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玄霄只眸光微闪,默然不语。
沈百翎急道;“师弟,焚寂剑上煞气极重,之前我这具身子的师父都被煞气所伤,功力大减,我怎么能让你再去犯险?更何况那是女娲大神布下的封印,若是解开不知会引起何等大乱,我们怎能只为了自己不顾他人?”
玄霄眉心微微出现一道折痕,神情却愈发冷淡,似是对他所言不以为然,但也不愿反驳。
沈百翎于他相交多年,如何不了解自己这位师弟的性子?玄霄为人孤傲冷毅,向来诺不轻许,但言出必践,他心系自己被夺取的那一魂一魄,无论如何也不肯就此答应,这也是一心为了自己,又让他如何能再逼迫下去?
他心下愈发难过,深深叹息一声,亦不再言语。
玄霄见他神情黯淡,这才用力一握他手掌,沉声道:“你我相聚本是乐事,何至于为那般小人伤怀?师兄,玄霄从不是受人驱遣挟持之人,你只管放心便是。”说着低头打量束缚着自己的那数条锁链,唇边露出一丝冷笑,“若非我功力不够打断这些锁链,今日早将他立毙当场,哪里容他嚣张至此?”
沈百翎这才猛然想起他仍被禁锢一事,方才与厉初篁对峙时玄霄气势丝毫不弱于人,竟让他全然忘记此事,但此刻既然想起,他满心里又只牵挂着师弟如何才能脱身,蹙眉问道:“找到你之前,我也曾与夙瑶师妹有一面之缘,她与其他那些被禁仙神一般只是被关在洞中,却不至于连半步路都行不得,为何你却……当日在卷云台上到底发生何事?”
玄霄听他问起,脸上神色顿时一冷,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恨意:“当日……”他紧紧闭上双眼,过了片刻才恢复了一贯的漠然,“那日你在我眼前被雷光淹没,我心神大乱,九天玄女……哼,她趁机偷袭于我,将我一身功力尽数封印,随后更将我打入东海漩涡最深处这个不见天日的洞穴,此处阴寒无比,更有无数阴魂伺机吞噬生人,每到午夜,寒潭中水便会漫上这块礁石,直至胸口才止,第二日午时才会退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哈哈,那些仙神莫非以为这样就能将我玄霄折磨至死?也太小觑于人!”他冷冷笑了一阵,续道,“羲和剑与我心神相通,有它相助,我渐渐也恢复了一些功力,九天玄女以为这寒潭是消磨人意志的东西,却不知我所修心法正需寒气抑制体内阳炎,这里乃是天地间最阴寒之处,借着这寒潭修行比之在琼华派禁地更是快了数倍……后来一身阳炎煞气应用得越发炉火纯青,我便将这洞穴中的阴魂尽数吞噬,他们本就是上古仙神魂魄所化,功力自然不凡,我以阳炎将之炼化收纳,这些功力自然也为我所用,只可惜后来这洞里阴魂渐少,只剩下羲和与我为伴……”
沈百翎越听越惊诧,他这才隐约明白过来,为何他坠入这个石洞中后那些焦冥再不曾追来。玄霄所说的阴魂想来就是焦冥所化,他将焦冥视为食粮,焦冥自然对他惧而远之,连他待着的寒潭都不敢靠近。只是这种修行之法与他们曾在琼华派所修习的道功却是愈发背道而驰,反倒有些近似魔道,连玄霄师弟的性情都大大影响,由不得他不暗暗心惊。
玄霄见他脸色神色,如何猜不到他心中在想什么,当即傲然道:“苍天弃吾,吾宁成魔!玄霄以命立下此誓,便永生永世不悔!师兄,再等我二十年,玄霄定能破除身上禁制离开这里,到那时,你我再也不用受离别所苦,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一刻……”
“不!师弟,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到你,怎么能……”沈百翎蹙眉道,却被玄霄抬手抚上他面颊的举动止住了话头。
“师兄,东海深渊下煞气极重,寒潭又极阴寒,若非我体内阳炎炽烈,又有羲和在畔,也难以抗衡。你如今的身子道行低微,魂魄又受了大创,我怎么能为了一己喜乐任你陪我在此受苦?”玄霄低声说道,微微俯□轻轻贴着他额头,冷峻的面容上忽地有一抹极浅淡的笑意一闪即逝,“更何况你在这里,我心神不稳,怎能潜心修行?”
