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桐应了声是,将玉瓶收了起来。可终究心中忐忑,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沈公子,你……你若是想去乌蒙灵谷,只管独自前去便是。寂桐知晓自己此时身份尴尬,绝不会再提让公子为难的请求。”
沈百翎长眉微扬,愣了一下便明了她心中所想,忙摇头笑道:“我并非是顾忌你……唉,你有所不知,我们现在是进不去的。”他扭头望向树林东面,那正是乌蒙灵谷的方向。寂桐又怎会知晓,此时的乌蒙灵谷外还挡着一层上古结界,那既是女娲娘娘留下的庇护,但现在想想,又何尝不是禁锢呢?
他出了一会儿神,又掐指算了算时节,眉头蹙了起来。再过七日便是腊日,届时女娲留下的神力便会消失整整一日,若是欧阳少恭得知了这个秘密……想起昨晚从那几名青玉坛弟子处暗中探得的消息,沈百翎眼中一抹忧色闪过。
他沉吟片刻,道:“寂桐,你且在此处休憩,我有事还需离开一会儿。这林中只怕还有青玉坛弟子,最好不要四下走动,以免打草惊蛇。”
寂桐见他神色严肃,也郑重其事地应道:“沈公子只管放心,我只躲在洞中,半步也不会走开。”
沈百翎点了点头,转身便向树林深处走去,不过几息功夫,已然走的不见踪影。
寂桐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默然良久,抬首看向天际,眼中闪动一下,只听她喃喃自语了声:“少恭,不知你……”那声音似呢喃,更似叹息,下一瞬便散入了风里。
沈百翎依着昨日偶遇那几名青玉坛弟子的方位展开身形,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已到了树林的另一端。按照那几名弟子谈天时所说,欧阳少恭与雷严率领一众青玉坛中人就驻扎在这附近。他放轻脚步,愈发凝神关注周围,唯恐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逃出自己耳目。又走了一会儿,果然依稀听得人声。沈百翎心中大喜,轻轻跃上一棵枫香树枝头,极目远眺,只见林子那头一大片空地上或坐或立着一群人,那身上服饰可不正是青玉坛的黄褐色道袍?
他正欲再走近些,却见另一道身影从林子另一边疾奔而来,那人直冲入空地中央躬身行了一礼,似乎说了几句话,只见人群中霍然站起一人,那人身形颇为魁梧,背后又负着一柄朱光灿然的阔剑,比起周遭弟子无论横着竖着都多出一截,沈百翎虽看不清面目,却猜出他定是那位体型壮硕的武肃长老。
雷严向那弟子招了招手,随即两人便离开众人,向着林子人少处行来,巧之又巧,竟是径直走往沈百翎所在的方向。
两人边走边谈,不多时便来到了沈百翎躲藏着的那棵枫香树近旁。只听那年轻弟子道:“……弟子遵从长老之命,一直远远跟在欧阳师叔后面。只看着他一路向东,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山谷前。弟子见他轻车熟路,似是早就知道出了树林有这么个所在一般,当下心中便觉奇怪。”
雷严哼了一声,说道:“我早猜到他已发现乌蒙灵谷的确切地点,可瞒得咱们好苦!你且先说清楚,他到了那山谷前做了些什么?”
那弟子道:“师叔他到了山谷外的一架吊桥边上,取出一枚符纸变成了一只鸟雀放飞到空中,那只鸟雀飞走不过片刻便又飞了回来,后面还跟来了一个小孩儿。那小孩看到师叔十分高兴,两人好像早就相识,师叔拉着他说了好一阵子话。”
雷严忙关切地问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那弟子低头道:“弟子惭愧!未免师叔发觉有人暗中跟随,弟子只好躲得远远地,虽看见他们交谈,却着实听不到什么。”
雷严面色不愉,喝道:“这点事都办不好,要汝何用!”
那弟子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雷严将手交叠背后,沉吟了许久,自言自语道:“欧阳少恭其人自视甚高,绝不会无缘无故与一个山野小儿交好……那小孩是从乌蒙灵谷中来,莫非少恭是要从他口中骗出打破结界之法?”
“雷长老若是心存疑问,为何不亲自来问?何必让秦术鬼鬼祟祟,做些上不得台面之事呢~”忽然响起的声音不仅让雷严与那弟子吓了一跳,就连树上的沈百翎心中也砰的一跳,他低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棵树后缓缓绕出一个瘦小身影,那人眉目清润,唇角带笑,正是欧阳少恭。
雷严看见他竟在此时出现,还听到了自己与亲信弟子的对话,顿时面现尴尬之色,那名为秦术的青年弟子更是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哀求:“师叔恕罪,弟子、弟子绝非有意冒犯!”
欧阳少恭眼角也不瞥他,只看着雷严笑道:“长老有所不知,我并非故意隐瞒。只是此前还未打探到什么,未免空欢喜一场,才不曾吐露。”
雷严闻听此言,便道:“那如今可是探听到了什么?”
