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三捏着那羽毛正鼓动着鼻翼去嗅,听到这话便道:“这‘咕咕鸟’当真可恶至极,人家的孩子也要偷走!我们家绡儿决不能教这坏鸟抢了去。”
向家娘子瞪了他一眼,转过来对玄震道:“仙人既然知道这妖怪的来历,定是有救孩子的法子了罢?”
玄震微微一笑,道:“倒是不难对付,只是得拜托夫人帮个小忙。”
向家娘子喜道:“能救我家绡儿和镇上其他孩子,别说小忙,大忙也一定帮!”
“那便极好。”玄震笑道,“既然那姑获鸟留下记号,想来几日内便要再来。我有一计,只是需要夫人狠一狠心!”
☆、第二十四章 狼狈为奸
日升日落,一日倏忽而过。青龙镇上的人们仍是晚出早归,夕阳未落便早早锁了家门。持续了半年之久的惨事如同乌云般笼罩着这个原本繁华富饶的海滨小镇,隐去了人们脸上的幸福笑容。
夜深了,一弯月自云后微微探出了头,清辉凉如水,浇灌着坐在屋顶的青年。海风飕飕,将脑后玉带吹拂得在空中不住卷动,玄震将长剑连鞘解下抱在怀中,静静等待着。
家家户户的灯火便在这等待的时光里一盏盏灭去,就连座下向家的屋子里也渐渐没了声息,偶尔可闻得一声小孩呓语,想来向夫人已依约将女儿独留在了外屋内。玄震垂下眼帘,微微哂笑。向三哥离家那么久,即便他妻子嘴上如何恼怒,却也整日里端些好酒好饭,还特意将几月前海外进的烟草给他留了一包。这便是有家的好处了罢?
风卷着咸腥自东面吹来,月华将一重重屋顶照耀得如同一片片起伏的山峰,哗哗的声响隐隐传入耳中,在这静夜无人之时,竟只剩下遥遥的海浪击打沙滩声伴随着他。
玄震闭目端坐在屋檐上,春水横于膝头。趁着这难得静谧的时间,他已默默运起心法,真气在脉络中缓缓流淌,周身气息却是越来越微弱,渐次消匿于天地间。
就在这时刻,忽地一股大风平地而起,夹着地上无数草灰泥土,令人无法睁开双目。待到风势减缓,玄震以袖挡面,眯起眼再向周遭望去,四下里已是黑乎乎的一片,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方才那股怪风似是连天上的云都已撼动,一团团乌云将原本晴朗的天穹遮得连个缝隙也不见,那弯月更是不知躲到了哪里。
就在这时,一阵扑棱棱的怪声进入耳中,玄震凝神细听,只觉得那声响越来越近,似是径直朝自己这边飞来。过不多时,果见一个巨大的影子掠过层层屋顶,出现在眼前。
那黑影上下细长,左右却各自伸展出宽大的一片,似是羽翼般不断拍打。玄震心下已知怕是那姑获鸟要来偷那向绡儿,一手握住剑鞘,一手已悄然捏起引诀,只待那妖物靠近,便要一击杀之。
那黑影来得极快,片刻已从镇子东头到了船厂上空。玄震运足目力再看,果见空中悬着的是一个女子,一头长发妖异地在脑后纷飞,其间一张雪白雪白的尖脸,双目圆睁,唇色绛紫,原本应当生有双臂的地方长着两只巨大的翅膀,在空中兀自拍打,发出扑棱棱的怪声,那女子下面一双腿虽是赤着,只是隐秘处都生满朱红色羽毛,倒也不很有碍观瞻。
姑获鸟飞至向三家屋顶之上,盘旋一圈后便俯身下冲。玄震见机便是一声轻喝,当即便将春水剑祭出,剑鸣锃然有声,如一道电光般疾射出去,不偏不倚地穿过那怪鸟的胸口,带起蓬蓬血花。
只听一声尖唳,较之昨夜所闻更要凄厉难听几分。春水剑灌满玄震真力,势不可挡,那姑获鸟猝不及防,便着了他的道,只听滴答滴答之声打在木头所制的房檐上,自是那姑获鸟重伤之下淌出的血水无疑。
玄震长眉微轩,右手竖起两指在胸前用力一划,直指半空,他本是口中喃喃自念,渐渐便大声起来:“灵自千方,剑为本源,凝气化形,是为残光!” 春水剑与他心意相通,顿时在空中便是一阵乱颤,不过一瞬竟颤出几十道、几百道浅浅的剑影,
这千方残光剑乃是琼华派剑术中极高难的招式,功力不到者断不能发动。玄震旨在将这姑获鸟一击杀死,是以使出了近一半真力凝于剑上,但见那些剑影在他面前越聚越多,铺陈成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剑群,青光闪闪,浩如繁星,从四面八方将那姑获鸟包围了起来,剑尖所指尽是朝向那妖兽要冲。
