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交椅。历次运动,虽涉及到他,他都能看风使舵,侥幸过关。反右后,还提升为分管外科的副院长。”但他升职不离岗,仍把持外科工作,手下有“哼哈”两将,都是五五年“金陵医学院”毕业的,一位叫任达,负责创伤骨科,给人的印象是谦虚谨慎;另一位叫章琪,负责“普通外科”,给人的印象是心高气傲。麻璜有意让他俩各专一科,以便自己全面垄断技术。想不到以救死扶伤的医学圣堂里,也充满争名夺利的血腥味。陈技师告诫我,“外科比较复杂,少说多干,牵动耳朵连着腮,千万别得罪人。”
我早早地来到住院部,门卫不让我上楼。我说是“新来的”,门卫不信,打电话问住院处,接电话的人说:“不知道”,又打电话到外科办公室,才验明身份放行。只听说“候门深似海”,没成想医院住院部的门也这么难进。不过,严格管理对维护医院秩序总是好事。
当我沿楼梯爬到四楼创伤骨科时,办公室里正在开早会。我不好贸然而入,就在门口徘徊。过来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我一阵,声音沙哑的问我:“你是新来的吗?”“是啊”。我纳闷,他怎么知道?“跟我来吧。”他领我到一间小屋,里面放满了扫帚、拖把之类的东西,我不禁哑然失笑,他龇了龇嘴,嘬了嘬牙花,递给我一件又破又脏的白大衣,“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干不了重活,你就管扫地,擦玻璃,厕所由我来包。”他把我当成清洁工了。
我忙退了出来,那人在背后追,“咋的了?”急切中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一抬头,愣了片刻,禁不住互相惊叫:“方昊!”“包德禄。”“听说新来个大夫,原来是你呀。走,进屋。”
早会交班刚刚开始,我俩一进去,医护人员的眼光一起投了过来。包德禄介绍说:“这位是新来的方昊大夫。这位是任达主任。”这位任大夫白净脸,高颧宽额,说了声:“十分欢迎。昨日到卫生处开会,听梁科长说你是个高材生,能写会画,我们正缺人手呢。”他又瞧瞧包德禄,“你们认识?”“同学。”任达有几分疑惑地望着我。“是的。合江医学院。”“那就更好了。包大夫,你就帮着方大夫熟悉一下情况吧。”
刚散会,那个中年人推门进来,递给我一副手套,一把扫帚。众皆讶然,我说了刚才的原委,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护士长说:“总务科是给我们分了个清洁工,这老孙急晕头了。”包德禄拍了一下大腿,“妈拉个巴子,这孙傻子还真有眼力。”护士长瞪了一眼愣在那的老孙,“你不瞧瞧,他像清洁工的料嘛,这是新来的方大夫。”老孙嘟囔着:“我哪知道啊。”散会后,包德禄拉着我唠得挺热乎,他说:“从合江医学院回来,又去哈尔滨学习进修,现在负责骨病组。”我记得,说他辍学是因为‘粮票事件’,原来是另攀高枝了。我由衷地说:“那要请你多帮助了。”“那当然了,谁让我们是同学呢。”
说起住院部大楼,还颇有些来历,这座建于三十年代的五层大楼,是日伪时期耗费三年时期,由劳工修造的。当时对外叫“矿工医院”,医护人员都是日本人,其实是关东军的一个“细菌研究所”。日本战败时,曾用好几吨TNT,也没被把这座坚固的大楼摧毁。解放战争时,成了东北野战军的后方医院,随着革命形势发展,“红军卫校”由延安迁此,创建了新中国第一所“中国医科大学”——兴山医大。
大楼座北朝南,站在四楼眺望,近处是一片白杨树林,远处,鹤岭市市区尽收眼底。马机架、矸子山,煤矿特有的风貌历历在目。
大楼和鹤岭唯一的一所公园;“煤海公园”毗邻,使大楼更显的突兀不群。内部布局;地下室是水电设备,一楼为食堂、财务、后勤、党政科室;二楼为内科;药局;三楼是普通外科(包括腹外科)和检验科、血库;四楼全为创伤骨科;五楼分三部分:五官科、胸外科和手术室,开设病床380张,其中外科占了218张,而创伤骨科就有124张,足见,煤矿的医疗重点是创伤。
手术室是五八年改建的仿苏建筑,圆弧形,分隔成三个手术室,四个手术台,条件、设备堪称一流,是鹤岭地区乃至周边地区技术力量最雄厚的医疗中心。能在这样的医院工作,当然是件幸事,我暗暗庆幸自己,有这么个好机遇。
(10—66)
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温度降至零下20…30度。冰雪不再融化,走在雪道上橐橐作响,稍不留神,就会哧溜一脚,跌个仰巴叉。室内虽然温暖如春,一出门,必须穿上棉袄、大衣,戴上皮帽、手套。
