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槐树(孙守名抒情散文选)- 第3部分

这片树叶在寒风中傲立，她在想些什么呢？　

垂柳用一年的涵养滋长这片感恩的树叶，树叶用繁茂苍绿装点着世界，回报这经世的慈爱。垂柳在茫茫尘世选择了这片树叶，树叶就用一世的泪水浇灌这知遇之情。当千枝百叶以为责任已尽，匆忙跌落枝头，这枚树叶忍受着满身的伤痛，执着地守护着母爱，点缀着无望的秋冬，让大树享受最后的尊严，这份挚爱催人泪下。　

秋天已过，冬天来临。这片树叶孤独无助地注视着流水凝结，疲倦地凝望着飘落的雪花，内心忧郁，但他盼望着冬梅报春，盼望着冬雷震震。她固守着一世坚贞，用尽全身气力凝聚自我，将身子牢牢系于枝干。她把一春一夏贮藏的情愫源源不断地传送至树条，让枝条知晓自己的感恩之心，知晓自己是多么不情愿离开母体这永世的企盼。这枚树叶，流着眼泪，等待着春天的来临，只要有来世，她还要与这棵天下最为慈爱的垂柳结缘，用真挚的爱意感动苍天。　

夜又深了，树叶想着心思。再过三天，春的气息就要来了，她内心的惊喜无以言表。自己所在的枝条是这棵大树最值得骄傲的，寒暑易节，枝条诗意飘垂，点缀花园，即使飒飒秋风透凉，阵阵冰雪凝寒之时，也毫不懈怠。春意来临，大树会用无限的慈爱抚慰这一枝条，到那时，度过艰难岁月的自己又能获得永生。　

暮冬朝阳东升，暖意融融。春天真的要来了，这枚树叶仿佛听到了春雷远远而来，仿佛听到冰冻破裂有声，仿佛看到梅花绽放大地，仿佛看到……　

这个冬夜，树叶再也没有睡着，她心潮起伏，思绪飘飞，想想一年来自己的执着和盼望，她潸然泪下，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没有像垂柳这样的知音，还有没有这样让自己执着于坚贞感恩一世的挚爱之人。冬日萌生，春夏哺育，秋冬守望，这份感恩与爱灼烧着，让自己度过魂牵梦萦的一季。明天，朝阳初升之时，春天伴着万分的惊喜就要来临。这枚树叶，使出浑身的气力再次吐放着温暖，她要让枝条记住，这份份感恩与爱会化作一道彩虹，永远绽放美丽。　

晨钟响起，大地即将萌绿。春天，这个美丽的春天，就要来了。树叶，睁开惺忪的眼睛打量着这个美丽的世界，盼望已久的春天……　

料峭的春风迎面吹来，树叶，这枚满怀希望的树叶，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春天，忽而打了个寒颤，轻轻地，轻轻地，飘落，飘落……　

她最后回头望望那个自己生长了一世的枝条，望望在这个春天又要枝叶丰茂的垂柳，感恩地，静静地，疲倦地、毫无怨言地合上美丽的双眼，飘落，飘落……　

这枚春天的落叶，这个静谧无声的春天……

第九篇　苦竹人生

校园的西北角有一片苦竹，秋风萧瑟，飒然作响；冬雪皑皑，俯首默泣；春风吹不绿，夏雨润不透。竹海原应生活在江南，潮润湿淋浸沁，郁郁葱葱，苍翠欲滴。只可惜这片竹林远离故土，辗转北方，干燥雾沙天气戕逼着，岁月沧桑，注定叶枯茎黄。竹儿喜雨不喜燥，喜静不喜动。只可惜，这片枯萎的竹林原在教学楼西侧，因工程改建被移栽至现在的位置，生动勃郁的竹丛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暮夜途经竹林，朔风骤起，似听悲咽之声，如怨如诉。感极而叹，心内一片怅惘。人生何尝不是苦竹。生于世，忧多于喜，苦多于乐。芸芸众生，茫茫人海，来到世上第一要义便为生计奔波。为让生活渐趋好转，殚精竭虑，耗尽激情岁月，何来诗意栖居？想想那个晚年穷困潦倒的杜甫，不禁让人潸然泪下。有多少人能体会“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的凄清？有多少人能参悟“无边落木啸啸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悠悠悲叹？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瞬已华发苍颜，“登高”遥想，对天长啸，杜甫所吐纳的是千古悲愁。浪迹天涯的游子不也是这样吗？那个骑着瘦马行走于古道的诗人，望着枯藤、老树，听着暮鸦凄厉的悲鸣，为了生计，为了那个遥远的归梦，山一程，水一程，当残阳如血之时，那种悠幽的愁怨又向谁人诉说？　

最令人心悸的是与生俱来的强烈的孤独和寂寥。朝露暮霜，春花秋月，会引起对人生的种种遐思。夜阑人静，西风古道，会让人生发无数慨叹。想想那个孤独的陈子昂，当他登上千年古台，一种令人震憾的悲惘之情油然而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万里苍天之下，滚滚红尘之中，只有一个渺小而孑然一身的“自我”，“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们还能想些什么呢？“怆然”纵横的泪珠不正诠释着悲伤与哀叹吗？　

