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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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人-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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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上面铁格子里的木材僻啪的响声。一团凄凉的红光照亮了风暴,火光和冰雹的接触使浓雾显得更加模糊。乌云和红光像两条蛇似的斗起来,狂风卷走了一块火炭,雪片好像受到了火星的狙击,突然退却。礁石最初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现在能看清楚了,那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巨石,有尖峰,也有连绵不绝的山脊。棱角留下一根根红色的线条,斜面涂上一层血红色的光芒。他们走得越近,突起的礁石也越高越大,越显得可怕。 
  两个女人中间的那个爱尔兰人疯狂地掐着念珠。领港的船主既然不在了,逃亡者的头目就是船长了。巴斯克人都会爬山和航海。他们在悬崖上不会失掉勇气,遇到灾难也能够创造办法。 
  他们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了。他们离卡斯盖北面的一块大石头很近,连灯塔也看不见了。现在只能看见这块巨石和巨石后面的红光。这块矗立在浓雾里的大石头好像一个顶一块红头巾的高个儿黑女人。 
  这块恶名昭彰的石头叫作“小福音书”。它是海礁北面的一个支柱,海礁南部另外有一列叫做爱达克一欧一其梅的礁石。 
  头目向“小福音书”看了一眼,嚷道: 
  “必须一个有毅力的人带一条绳子游到石头上去才行!谁会游泳?” 
  没有人回答。 
  船上的人都不会游泳,连水手也不例外;这倒是吃航海饭的人中间的一种屡见不鲜的愚蠢。 
  一根差不多松下来的横梁在船帮上晃来晃去。头目双手抓住它,喊道: 
  “来帮忙!” 
  他们解下横梁。现在他们手里有一件他们需要的东西了。防守变成了进攻。 
  这是一根相当长的实心橡木,完好结实,既可以当做进攻的武器,又可以当做支持船身的用具,也就是说既可以做杠杆,又可以做攻城车。 
  “准备!”头目喊道。 
  六个人一起在桅杆的桩子上面弓着身子,把这根圆木头伸出船边,像一枝枪一样对准礁石。 
  这一着很危险。直撞海礁真是胆大妄为。六个人可能都被震到海里去。 
  同风暴斗争简直可以说是千变万化。一会儿要对付狂风,一会儿又要对付海礁。不是风,就是花岗石。一会儿要跟一个抓不到摸不着的敌人厮杀。一会儿又要跟屹立不动的顽石拼命。 
  现在是瞬息之间愁白头发的时刻。 
  石头和船快要撞上了。 
  顽石在防守。海礁在等候战斗。 
  一个无情的海浪冲了过来,打破了待阵的形势。它冲到船底下,把船举起来,船像投石器里的石子似的,摆动了几下。 
  “拿出勇气来!”头目嚷道,“这不过是一块石头,可是我们是人!” 
  横梁支起来了。人和横梁变成了一个东西。横梁的尖榫刺破他们胳肢窝的皮肉,可是他们一点也不觉得。 
  海浪把船抛到石头上去。 
  船和石头撞上了。 
  这是在浑浊的泡沫底下撞上的,泡沫总喜欢掩盖要紧的情节。 
  当浪花退了下去,波浪离开岩石的时候,六个人已经滚在甲板上;可是“玛都蒂娜号”却沿着礁石飘荡了。横梁坚持下来了,船转了航路。海流很急,所以只几秒钟的工夫,船就把卡斯盖灯塔抛在身后了。 
  这类凑巧的事有时会发生的。牙樯在戴衣湾口撞了一下,救了乌德·德·拉尔古。在温吐顿海角附近荒凉的海面上,“皇家玛丽号”接受船长汉密登的命令,在一个叫做勃兰拿顿的可怕的岩石上用杠杆支了一下,才没有失事,虽然这仅是一条苏格兰式的快速舰。波浪是一种有时可以突然分解的力量,所以很容易转变方向,即使在顶剧烈的冲撞中也有可能。风暴是一头野兽;飓风是一头公牛,人们也可以玩弄它一下。 
  避免失事的诀窍在于从正割线转移到正切线。 
  这就是横梁对单桅船的用处。它起了副桨的作用,替代了船舵。但是这种救命的动作是可一而不可再的。因为横梁已经掉在海里。冲撞的震动力使它从这些人的手中跳出船舷,消失在浪里了。要是再卸一根横梁那就等于把船身支解了。 
  飓风把“玛都蒂娜号”刮走了。卡斯盖很快就跟一堆无用的东西似的隐在天边。没有比这一溜儿海礁现在的表情更不痛快的了。有时在神妙莫测的自然界里有一种看得见的跟看不见的东西混杂在一起的模模糊糊的形象,一种怒气冲冲僵硬的影子,使人觉得它因为放走了一个猎物而正在发脾气。 
  在“玛都蒂娜号”逃走的时候,卡斯盖海礁就是这副神气。 
  灯塔向后退着,变得苍白、暗淡,终于消失。 
  灯塔消失的时候似乎使人怪伤心似的。一层一层的雾笼罩着这个朦胧的火光。光线伸展在一望无际的海水上。火光浮动着、挣扎着,沉到水里,终于看不见了。好像一个沉没在海水里的人一样。炭火变成了烛花,只剩下一点苍白模糊的颤动的光亮。周围出现了一圈微弱的亮光。像深夜熄灯似的一下子灭了。 
  威胁人的钟声不响了;威胁人的灯塔也消失了。但是这两种威胁消失以后,反而变得更可怕了。钟声是声音,灯塔是火光。多少还有点人味儿。现在它们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了无底深渊。 