宿舍距住院部有约六百米的坡道,一班小孩三五成群,每人拿一个“小爬犁”从坡道上飞速而下,玩得十分开心。我真为他们捏了一把汗。昨晚在“矿工俱乐部”欢迎从欧州戴誉归来,为国家夺得第一块滑冰金牌的王金玉。在报告会上,他语出惊人:“我是从鹤岭打‘哧溜滑’冲向世界的!”原来冠军就诞生在玩小爬犁的小孩中,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创伤骨科只有四名大夫,除了包德禄,还有一位哈尔滨医大毕业的姚泽;唐山医学院毕业的祁英;大连医学院毕业的唐效。每人负责30张左右的病床,我暂时不拿床,分配和唐效一组。护士长齐玉荣,是从矿机关调来的,老护士不多,年轻的护士大部分是医院附设的“护校”培养的。二年制“初护”,年龄和我相仿。
创伤骨科工作很忙,医生除了日常查房、下医嘱、换药、手术,还要轮值夜班,接待急诊。护理工作也不轻松,正规护士负责打针、服药,观察病情,协助诊疗。护理员三班倒,她们主要工作是:大便器、小便器、苕帚疙瘩体温计。
上班第一天,就上了手术室。护士长就是燕淑,她给我挑了一套手术衣裤,口罩帽子和拖鞋,还给我一把手术柜的钥匙,里面有毛巾、肥皂。唐效打趣道:“燕护士长真偏心。”燕淑笑着答道:“他是我小老乡,当然要偏心眼了。”
手术是“邮票式植皮术”,病人是一位中年女性,拣煤不慎,被矿车碾伤,造成小腿肉芽创面。术式就是先在健侧大腿用剃须刀片切下薄层皮片,尔后剪成邮票样大小,间隔钻敷在经过清创后的肉芽床面上,再敷上油纱包扎。使我不由的想起“挖肉补疮”的典故。
手术后又来了个“小腿粉碎骨折”的矿工。唐效让我给他上“跟骨牵引”。这位老矿工怎么也不让我动手。唐大夫劝说了几句,见病人不从,就发了火;“你不配合,残废了别怨我们。”那矿工涌出了两滴老泪,哀求说:“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全指望我一个呢。让实习大夫给我治,不坑我一辈子嘛。”我很体谅这位矿工的心情;尴尬中有几分不安。正僵持着,护士鲍晶跑来报告:“刚手术的病人没有尿。”我正好借故走开;“那我去看看。”
植皮的女患是腰麻,我估计是“术后尿潴留”,一检查,果然小腹膨隆,就吩咐护士准备给她导尿。鲍晶说:“她不是插着导尿管子的吗?”这就怪了,我挤压她的小腹,尿管一滴尿也没有,我略一犹豫,就带上了手套,准备检查一下,刚扒开会阴,鲍晶就叫出了声:“怎么尿管插在*里?”我用眼神止住鲍晶,重新消毒,将尿管插入尿道,排出一千多毫升尿液。
鲍晶嘴快,向唐效作了汇报。唐效说:“这是重大差错,连导尿部位都不知道,还当啥护士!?查查,是谁插的尿管。”鲍晶找出了护理记录,说:“是齐护士长。”我大感意外,唐效不满的说:“还是市劳模呢?连基础知识都不懂。来医院当啥护士长啊,这种官太太,真是扯淡。”我没敢附和,心里却想,这技术工作岗位,岂能也如此荒唐!
〈10—67)
麻主任宣布;为新的一年向党献礼,外科系要攻克一个科研项目—空肠代食道术。术前几次讨论,我都参加了,但发言的只有麻主任和章琪。大家都洗耳恭听。他俩好像是说相声,演双簧似的一唱一和。
手术那天,院处领导还来“关心”一下,电台报社的记者也来了。除了本院外科医生,谢绝参观。手术分两组施行,麻璜主刀开胸,章琪负责剖腹。
手术室里弥漫着紧张、肃穆的气氛,除了刀剪声,只有麻醉机发出的有节奏的“啪嗒”声。参观手术的大夫,都全神贯注,凝目屏息。胸腔、腹腔都打开了,心、肺、肝、肠都清晰可见,两组的静点都输着血,巡回护士不时的调整输血速度,麻醉师是刚从长春进修归来的齐德,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仪表,捏着麻醉机上的像皮球,做人工呼吸。
一开始手术进行的还算顺利,紧接着就听到器械落地的声音。手术室护士都知道;主任一摔器械,意味着手术中遇到了问题。听说:器械护士都是麻、章亲自点名的“好手”,但发脾气扔器械还是常有的事。忽听“咣啷”一声,麻主任把“拉勾”扔在了地上,呵斥器械护士说:“你怎么搞的?下去!”早有准备的燕护长麻溜的穿上手术衣,戴上手套,把满脸委屈的器械护士替换下来。
手术进行的似乎不太顺利,麻主任的额际不时的渗出汗珠。麻醉师提醒:“手术已进行四个小时十五分钟了。”手术室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麻璜忽然一声喊:“丛深,拿手术图谱来。”丛深应声捧出厚厚的手术图谱。“翻到244页。”麻璜毫不含糊的发令。丛深翻开彩图,麻璜两手插进胸前的“无菌袋”中,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图谱,丛深一页一页地翻着,好一会又喊:“章大夫,你也来看看。”章琪看了一会儿,有几分无奈的摇摇头,他俩又嘀咕了一阵,好像是说空肠拉到胸腔不够长。两人又合计了一下,手术重新开始。
