说是魔症呢。”“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杨婕低沉而又痛苦的说:“我从来没有透露过我的身世,今天想告诉你;我是辽阳人,父亲毕业于东京早稻田大学医学系,曾在伪满的‘御医院’供职。
日本投降后,我们一家到了鹤岭。父亲聘任煤矿医院院长,可以说我是在一个优裕的家庭长大的。五七年祸起萧墙,兼任政协副主席的父亲被打成'极右',罹及全家;父母被遣送回藉,在‘哈工大’上学的大哥勒令退学,读高中的二哥辍了学,大姐远嫁宁夏,我被父亲的一个工人朋友收养,改名换姓,得以躲过那场浩劫。”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她蕴藏着如此大的不幸,难怪有时会失控。“那你真名叫什么?”“还是不告诉你为好。”我没有勉强她,心里不禁想;人人有一本难心账啊,我们可谓同病相怜了。
杨婕说:“我们背的十字架实在是太沉重了,但我们无法选择。”她岔开了话题,深情的说:“我比你大五个月,你乐意做我的弟弟吗?”我的心间忽然涌上了一股冲动,“我正缺个姐姐呢,我的大姐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了。”杨婕非常动情的说:“那我们以姐弟相称吧,毕业后,不管你到哪里,都不要忘了我这个苦命的姐姐。”她说的有几分凄然,我也觉得有几分压抑。
杨婕拉我站起来,“那我们应该庆贺一下。”我忽然有几分心酸,想起了远方那个命苦的梅姣,不知她怎么样了?天黑时,我们走进了江滨大道的一家小餐馆,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碗酸辣菜,一个炒鸡蛋,一盘油炸鱼,半斤白酒,相对而酌。白酒的刺激使我有几分兴奋,望着杨婕的脸,红扑扑的,是那么的端庄秀丽。我不禁脱口而出:“你真的和金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