欧阳少恭缓缓颔首,道:“不枉我这些日子与那孩子周旋。这小孩儿虽然年纪幼小,但知道的可不少。你可知那灵巫族地位最高之人便是族中的大巫祝,这孩子正是那大巫祝的儿子,乌蒙灵谷中的秘密自然没人会瞒着他。”
雷严一听,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树上的沈百翎却是心重重一沉,他离开乌蒙灵谷已一年有余,韩云溪如今虚岁也有五载,想来韩休宁着意栽培,很多事情不曾相瞒,却哪里想到这孩子会被外人蒙骗,将谷中秘密套问了出来?他惊怒之下,忍不住将手伸向春水,只想趁此机会将欧阳少恭立毙剑下,但此时他功力尚未完全恢复,那欧阳少恭方才出现的悄无声息,足见功力更胜往昔,自己若是一击不中,只怕便要糟糕,如此一想,手掌微微颤抖,竟是难以将剑抽出鞘来。
这时欧阳少恭又道:“虽然他不曾提及结界相关之事,不过我听说,乌蒙灵谷七日后似乎有重要客人到来,若是那客人可以进入谷中,那我们自然也能。况且七日后正是腊日,恰值灵巫族祭祀时节,届时谷中定然一片忙乱,我们正好可以趁其不备,闯入其中,夺取焚寂!”
雷严拊掌大笑,赞道:“不愧是少恭,果然聪明过人!就依你所说,七日后便行动!”
欧阳少恭笑得愈发温柔,又道:“在这之前若是能从那小儿口中打探出冰炎洞中情形,就更好不过~”
当暮色将枫香树叶染成深红,沈百翎终于回到了他与寂桐暂时寄居的石洞。寂桐见他归来本来颇为欢喜,但一瞥眼间看到他眉头紧锁一脸郁郁,忙敛起笑意问:“这是怎么了?”
沈百翎看她一眼,神色颇为复杂,问道:“寂桐,若是欧阳少恭他已决意要将灵巫族……你……”
寂桐不等他问完,面色大变道:“沈公子,寂桐愿意在此发誓,绝不会助少爷再加害无辜之人!”
沈百翎苦笑道:“我自然信你,只是……”七日后,也不知涵素真人和紫英能否赶到,青玉坛人多势众,若是只有自己和灵巫族那些巫祝巫卫,能否阻挡得住?他笑容愈发苦涩,低声道:“无论如何,不能让欧阳少恭得逞……”
寂桐看着他,神色愈发晦暗不定,过了片刻,她咬了咬牙,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坚定之色。只是那股坚定之中,怎么看都带着一抹凄凉。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通风报信
转眼七日过去;腊日将至,沈百翎等了又等,始终不见援兵,无奈之下,只得对寂桐道:“天墉城的人只怕不能及时赶来,我们只好先行一步,这就出发。”
此时已是深夜;寂桐看了看天色,讶异道:“这时入谷?”
沈百翎点了点头;解释道:“欧阳少恭欲在白日趁乱闯入;我们须得赶在他之前。现下子时已过;谷口结界想必也已消失,我们这就去罢!”
二人便即前往乌蒙灵谷,抵达谷外时一弯弦月正当空,朦朦白光穿透薄雾,洒落山前,照耀着幽幽山谷、枫叶香花,愈发衬得这片夜色清幽宁静。沈百翎注视着眼前此景,想到一场大战即将打破这里的幽静,届时山谷为之变色,枫叶凋零,香花成泥,人更是不知多少伤亡,越思越是恻然,不禁轻叹一声。
谁知恰在此刻,有人不约而同地亦发出叹息。沈百翎侧目望去,原来是寂桐,她仰首望着夜空,眼中一片波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沈百翎看到她一双眼眸映着月光清澈如水,灵动异常,心道:若是只看到这一双眼睛,任谁都要将她当作了绝代佳人,哪里想得到竟会是个老婆婆?
两人走上山谷小径,果然上古结界已然消失,一路畅通无阻。不多时来到谷中,只见四下里屋舍参差,窗内俱是漆黑一片,灵巫族百姓显然正沉睡在梦乡。唯有山涧溪水涔涔,淌过一片闪闪银光。
沈百翎足不停步,径直来到山谷南面祭坛左近的一带房屋前。寂桐见这一片房舍地处高位,比方才看到的民居也高大,轻声问道:“这里莫非是乌蒙灵谷什么大人物的住处?”沈百翎微微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族中那些巫祝们都住在这里。”
顺着山体凿出的石阶拾级而上,接连数个平台,台上三五间大屋不等,都是屋前植花,屋后栽树,颇有意趣。沈百翎经过一间屋前,脚步忽地一顿,寂桐疑惑道:“怎么?”她并不知这栋房屋其实是百里巫祝家的住处。
沈百翎默然不语,只深深向着大门稽首,拔步又向前去。
又走上一道阶梯,两人已来到最高的一处平台。只见一间大屋独自伫立夜色之中,比下面那些屋舍俨然更庄严气派几分。窗中透出淡黄灯光,显是这家的主人还未休憩。
沈百翎上前叩门,未几有人开门,寂桐立在沈百翎身后望去,只见一位手提乌杖的年轻妇人从内走出,她容颜俏丽,神情却冷若冰霜,正是灵巫族的大巫祝韩休宁。
乍然见到分别一年多杳无音信的结义大哥,韩休宁冷漠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欣喜之意,她忙不迭将两人迎入正堂,一面亲自奉上自家晒制的黑茶,一面惓惓问他这一年多来的情状,沈百翎久未感受过归家的喜悦,此刻也不由得心中温暖。
只是灾祸迫在眉睫,沈百翎顾不得叙些闲话,冲口便道:“明日祭祀大典上可是有贵客要来?”
