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一思考,果断地交代白素云说:“立刻准备担架,赶快再把辛姐送进鹁鸽洞隐蔽!”又转身对辛姐的爸爸妈妈说,“请二老放心,一旦情况紧急,我们会尽全力保护辛姐突围!”
二老上前,和女儿依依惜别。
第七章
辛姐被送回鹁鸽洞,天已黑了下来。寒风卷着乌云笼罩着群山,阴沉凄凉。小徐霞点着蜡烛,陪在辛姐身边,默默不语,一脸的悲伤,直看着灯火出神。
辛姐纳闷,小徐霞向来活泼好说的,今天怎么了,好象有什么心事。
“小徐,你怎么了?”辛姐问。
“唔……”小徐半天才回过神来,“辛姐,不怎么呀!”又忽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搪塞辛姐说:“我只是一离开大家,有点想念……”
“不对,你好象很悲伤!”辛姐说。
“没……没有呀!”小徐霞含糊地否认。
“不可能吧,”辛姐肯定地说:“你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没……没有,真的……没有!”小徐霞嘴里否定着,但心却砰砰直跳,眼睛不由得潮湿模糊起来。
辛姐看在眼里,心头立刻掠过一片阴影。她想,是否甄雪发生了不幸?昨天下山,一直是新任团长付洁接待陪同她,怎么没见甄雪呢?她到哪里去了呢?
是开会,还是出发?她问起白素云,白素云吞吞吐吐。若是开会或出发,不应该支吾含糊呀?付洁接过话头,也有点躲躲闪闪,恰巧爸爸妈妈来了,她立刻转变了话题。难道甄雪她会出事……
小徐霞偷偷抹了把眼泪,继续编着“谎话”:辛新姐,真的没事,您不要多想,您要好好养伤。”
辛姐的心情不能平静,子弹无情,鬼子无情啊!也许甄雪真的……“小徐,你不要瞒着我,”辛姐鼓励小徐霞说:“什么事情我都能挺得住,你说吧,是否你甄姐,她遭遇……”
小徐霞为难而又痛苦地垂下了头。就在昨天下山给辛姐治疗时,付洁偷偷告诉了她关于甄雪和陈博都不幸牺牲的消息,要她暂时不要告诉辛姐,特别是陈博殉国的事,更要她暂时对辛姐保密。现在,辛姐猜疑追问,痛苦和伤心,使她觉得她暗暗筑起的坚固的封锁线,一下子就要全崩溃了。好在辛姐没提及陈博哥,她略略松了一口气。她想,她可以先告诉甄雪姐牺牲的消息。小徐霞抹了把泪水,慢慢抬起头说:
“辛姐,付团长叮嘱,怕您伤心,不利养伤,本不要我告诉您,可如今您已猜到……”
“小徐,不要为我担心,”辛姐依旧鼓励着小徐霞。“说吧,我挺得住!你甄雪姐她真的……”
“真的……”小徐霞肯定点点头,“就在我们下山的前两天,她……”
“啊——”辛姐多么不愿这是真的,顿时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半天,她才急切地向小徐霞问道:“你甄雪姐,她是怎么牺牲的?”
“听付团长说,她用手枪自杀……”小徐霞怀着崇敬的心情说。
“甄指导员真坚强!”辛姐佩服地赞叹道,又问小徐霞:“具体情况,付团长告诉你了吗?”
“告诉了。”小徐霞回忆说:“事情来得很突然。前天黄昏的时候,付团长和甄指导员率领姊妹剧团,来到一条东西走向的山沟隐蔽,并准备在这里宿营。炊事员刚刚点火,付团长突然发现北面的山坡上有鬼子的身影,于是命令炊事员立刻熄火。
付团长注视着鬼子的动向,发现鬼子也升起了炊烟,判断鬼子没有发现我们。但考虑鬼子居高临下,我们已不敢生火,并准备转移。
“队伍沿着山沟向西行进。没走多远,突然发现右前方山坡出现鬼子。原来鬼子十分狡猾,故意生火麻痹我们。付团长当机立断,让甄指导员率队伍立刻向左侧翻山,她和三名同志在后掩护。
“甄指导员率队很快翻过了山坡,但付团长却被十几个鬼子拖住。眼看付团长她们迟迟没有返回,甄指导员担忧万分,因为付团长刚刚任职,没有战斗经验。于是她安排好同志们隐蔽,自己多带了几颗手榴弹,迅速又翻过山坡。
“这时,鬼子正对付团长她们穷追不舍,距离越来越近。鬼子发现是都是女的,就欣喜若狂地叫喊捉活的。而付团长她们子弹和手榴弹皆已打光。”
“危险,女同志要是落到鬼子手里,可就惨了!”辛姐说,担心地几乎屏住了呼吸。
小徐霞说:“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甄指导员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一面命她们快撤,一面跑到她们身后向追击的鬼子扔手榴弹掩护。接连扔出两颗手榴弹,炸倒了三四个鬼子,才阻止了鬼子追击,付团长她们趁机脱险。”