             第十三章 面对着黑夜 

  单桅船又在不可捉摸的黑夜里漂流了。 
  “玛都蒂娜号”从卡斯盖灯塔那儿逃出来以后,从这个浪头漂上另一个浪头。有时候也在紊乱中停一会儿。它随着风旋转,随着浪的动作摇摇摆摆,反映着海的每一个振荡。它差不多从来不前后颠簸。前后颠簸是沉船的记号。一个顺水漂流的东西只会左右摇摆。颠簸是挣扎的痉挛。没有船舵,船头就不能迎风前进。 
  在风暴之中,特别是暴风雪之中,海和夜溶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烟雾似的东西。雾、旋风和暴风向各方面转动,没有一点固定的东西,没有一个容易辨认的标记,没有休止的时刻,永远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新的黑洞,水平线一点也看不见,远远望去一片乌黑。这条单桅船就在这一片黑暗当中飘荡着。 
  逃过了卡斯盖,避开了礁石,这对失事船上的人来说,已经是一种胜利。可是这个胜利弄得他们茫然若失。他们没有叫“乌拉”。在海上,这种冒失的举动是不会再演一次的。在这种不能测量深度的海洋上,如果还要冒失,那就太严重了。 
  推开礁石是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事。他们吓呆了。可是他们渐渐又有了希望。这些都是人类心灵里的磨灭不掉的海市蜃楼。在任何灾难之中,即使在最危急的时候,也不会不莫名其妙的看见一线希望的。这些可怜虫巴不得能够说他们已经得救了。这句话差不多已经到了口边。 
  但是在一片乌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越来越大的可怕的东西。左舷有一个高高的、直立的、四四方方的、透明的东西,好像是深渊的方塔。 
  他们张大了嘴巴注视着它。 
  风暴把他们推到那边去。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渥太赫海礁。 

              第十四章 渥太赫 

  礁石又逼近了。在卡斯盖之后又遇到了渥太赫。风暴不是艺术家,它是个有无限威力的粗人,不会变换手段。 
  黑暗是无穷无尽的。它有的是陷阱和奸计。人的智谋很快就用完了。人的力量越用越少,而深渊却有无穷的力量。 
  遭难的人转过脸来望着他们的头目,他们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他耸耸肩膀;这是人在毫无办法时的忧郁轻蔑的表情。 
  渥太赫是大洋中的一块铺街石。这个矗立在相互激荡的浪头当中的礁石,大概有八丈高。波浪和船只一碰到它就化为齑粉。这是一个屹立不动的立方体,它的平直的平面直插在大海的弯弯曲曲的弧线里。 
  在夜里看起来,好像这是放在一幅弄皱的黑被单上的一个很大的方木块。在暴风雨里,它好像在等待着劈木头的斧头,也就是说等待着雷击。 
  可是,在暴风雪里从来没有雷。的确,这条船已经被人蒙上了眼睛,一片乌黑。它在准备受刑。一声霹雳倒也死得爽快,但是那是希望不到的。 
  “玛都蒂娜号”现在已经同水上的一段木头差不多,像它刚才遇见礁石一样,朝着这块岩石飘来了。这些可怜虫不久以前还认为已经得救了,谁知现在又临到绝境。他们撇在身后的覆灭的危险,又在他们面前出现了。暗礁又打海底钻出来。真是前功尽弃。 
  卡斯盖好像一个有许多格的烘点心的模子;渥太赫却是一道墙。在卡斯盖遇险会撞得四分五裂,碰上渥太赫就要粉身碎骨了。 
  幸而还有一个机会。 
  像渥太赫面前那样的平面,不论波浪也好,炮弹也好,撞上去总是要退回来的。所以很简单。涨潮之后接着就是落潮。波浪冲进来,接着就退回去。 
  在这种情况下,生死的问题是这样的:如果波浪把船冲到石头上,它就会在上面碰碎,那就完了;要是波浪在船碰着石头以前退回来、回浪就会把船带走,他们就得救了。 
  这是惊心动魄的焦灼。船上的人在黑暗中瞥见一个巨浪冲过来。浪头能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呢?要是浪头到了船边就散开来的话,那末他们就会被推到石头上,撞个粉碎。如果浪头在船底下过去…… 
  浪头是从船底下过去的。 
  他们松了一口气。 
  但是波浪是怎样退回来的呢?回浪拿他们怎样办呢? 
  回浪把他们带走了。 
  不到几分钟的工夫,“玛都蒂娜号”就离开了礁石。渥太赫也像卡斯盖一样,从他们的视野中消逝了。 
  这是第二次胜利。单桅船第二次濒于覆灭,又及时地退回来了。 