韩休宁先是一愣,旋即展颜道:“不错,大哥好灵通的耳目。明日便是咱们灵巫族的大日子,待到祭祀完毕还有庆典,这位婆婆还没有见过我们南疆人的欢庆罢,晚上请务必和大哥一起参加。到时还有一位来自幽都的使者,也请大哥随我见上一见。”
“幽都的使者?”沈百翎吃了一惊,他曾听韩休宁说起过,幽都乃是女娲率领部族最后避世之所,深在地底不见天日,忙问,“幽都之人已经很多年不曾踏足人界,如今为何要来乌蒙灵谷呢?”
韩休宁正要回答,忽地住了口,侧目瞥向一旁的寂桐。寂桐会意,微笑说道:“韩大巫祝,沈公子,我年纪老朽,不堪熬夜,倒是该休息了,否则怎么参加明日的庆典?”韩休宁立即顺坡下驴,带她去客房安置。
待她回来,屋内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韩休宁自然也不再避讳,道:“大哥有所不知,你离去之后没有多久,冰炎洞中煞气复发,将封印冲弱许多,以我一己之力已是难以压制。族中那些巫祝不是功力不到便是年迈体衰,也难以成为我的臂膀。其他巫族……唉,我虽不出谷,也听闻黑巫与白巫如今势成水火,哪有空闲来理会我族的请求?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远方竟然传来了女娲娘娘的讯息……”
她双手交握胸口,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孺慕的神情:“原来女娲娘娘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族,还派遣了一位灵女前来查看封印,发觉封印果然松动不堪后,灵女告诉我,女娲娘娘会再派来一位功力高强的使者,那人将带着女娲娘娘注入灵力的法器前来相助,与我共同加固封印。灵女离开前曾告知,幽都距此遥远,那位使者到来时恐怕已是正月。果然前不久传来音信,那位使者明日便能抵达我族。只盼他此行顺顺利利,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她说着站起身向女娲神像的方位深深行了一礼,口中更是喃喃念着祝祷之辞,显是在替那位幽都使者向女娲祈祷。
沈百翎看向她写满虔诚的面庞,踟蹰再三,还是打断她道:“休宁,明日的祭典……必须取消。”
韩休宁一怔,直起身道:“什么?”
沈百翎重复了一遍:“明日不能举办祭祀大典。不仅如此,我们还需在幽都使者到来之前疏散族人,让他们速速躲到安全之所,否则便要大祸临头。”
韩休宁面色一变,忙拉住他问道:“大哥,你快说清楚,你是不是在外面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沈百翎毫不迟疑地颔首,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一告诉了她。韩休宁得知独子云溪竟被欧阳少恭诱骗,泄露了族中事情,登时怒不可遏,拍桌道:“这孩子竟犯下如此大错!我千叮咛万嘱咐,令他不可踏出山谷一步,更不可轻易吐露族中秘密,他竟全然当做了耳旁风!倘若我族因此遭遇大难,他岂不成了一族的罪人?我教导出这样的孩儿,又怎么对得起女娲娘娘,对得起族人,对得起地下的爹爹和无忧?”说到后来,她更是转怒为悲,眼圈也微微红了。
沈百翎轻轻拍着她肩背,柔声劝道:“男孩子活泼好动,向往外界广阔天地无可厚非,况且你平日里对他管教严格,他不得自由,更是愈发想要出去。那欧阳少恭阴险狡诈,即便骗不到云溪,只怕也能骗其他族人,你不要太过自责,也别责备云溪。我且问你,这几日他可有再去见欧阳少恭?”
韩休宁当即摇头道:“没有!前些日子他太过顽皮,不好好修炼,我一气之下便将他关起来罚抄祭文,已有六七日不曾放他出门。”
沈百翎点了点头:“这就好,欧阳少恭本来还想从云溪口中打探冰炎洞的情形,我想他对焚寂定是势在必得。我们可得早作准备。”
两人随即商议起来,沈百翎道:“谷中族人大半都是普通百姓,定然抵挡不过那些青玉坛弟子。如今结界消失,让他们留在谷中无异于待宰羔羊,倒不如将族人们送出谷,附近群山无数,森林密布,他们只需躲将起来,那些青玉坛人也难以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