人生际遇，风云变幻。俗世红尘本为净，质本洁来还洁去。生活在这个世上，会为多少功名利禄所羁绊。春风得意之时，不喜；穷困窘迫之时，不忧。这是人生的大境界！柳宗元被贬湘南永州，站在高处，眺望永州之野，茫茫苍苍；伫立岸边，凝视潇水寒流，缕缕白雾弥漫。想一路走来，人生如斯，积久的情愫迸发，他挥毫写下《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他的眼前哪里来的“江雪”？这分明是诗人对人世的感怀？这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白茫茫的世界里，只有孤独，只有悲凉，只有高洁的魂灵，那个独钓的“蓑笠翁”，不正是身被屈辱、百疮千孔而又高洁孤傲的柳宗元吗？像柳宗元，人生能真正保持情操，当不失为一种高贵。　

北国的春天，风沙弥漫，料峭少雨。尽管如此，万物也开始萌动。屡次走过那片苦竹，多么希望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季节，她能展出苍翠的风姿。行走于人流如浪的大街，感觉不到些许暖意，也许北方本该如此。可我分明听到春雨的消息，那“细无声的”春雨会不会下在一个我无梦的夜里？早晨起来，绿意扑面而来，一片清新雅致，酥油草偷偷钻出地面，花儿吐满枝头，鸟儿相向和鸣……　

诗意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不为生计，不为孤独，不为人生际遇，只为那片即将萌动的苦竹，只为这个飘雨的春天，只为这个浪漫的北国。


第十篇　在大雾中与你美丽相遇



这个江北小城近年来雾多，天潮，黎明时分还是朗星高照，上班时节已是云海海雾茫茫。幢幢楼房隐匿在虚无飘渺之中，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一下子幻化为无形。忙忙碌碌的人群穿行于云山雾罩之中，诗意地前往各自的目的地，开始了一天中浪漫而多情的生活。　

我喜欢大雾，喜欢独自行走于偏僻幽深的小巷中迎面而来的大雾。雾富有诗意和哲理色彩，它让喧嚣的尘世呈现朦胧之美，它让有无共生，成败相形。当我们为生活所拖累，当我们为名利所缠绊，当我们志得意满，当我们遭遇困厄，当我们厌倦尘世，当我们苦不堪言，这时，一个人在前拥后遮的大雾中静静地行走，你会忽然发现，生活其实是诗意的，生命是最美的。　

冬末晨曦，我放浪形骸地在大雾中前行。这片天地仿佛成为自家的花园，古旧的小巷静谧阒寂，蒙蒙云雾充塞天地，满满当当。我昂首行五步，斜身绕三圈，学老汉柱杖，学老太踮脚，学孩童蹒跚，学秀女猫步……我放心飞灵，畅想美好，憧憬未来，心沛然飘散躯壳之外，神油然驰骋天地之间。　

影影绰绰，对面转出身影，跳跳荡荡，悠哉游哉，身形虚浮，婀娜多姿，惊鸿一瞥，错出一段无望的故事。就在这个冬末，就在这大雾之中，仿佛重现江南雨巷，仿佛有着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曼妙行走于幽深幽深的小巷。　

错误也是一种美丽。从此，心漾荡而又温馨，仿佛天地间至真至美。看花已是非花，看雨已非真雨，风展眉而笑，月盈盈如水，鸟啁啾诉情，嘤嘤成韵。诗意地生活于每一天，辰星初起，已是精神百倍，抖落一身睡意，健步如飞，愉快地做着各种琐屑之事；夕阳西下，披着一身疲惫，心却如鸟儿，迎着万道霞光，徜徉在归巢的路途中。真想让百花永远盛开，真想让美妙的生活在世间永驻。　

今年，江北小城好久没有大雾了，心开始渐渐浮沉，等雾的日子烦闷而索然无趣。我无法入梦，只等缭绕的大雾。三月，江南烟花时节，我与雾不期而遇。那个奇特的日子，半夜无眠，料峭入梦，忽然遇到梦寐以求的大雾，不是这个孤独的江北小城，而是江南铺着石板的小巷。云深深雨蒙蒙，撑着纸伞，神情落寞地行走……睡梦中又回到江北古城，又回到那个小巷……我惊魂甫定，披衣坐起，不觉清泪流面。已是黎明时分，打开大门，但见满园雾蒸云飞，惊喜万状，飞奔出门，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背着朝阳的方向，悠闲地自在地飘舞，还要舞出一段美妙的传奇。　

还是幽雅的小巷，还是大雾的早晨，还是……唯独不见那把油纸伞，我错过了什么？也许我还停留在去年那个雾气迷蒙的早晨，你却已走进来年的那个“良辰美景”；也许我正走在江北古城的小巷，你却彳亍于三月的江南；也许我遥望东方的启明，你却已向往那弯残月；也许……　