手术从上午八点半到下午四点,整整七个半小时。手术结束了,不要说参加手术的人员,连我们参观的都已站得腰酸腿麻。
出了手术室,麻璜接受了采访;“手术挺成功,为矿区医疗技术添填补了一项空白。”院方在一楼食堂餐厅摆了两桌,犒劳大家,参观者也借了光。席间,麻璜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发表了即席讲话:“手术很顺利,配合的也很好,大家辛苦了。”还特意向那位被他撵下台的器械护士说:“你进步很快,表现不错。”我忽然想起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的俚语。这照着书本做手术,真开了眼界,也许这也叫做“按图索骥”吧。
(10—68)
眼看到了春节。 “三年自然灾害”的噩梦中醒来的人们,都希望辞旧迎新,时来运转。
去医院的理发室剪了个头,理发师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师父,他已谢顶秃发,仅有几根头发了,仍梳的光光的,牙已掉了大半,嘴唇周围瘪瘪的像核桃纹。他理发的技术娴熟:剃、剪、洗、刮、修、一丝不苟,理好后还拍打了一阵,按摩了一会。在镜子前面一照,顿觉神清气爽。我说了声谢谢,他眯细了眼,似笑非笑的说:“小伙子,你已有白发了!”我忽然记起郭沫若的一段“理发有感”的妙文,禁不住自叹,“白了少年头了!”
四楼的“医生值宿舍”,有四张床。只有姚泽和我是单身,各占了一张,工作一忙,我们就吃住在这里。对我来说又能参加急诊手术,又能看书,何乐不为?护士们戏称我俩是真正的“住院医生”。姚泽个子不高,国字脸,宽额高颧,满脸连鬓胡须,说话声音低沉,挺像日本人的,但他最忌讳叫他“日本大夫”了。我和他相处挺好,但他从不对我讲什么,尤其是家世、医院和科里的事。
昨晚来了一名六岁的烫伤女孩,入院时,意识已有些模糊,当班的唐效大夫,给她计算了补液量,做了清创手术,还输了200毫升血,我守着她多半宿,总算没白费劲,后半夜,伤儿清醒了。当她睁开圆圆的眼睛时,我由衷的感到欣慰。触动了我的哪根神经,想起去年在依兰实习,死在船上的那个烫伤女孩,不禁感慨系之,要是有现在这样的条件,就不会命丧黄泉了。
昨夜一宿未睡好,早上冲了个冷水脸,打算回宿舍美美的睡一觉。刚交完班,麻主任就打发护士叫我,也不知什么事,我惴惴然的进了他的办公室。麻璜坐在转椅上吸烟,办公室里还坐着两位年轻大夫,他们也是今年分配来的,一位叫樊彤,一位叫满青。麻璜把烟头狠狠的抽了几口,掐灭了,放在烟缸里,开门见山的下了指令:“给你们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讲完之后,不由分说的用命令的口吻说:“好,就这样,有什么问题随时向我汇报。”
走出主任办公室的门,满青不满的骂出了声:“操,我们又不是打杂的。”樊彤也嘟囔,“这不是拿我们当护士使唤嘛。”我心里也嘀咕:“区区一个病人,要三个见习大夫专管,三班倒,二十四小时监护,岂非小题大做?”但上命难违,我们又初来乍到,只好去接受任务。
病人就是上个礼拜做的那个“空肠代食道术”的患者。他被特殊安排在三楼抢救室的一个小房间里,当我见到病人时,着实吃了一惊。这位三十二岁叫娄林的矿工,半卧位躺在床上,骨瘦如柴,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味,不时的呻吟。
听单位派来的“看护”说,娄林是南山矿掘进工。五八年从老家吉林省榆树县来鹤岭谋生,几年下来,小有积蓄,一年前,从榆树县带回一个漂亮的媳妇。但好景不长,不久榆树县一个小伙子找上门来,扬言:这女人已和他订婚,是他未婚妻。娄林用钱把她骗来的,要带她回乡。娄林,一气之下,找了几个哥们,把这小伙子毒打了一顿。小伙咽不下这口气,和那女人密谋报复;她在矿灯房弄了一瓶“强碱”,偷偷地装入酒瓶中,娄林嗜酒,下班后都要喝几口,果然上当。他把酒瓶中的强碱,误当酒喝了,造成了口腔食道灼伤。经过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但后遗食道狭窄,只能喝流食,连面条都咽不下去。
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