           第十五章 PORTENTOSUM MARE① 

  ①拉丁文:可怕的海。 
  那时浓雾笼罩着那些飘浮在海上的可怜虫。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只能看见周围几百公尺的地方。尽管疯狂的冰雹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妇女却坚决不肯到船舱里去。遇上大难的人没有不希望在露天之下沉到海里去的。死亡既然离得那么近,头上的天花板便好像有点棺材味儿了。 
  波浪越来越高,越来越急。肿胀似的波浪表示它受到的压力很大。浓雾中的一条条隆起的水带,说明那是一个海峡。事实上,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正在沿着奥里尼海岸走呢。西面是卡斯盖和渥太赫,东面是奥里尼,中间的海水受到了压力和束缚。海水这种受到抑压的状态,局部地决定了风暴的性质。海也跟别的东西一样,哪里感觉痛苦,哪里就急躁不安。所以海峡很可伯。 
  “玛都蒂娜号”现在就在这个海峡里。 
  请设想一下,海底有一个龟壳像海德公园或者香榭丽舍那么大,壳上的每一条沟痕就是一处浅滩,每一个隆起的地方就是暗礁。这就是奥里尼西岸的地形。海把这些破坏船只的工具掩盖起来。波浪在这个海底的龟壳上面跳呀跳的,四分五裂,变成了泡沫。平静的时候,波浪拍岸有声,遇到了狂风暴雨就变成了一片浑沌。 
  这种复杂的情况,船上的人虽然看到了,可是弄不懂其中的道理。突然他们懂得了。天顶上微微有一线光亮,海面上显得朦胧苍白;东面,在青灰色的光亮里,看见左舷外边露出一条好像一道栅栏的东西,狂风暴跳如雷,正把船向那里刮去。那道栅栏就是奥里尼海岸。 
  那是什么东西呢?他们吓得发抖。如果他们听见一个声音回答说“奥里尼”的话,他们抖得还要厉害呢。 
  没有比奥里尼更不欢迎客人的小岛了。海上和海底是一队无情的禁卫,渥太赫不过是一个步哨。西面有薄和,苏多利胡,盎弗洛克,尼盎格尔,方杜克洛克,莱汝梅勒,拉葛洛斯,拉克郎克,莱爱奎龙,勒勿辣克,拉福斯一梅力埃;东面有苏开,翁茂·弗洛罗,拉勃林培堆,拉开士林葛,克洛克利和,拉福虚,勒苏,黑底脱,古庇,渥比。这是些什么怪物呢?是七头妖蛇吗?是的,是七个头的礁蛇。 
  其中一个暗礁叫做目的地,好像暗示说:航海的人到了这里,航行就结束了。 
  在夜和海的遮掩下,这一群礁石组成的障碍物在遇难者的眼里显得很简单,好像一条黑蒙蒙的带子,好像谁在天边上抹了一笔。 
  船泊失事是无能为力的象征。陆地近在咫尺,可是却远若千里。飘浮而不能航行,脚底下的东西好像很结实,其实却是脆弱的,好像充满了生命,其实却充满了死亡,被囚在天空和海洋这两堵墙中间的这个广阔的地带里,“无限”像地牢一样压在头上,周围是风和浪的无穷无尽的袭击,它们抓住你,捆住你,使你浑身麻木,这份罪真叫你又惊奇,又生气。我们好像瞥见这个不可捉摸的对手正在旁边冷笑。这个抓住你的人也就是让鸟和鱼获得自由的人。他好像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我们依靠空气,他却用嘴巴吹动空气;我们依靠水,而水却掌握在他手里。从暴风雨里汲取一杯水来,只是一杯苦水。喝了一杯就作呕;一个波浪就能消灭你。沙漠里的一粒沙和大海里的一个泡沫,都是可怕的征象。全能的敌人用不着掩饰自己的原子;他把柔弱变成力量,将他所有的一切充满虚无,这个无限伟大的敌人用一个微乎其微的东西就能压死你。海洋只消几滴水就把你解决了。你感到自己好像是个玩具。 
  玩具,多可怕的字眼啊! 
  “玛都蒂娜号”是在奥里尼的上首,还算幸运;可是它正在向北飘,这也是命该如此。西北风好比是一张拉紧的弓,它像射箭似的把船射到北边的地角。在地角旁边,离开哥培莱海港不远,有一个被诺曼底群岛的海员们称做“猴子”的东西。 
  “猴子”是一股疯狂的海流。浅浅的海底有许多连成串的深潭,波浪也跟着产生一个个漩涡。你逃过了这个漩涡,又跌进另外的一个。船被“猴子”咬住以后,就随着一个个漩涡转呀转的,直到船壳被锐利的石头戳破为止。这时这条破船就停下来,船头浸在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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