“好,很好!”辛姐松了口气,转又担心地问:“甄指导员呢?她——”
“她被鬼子打伤了!鬼子向她猛烈开火,她左腿连中数弹,她跑不动啦!”小徐霞泣不成声,“同志们在山顶看到,她卧倒在一块岩石后,继续向鬼子投掷手榴弹。手榴弹投光了,她就用手枪射击。子弹打光了,她停止了射击。
“鬼子看她年轻漂亮,躲避着没有还击。看她子弹打光了,便一齐围了上来。为首的军官叫嚷着要捉活的。她双腿已不能站立,一手紧握着枪,一手支撑着地,慢慢坐起来,怒视着近在眼前的敌人,一声不响。
“鬼子军官嬉笑着,小心地一步步靠近,十米……九米……八米……距离甄指导员五六米的时候,他突然张开双臂,要扑上去……
“就在这一瞬间,甄指导员倏地举起了枪,只听砰地一声,鬼子军官便扑通倒地……原来甄指导员是佯装子弹打光了。其余的鬼子一下子停止了脚步,不知所措。当他们回过神来,仍然做着花姑娘梦要涌上来时,又听砰地一声,鬼子都顿时卧倒在地。
“片刻,当他们慢慢抬起头来时,他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甄指导员正象一尊女神昂首端坐在地上,横眉怒视着他们,右手紧握的手枪正对着自己的左胸,殷红的鲜血喷射而出……原来甄指导员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甄姐,英雄的甄姐,多好的甄姐呀……”小徐霞抑制不住悲伤,痛苦失声,“我再也见不到甄姐了!”
辛姐不住地抹着泪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她在心底哭喊道:“甄雪,你一个稚气未退的少女真了不起呀!你死得坚强,死得英雄,死得气壮山河!你是党的好女儿,你是民族的英雄!你让中国人骄傲,为你的铮铮铁骨!你让日本人羞愧,为他们征服不了一个弱女子!
“甄雪,你是我志同道合的同志,你是我和同志们心中的榜样!你以救国为己任,忘我地工作和战斗,从不怕艰苦和危险!你看似柔弱的身躯,一颗心,却如钢铁般的坚强!你天生文静的性格,一腔血,却如火一样的炽热!你虽然未脱少女的天真和幼稚,但聪明和智慧,却非同一般的同龄人!
“甄雪,你是我情同手足的姐妹,你让我和同志们怎样地想念你呀!你对敌人刻骨的仇恨,但对同志们却温暖如春!对谁,都从不冷漠,从不愠怒,从不怨人,总是笑容可掬!工作、战斗、生活,和谁,都顾大局,讲团结,和睦相处!
“甄雪,你是我和同志们心中的红玫瑰,你让我和同志们怎样地惋惜你呀!你正在绽放,就这样突然地凋谢了,生命没有第二次呀!你才仅仅19岁呀,有多少壮志心愿尚未实现,有多少理想梦想尚未能圆呀!特别是,爱情的春天已向你走来——米晓文,他痴心地爱着你呀……”
小徐霞看辛姐沉浸在极度悲痛中,后悔不该告诉辛姐,让辛姐这样伤心。可又自我原谅,觉得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对辛姐说了,心里反倒舒服了许多。她觉得不能让辛姐这样悲伤下去,她突然停止了哭泣,劝慰辛姐保重身体。
辛姐擦了擦泪水,思绪却依然在奔腾不止。甄指导员牺牲了,米晓文呢,他知道吗?他痴心地爱着她呀!特别是她已接受了他的爱,相约“在天同作比翼鸟,在地共为连理枝”,并允诺劫难过去就和他结婚。辛姐喃喃自语道:“米晓文,他知道吗?他要是知道了,他又该怎样悲痛呢?”
“米晓文——”小徐霞听到辛姐自语,悲伤的心不禁又紧缩了一下。付团长告诉她,米晓文和陈博哥是同时殉国的,这个噩耗同样不能告诉新姐。小徐霞装作没有听见,看看天不早了,催促辛姐赶快休息,她真担心辛姐问起此事。
辛姐似乎一时没有困意,小徐霞清楚地听到辛姐心跳喘息的声音。半天,辛姐终于发话了:“小徐,你甄姐牺牲的消息,告诉米晓文了吗?”
“米晓文——”小徐霞故意睁大了眼睛,“他是谁呀?”
“哦……”辛姐解释说:“你忘了,你给我读你甄姐的信,他是你陈博哥的秘书,你甄姐的爱人呀!”
“哦……”小徐霞忍痛瞒着辛姐,“付团长没提起他。”为了减轻辛姐痛苦,她再一次催促辛姐尽快休息。“新姐,休息吧,现在最重要的,你要多保重,甄姐已经牺牲了,我们哭死也无用了!”