沈百翎顿时面上一烫,忙转过身道:“既然如此,那我……我便先去南疆一趟,厉初篁意图对乌蒙灵谷不利,兹事体大,无论如何也得让大巫祝知晓,等那件事了,我就回昆仑山……在琼华派的旧址等你。”
玄霄微微颔首,沉声道:“很好。我现下的功力尚能送你回东海之上,事不宜迟,这便走罢。”说着闭上双目,眉心那点殷红愈发鲜艳欲滴,只见猛然一阵强光乍起,却是羲和暴吐红芒,一股热浪自剑身扩散,激得两人发丝纷飞,几欲缠绕在一起。
沈百翎低头看去,只见足下石地面上渐渐现出一个小小的法阵,其间无数符文上下浮动,散发出赤红色的光芒,他当即认出这是琼华派所传下瞬移的咒法,正要说话,却听耳畔玄霄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师兄……等我。”
话音还未消散于空气,符文已纷纷落入阵法之中,猛然间红光大盛,沈百翎睁大了眼向身旁望去,只留下匆忙的惊鸿一瞥,眼中那张冷硬俊朗的面容便化作了不断流动的光彩。
再回过神来已到了东海边,沈百翎打量一下周遭景物,觉得依稀有些熟悉,待到看清不远处那片熙熙攘攘的海港,顿时认出这是到了青龙镇外。他暗暗赞叹,青龙镇与东海深渊相隔万里,想不到玄霄竟能将他送出这么远,功力果真大有长进。
故地重游,别有一番心思。沈百翎走在海滩之上,头顶艳阳高照,眼前一片黄沙绵绵延延,海浪清浅,来来去去抚着这一带海岸,视野尽头长天与海几欲融成了一团难舍难分的淡蓝色彩。旷达美景如斯,沈百翎眼前却悄然浮现出许多年前,那一弯月,那一柄剑,还有……执剑挡在身前的那个少年。
幽思良久,他才摇头轻轻一叹,转首唤出仙剑。未几,只见沙滩上一道青光拔地而起,眨眼间消逝在南方的远山后。
此后数日,沈百翎如雷驰电掣,半点不敢耽搁,径直赶回乌蒙灵谷。他心中担忧厉初篁谋求焚寂剑一事,回到谷内也不见一丝笑颜,匆匆与村口偶尔碰见的族人打过招呼,便拔步向大巫祝韩黎家中走去。
刚走到韩黎家门前,便闻得花架子下一阵笑语晏晏,沈百翎侧目望去,只见一名美貌少女正拈着一朵马缨花对面前的少年微微而笑,那少年满面绯红,又是欢喜又是羞赧。沈百翎遥遥望见这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景况,心中不免轻快了两分,笑着轻轻咳了一声。
那少女忙回过头来,看到沈百翎先是一怔,一双大眼越睁越圆,渐渐化作满面喜不自胜,提起裙子便从花架下奔了过来,喜孜孜地拽住他道:“无殇哥哥!你、你可回来啦!”
那少年却纹丝未动,脸色甚至微微沉了下来,仿佛看见自己的亲大哥回来一点都不欢喜,反倒有些不快似的。
沈百翎一手拉住韩休宁,向她打量几眼,心中暗赞:人说女大十八变,这话果然不假。不过一段时日未见,韩休宁身量又高挑了不少,往日小女孩稚气尽脱,俨然已是一位窈窕淑女的模样,她见沈百翎只笑而不语看着自己,俏脸微红,伸手扯了扯他衣袖,柔声道:“无殇哥哥,你……你去了哪儿,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
沈百翎微笑道:“我出外游历,去的地方倒也不少,一时之间哪里说得完?休宁如今大了,反倒和无忧处得这般好,以前见了面还总是吵个没完呢。”
韩休宁回头看了一眼百里无忧,顿时大羞,扭着身子不依:“谁、谁和无忧大傻瓜好了!我……我明明和无殇哥哥最好了……”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声如蚊呐,满面通红。
沈百翎怔了一下,眉头微蹙,只当没有听到,拉着她一面向屋门走去,一面转而问道:“我这次回来,有一件要事要向师父禀告,不知他可在家中?”
百里无忧这时也已从花架下走过来迎他二人,听到沈百翎问,便先答道:“师父在屋里呢,他这段时间身子不大好,便没往祭坛那里去。”虽答得恭恭谨谨,但语气生硬,全无一点亲热。
沈百翎略感奇怪,但心中记挂着师父,便不做理会,当即放开了休宁手道:“你们先去玩罢,我去见过师父。”语毕便向屋中走去。
☆、第一百四十章 小儿女事
甫一踏入屋门;便是一股凉风迎面扑来。沈百翎向屋中略一打量;便见屋角放着几个木盆;盆中堆满大块白冰;也不知从何处弄来,一股股凉雾自冰上袅袅升起,散发出阵阵凉意。
乌蒙灵谷四季如春;从未有过盛夏炎热;是以村民家中从不需冰块等物,沈百翎微感诧异;心道,无忧不是说师父身子不好,怎么屋中还凉森森的,岂不是愈发加重病情,
正思忖间,里屋已传来一阵咳嗽,许是听到了沈百翎的脚步声,接着便听韩黎的声音隔帘传来:“外面是谁?”声音虽不轻微,却透着一股子衰弱之气。
沈百翎心中担忧更增,忙掀开布帘走进去,先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师父,是无殇回来了。”说着抬起头来,谁知看到面前那人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榻上斜倚着一名瘦削老者,须发斑白,老态龙钟,望着他的两只老眼也是浑浊不清,哪有往日里一丝的精气神,只两腮上红通通的,宛如搽了胭脂,又像是酒醉后一般。距离上次与师父作别并不很久,沈百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韩黎竟变成了这幅模样,不由得惊道:“师父,你怎么……”话未说完心里便是一阵难过涌将上来,暗道:师父才不过人到中年,如今看来竟比先前老了有几十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上次受的伤还没痊愈不成?