雾海茫茫，走不出那段美丽的传说。江北古城，江南雨巷，踯躅，彷徨，摇曳出一树迷惘和希望。
第二卷　岁月沧歌
第一篇　春天，让心灵流放

下午四时三刻，接到行刑通知，那位传达官带着温柔的、醉人的笑意向我表达衷心的祝福。我接过那份冷冰冰的送达书时，心尖最为柔软的地方一波又一波地传过酸痛，眼前闪着无数颗光洁的小星星。我知道，这个即将到来的生机勃勃的、漾着希望和暖意的春天已不属于我这个人世间的过客。　

明天，当阳光飘散着香味的时候，当百鸟酬唱的时候，当春草萌动的时候，当柳枝吐翠的时候，当做工的人们愉快地去迎接未来的时候，我将带着沉重的枷锁，迈着蹒跚的步履，迎着冰冷的目光，走向黑暗的地狱。　

我喜欢流放，喜欢心灵的远行。如果今生还有个约定，我就自我流放岭南，那个“黄芦苦竹绕宅生”的草堂是我灵魂的诗意的栖居地。岭南，天潮潮，地湿湿，注定是我生命的寄所。如果今生还有个契约，我将自我流放到宁古塔，带着对生的忏悔和死的庄严做个祈祷，与河川共生，与天地共荣。　

我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明天的远行。生命忽然有了长度，内心紧张而又充实。生命中的十六个小时该如何度过呢？四个小时，整理曾经拥有的美好岁月。盘膝而坐，双手合十，神结气凝，我倏忽发现这个世界万籁俱静。没有滚滚的烟尘，没有飘浮的心灵，没有冲天的怨气，没有爽朗的笑声。缕缕往事如烟如雾从心头一一掠过，澎湃，恬静，喜悦，忧伤，终归于宁静。人生是苍穹中的玉壶，时圆时缺，时升时落。人生是荒漠中流趟的溪水，时断时续，时有时无。我已度过了生命的一半，在这些令人惊喜和忧伤的日子里，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睡梦中流逝。八岁之前懵懂无知，却与大自然相依相伴，迎着晨风晚霞，尽情享受上苍赐予的空气和阳光。然后是漫长的追求生涯，抱着济苍生之志，晨读夜耕，通宵达旦，最终却一事无成。多年沉湎生计，甘苦荣辱，心内自知。而今回思，怆然于心，得矣？失矣？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我要记下我的生命感知。人生于世，孤独寂寞时时相伴。我们需要与人结下善缘，茫茫人海，做一个匆匆的过客，要有几多牵绊。我爱所有与有过一面之识的人，是他们打破了人生路途的黑暗，让我找到了漆黑的荆棘丛中的一点光明。虽然相识匆忙而又短暂，但我从不因此而感到遗憾。感谢与我结下生死之缘的亲人，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当我走投无路之时，是他们给了我无限的温暖和至真的大爱。感谢在我困窘之时，来至身边的那些素不相识的朋友，他们是人间的智者和圣人，那真情的双手，让陷入绝境、悬崖绝壁上的我看到了生命之光。感谢我的对手与敌人，是他们让沉寂的生命充满了激情和渴望。感谢忧伤之时细心呵护、给予甘甜的人，是他们让我重新捡拾掉下的拐杖。感谢漫漫的岁月，感谢无私的日光，感谢清风明月，感谢小草大地，感谢高山流水，感谢茅屋炊烟，感谢高楼街衢，感谢……感谢这些让我的生活充满了丰富多彩的美景。真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永远抱持着感恩之心，永远忏悔着内心深处的邪念，永远向所有的人们顶礼膜拜。　

然后，我要花费四个小时去筹划我的未来。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是宝贵的，我们要倍加珍爱。我憎恶那些拿走别人生命的恶徒，用战争的利刃斩断生命长度的那些自称救世主的人是这个世界上的邪恶者，应该投出我们鄙弃和厌恶的目光。我憎恶那些大自然不期而遇的灾难，是它们让鲜活的生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憎恶那些视生命如浮尘的轻生者，他们让活着的我们感到失望和痛苦。生命是有长度的，对此，任何神祇都无法扭转。在这个世界上，只能拓展生命的宽度。我们用智慧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可以让生命充满五颜六色。如若还有一生的生命，我将划分为三，三分之一走遍大地山川，三分之一感恩与爱，余下的岁月，我将唱着赞歌与世界上所有的生灵共舞。啊，生命，是一柄佛尘，拂动人世间的大爱！　

余下的四个小时，我要等待。等待是漫长和痛苦的，但此时，我却感到由衷的喜悦。等待春光，等待晨雾，等待钟声，等待鸟鸣，等待百花吐露，等待草绿木萌，等待晨练的剑舞，等待第一声号角，等待心灵的流放……有了希望，就充满幸福；有了渴望，就热血沸腾。我渴望快乐，渴望幸福，渴望赞扬，渴望鼓励，渴望挫折，渴望泥泞，渴望爱情，渴望友谊，渴望一切的美好……我静静地等待，我忽然看到晨光满天，百鸟迭飞，忽然感到春风拂面，花香沁脾，忽然……　

啊，生命中的十六个小时，就这样从指间划落，我空空的手中，只剩下一缕清风。当打开生活的监狱的大门时，我身轻如燕，脚镣手铐已然遇风而逝。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如，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