小徐霞紧挨在辛姐身边躺下,拿起辛姐枕边的毛巾,轻轻为辛姐擦干泪水。
夜已经很深,辛姐也感觉到了疲倦,她压抑着悲痛,不觉慢慢闭上了眼睛。朦胧中,她突然看到陈博领着一对新婚夫妇出现在洞口。那新郎西服革履,胸佩红花,英俊潇洒。那新娘身披婚纱,头戴红花,略施粉黛,仙女一般。
陈博微笑着说:“玉娇,你瞧,这是谁呀?”
辛姐摇摇头。她虽然觉得面熟,但一时却辩不出是谁。
新郎新娘一齐笑了:“辛姐,我是米晓文呀!辛姐,我是甄雪呀!”
“啊——”辛姐惊喜地叫道,“你们打扮得这么漂亮,我都认不出来了!”辛姐纳闷,鬼子扫荡正紧,他们怎么能结婚呢,于是问道:“鬼子走了吗?”
“鬼子都走了!”甄雪说。
辛姐又纳闷,甄雪不是殉国了吗,刚刚听小徐霞说的,怎么还活着呢……
甄雪挽起米晓文的胳膊说:“辛姐,你是我们的红娘,我们特意来请你喝喜酒的!”
陈博说:“玉娇,走吧,就在山下聂诚大哥家,姊妹剧团的同志们都来了,你爸爸妈妈也来了!我主持婚礼!”
辛姐高兴地翻身坐起,陈博一把将她背起,小徐霞在前带路,他们和甄雪、米晓文并肩向山下走去。
刚刚走了几步,突然天空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小徐霞用手指着山下惊叫道:“啊,鬼子,看那边又来了鬼子!”大家一齐往山下看去,隐约只见山坡密密麻麻全是鬼子,膏药旗在前,正在蚂蚁似地往山上爬。
“啊!糟了,你们都快跑!”辛姐惊恐地大叫一声,从陈博背上滑了下来……
“怎么了,辛姐!”小徐霞被辛姐的叫声惊醒,连声喊道,“辛姐,辛姐——”
辛姐从梦中醒来,定定神,她不愿打搅小徐霞睡觉,安慰小徐霞道:“没有什么,我做了个恶梦,你快睡吧!”
“辛姐,您千万不要再伤心痛苦了,也快睡吧!”小徐霞说完,又倒头入睡。
辛姐的心却跳个不停,那梦境还在脑中若隐若现,全然没有了困意。洞外是无边的死一般寂静的黑夜,冥冥中,她眼前老是晃动着陈博、甄雪和米晓文的身影……
那是一个多么幸福的日子,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她真恨日寇打碎了她的美梦。她真希望人能死而复生,要是甄雪真的能和米晓文完婚,比翼双飞,那该多好啊!可是,现实,残酷的现实,这可能吗?万恶的日寇,对中国人民犯下多大的罪行啊!
她又想起陈博,心中涌起一阵刻骨铭心的思念。战火将她们分开,虽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啊!她负伤的事,他要是知道,该怎样的为自己担忧、伤心呢?纵然他不知道,他也是时时在关心思念着自己的。她想起就在她负伤的那天夜里,在这个孤寂的山洞,她曾梦见他来看她,背着她要回老家,这次她又梦见他来了,又把自己背起。他的心不是时刻在伴随着自己吗?她忽然感到无比的欣慰。
遥远的洞外突然传来一声隐隐的鸡啼,天要亮了,她又担心起日寇的扫荡。她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觉得日寇的回马枪说不定在劫难逃。要是真的与日寇遭遇,怎么也不能连累同志们,因为大家都是身单力薄的女同志啊!她只有向甄雪学习,殉国!这是可能的,极大可能的!想到这里,她决定给陈博留下遗书。
她坐起身来,点着枕边的蜡烛,掏出钢笔,找出那个陈博给她的红色笔记本,翻开写道:
陈博:
当你读此书时,我可能已成为阴间一鬼了。
我是在大古村我们分手的当天下午负的伤。日寇
的子弹击碎了我的双膝盖骨,至今十几天了仍不能站
立,一直隐蔽在山洞。日寇反复的扫荡,我极有被发
现的可能。只要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故我做着
牺牲的准备,留遗书与你。
我负伤的消息是一直瞒着你的,为的是怕影响你
的工作。爸爸妈妈曾来看望过我,说你很忙,也很好,
我很欣慰。
但我担心你不忍失我之悲痛,因为我知道,你传
奇般地和我结合,非常非常地爱我。同样,我也是异
常地爱着你的。可你一定要想得开,想想天下被日寇
毁坏的恩爱夫妻有千千万,何止我们呀!
我死了,但你还年轻,希望你再婚。我不会嫉妒,
只要你幸福,我会在黄泉下衷心地为你祝福!
想到新婚之夜你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共为
连理枝”的相约,假如(我说的是“假如”),你遭不
幸,我们就在地共为连理枝吧。
历史规律不可抗拒。日寇是注定要失败的,革命
是一定要成功的,新的中国是一定要诞生的。到那时,
谨愿生者就将我们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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