“是无殇啊……”韩黎微微阖上眼皮,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屋里燥热得很,把冰盆再挪近些。”
沈百翎游目四顾,看到里屋内盛着冰块的木盆比外间还多了好几个,心中疑惑更多。初始屋中尚觉凉意沁人,待久了却只觉得仿佛冷风渗进了骨子里,若非他功力已有根底,忍不住便要打战,也难怪韩休宁宁愿站在屋外与百里无忧说话,只因为屋里着实冻人。屋中如此寒冷已不寻常,韩黎却仍说燥热,沈百翎皱起眉头,只觉得十分蹊跷,但不愿忤逆师父,还是将墙角一个大木盆挪到床前。
韩黎这才吁出一口气,示意沈百翎在榻边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才缓缓道:“你怎么才去了几个月便回来,可是想念你爹娘了?”语气里多了一丝责备之意,“男儿志在四方,我让你多去外面走走看看,是为了你以后着想,你怎么反倒不识师父好意……咳咳,咳咳……”
沈百翎忙垂下头答道:“并非如此,是徒儿在外面听闻了一些事,对我们乌蒙灵谷很是不利,所以赶着回来告诉师父,也好早做防备。”
韩黎抬起眼看向他,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脸色这才略有好转,问道:“是什么事?”
沈百翎见师父这场病气势汹汹,实在不愿教他多思多虑影响病情,只得将厉初篁的意图略略提了几句,至于此人如何威胁自己和玄霄师弟一事则避而不谈,末了又劝道:“师父不必太过担心,乌蒙灵谷有女娲娘娘留下的阵法保护,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得了好处。”
韩黎不等他说完,已微微摇首叹道:“我早有所觉!若不是现□子不好……唉,岂能容这些恶徒窥视女娲娘娘留下的封印!”说着又咳嗽起来,一张老脸越发涨的血红。
沈百翎忙从桌上端了水杯递到师父手中,韩黎一饮而尽,喘了口气又道:“你有所不知,几个月前虽有女娲后人帮着抑制了封印中的煞气,但经此一役,我们二人都损耗极大,我本想着将养些时日自然会渐渐痊愈,却不曾料到那股炎煞之气竟深入肺腑,后来……我又去了冰炎洞查看过几次,渐渐地那股煞气便翻涌不住,每每发作,只觉周身如被火灼,休宁这孩子只好想法子弄了这些冰放在家里,但我心里明白,这不过只抵得一时,这伤势只怕好不了啦……”
沈百翎忙道:“师父吉人天相,怎么会……”
韩黎微微一笑:“你出去了一趟,倒是学会了中原人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吉利不吉利,自己的身子谁能比我更清楚,只是我死了不要紧,女娲娘娘留下的封印和村里这些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才真叫我死了也不能安心!”说到后来,又是眉头紧锁,满脸愁态。
沈百翎倒也对他的心思明了几分,族中巫祝本就不多,功力高深者更是凤毛麟角,韩休宁年纪幼小,虽天资聪颖却毕竟年纪幼小,不曾经事,难以撑起整个灵巫族,况且冰炎洞中那柄焚寂剑封印不稳,还被厉初篁这般的狠角色暗中窥视,怎么能教韩黎安心。
果然韩黎又道:“咱们灵巫族虽然世代守在谷中,但我也常派人出外行走,早就察觉有一股势力暗中打探乌蒙灵谷的事,对冰炎洞更是极为关注,那时我心中就很是不安,有心找出这些贼人却难以办到,好在咱们一族有女娲娘娘庇佑,这些年也没出什么乱子……”他叹了一口气,歇息了片刻续道,“可如今我没有几天可活,心中挂念着这些事,总是忧心不已。休宁这孩子心性浮躁,修行上从不肯用心,年纪又这么小,若是我……她有朝一日继任大巫祝,可能把全族人的性命时刻放在心上?又能否守得住冰炎洞……唉,我当真放心不下!”
沈百翎沉吟一会儿,忽然道:“师父,休宁并非难堪大任,只需多加琢磨定能不负师父所托。你先好好休养,我既然回来,自然会帮着你好好照顾休宁,她现下也长大了,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般胡闹,你只管放心。”
韩黎听到他郑重其事的这一番话,眼中终于透出一丝宽慰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从韩黎家中出来,沈百翎心中更加沉重,见到百里无忧和韩休宁仍在窃窃私语,两人均是满面笑容,丝毫不知族中即将大难临头的天真模样,他不由得大摇其头,也不去招呼二人,径自回到家中。
百里夫妇早从村民那儿听闻儿子归来的消息,心中如何不喜?娲静张罗了一桌好菜,拉着沈百翎问个不住,一会儿说瘦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