玄震一个“破”字刚冲出口,但见破空之声接连不断,一道道剑光如虹似电,残留的痕迹在空气中结成了光网,那姑获鸟哀鸣不断,显是伤的不轻,滴答滴答之声渐渐变作哗啦哗啦,虽是未死,却也近乎奄奄一息。
剑影逐次消散,唯余春水剑独留空中,一个翻转,灵活至极地飞回玄震面前。他捏起剑诀,望着那越来越低的黑影,听着头顶愈来愈无力的拍打羽翼声,无声无息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淡微笑。
谁知便在此刻,又是一阵怪风扑面,灰尘渐迷人眼,玄震忙挥动袍袖挡在脸前,再抬头看时,却见一道巨大黑影掠过层层屋顶,朝东面镇外飞去,那姑获鸟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他剑下逃了去。
如此一战,已是打草惊蛇,若是放虎归山,只怕那姑获鸟便不再那么容易寻到,若待他离开后这妖兽再出来作恶,只会是变本加厉,更加凶残。玄震如此一想,哪里能这么轻易放它离去,当即一声清叱,跃上春水剑便追了上去。
那姑获鸟受了重伤,飞行速度便不似先前那般迅捷,玄震追了不过片刻,便在东面沙滩上堵住了它。姑获鸟见躲是躲不过了,凶性大发,尖唳一声,拍打着双翼便迎面扑来。
玄震一个后仰躲过扇来的翅膀,左手掌心朝上五指虚张,右手接连变换几个手势,便在掌心集聚起一团旋转不断的微小飓风。他长袖一荡,将那股风径直推向姑获鸟,怪鸟咕地嚎了一嗓子,似是也察觉出风中密集的灵力,忙不迭扑打着翅膀朝后退去。
便在此时,海上风浪大起,咕噜咕噜自水下冒出好些白沫,接着哗啦啦一阵水响,一股黑水喷射出来,在那姑获鸟身前形成一道不断流淌着的屏障,那股卷风撞入水帘中,海波柔韧,竟只溅起些许水花便将劲风消弭于无形。
那道水屏不止护住了姑获鸟,更挡在了玄震与妖鸟的中间。不等玄震再放出什么法术,哗啦哗啦,那黑水中忽地伸出两只赤色爪子,每根爪趾上鲜红鲜红的尖锐指甲便有一尺长,血淋淋的好不吓人,照着玄震胸腹间便抓了过来。
玄震当即一个翻身,从剑上跃下,脚下绵软,已是落在沙滩上。与此同时,春水剑发出一声巨响,夹着劲风破浪之势,势不可挡地冲入那片黑水屏障。
青光大盛,剑鸣愉悦,水中什么东西吱吱乱叫几声,那片水便忽地没了劲力一般稀里哗啦地落在沙子中渗入地下。沙砾上空余一团蜷缩着的身影,四肢踞地,通体赤黑,抬目时一对乌溜溜的小眼珠精光四射,想来那黑水便是受它所控。
玄震站在一丈之外,望着那妖兽和它身旁的姑获鸟,那姑获鸟方才气力已是用尽,伏在沙滩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再看这黑乎乎的妖兽,前肢撑地,望来竟比后腿长出一倍有余,两只赤红前爪更是弯如钩,尖似锥,一看便知锐利无比。
这形状,这举止,可不就是他前日所说的罔象?
宛若一道霹雳在脑中闪过,玄震呆立不过一瞬,便已明白过来。镇上那些孩子自是被姑获鸟偷去玩弄,但将他们开膛破肚食尽肝脑的却是这罔象!
想不到这两种妖兽竟狼狈为奸,祸害一方,想到那余氏泪眼朦胧,恨不得代孩子去死的凄楚神情,想到小宝躺在小棺材里浑身血迹的惨状,玄震只觉胸中怒气横生,春水剑知他心意,长鸣不已。
罔象被剑鸣声所慑,一时竟不敢妄动。玄震知这罔象要害便在那对爪上,便如姑获鸟折了双翼便无活路,当下御起春水,剑剑都是朝那两只赤色利爪上狠刺。罔象操控水波之术已被春水所破,无处可以藏身,那对爪子又不得靠近玄震身体,也无用武之地,反倒是春水剑剑气惊人,打得它左支右绌。
只听嚓嚓几声,几根细而尖的红甲簌簌落在沙子中。罔象吱吱痛叫,好像爪趾都被削掉了似的蜷缩成团,玄震恼它对那些孩童下手狠辣,出手更是毫不容情,衣袂用力朝下一挥,春水剑锃的便从空中直刺向下,将那罔象钉在了沙滩上。
玄震听那吱吱声渐渐微弱直至没有,这才缓缓走过来,这时他才看清那罔象的面目,果真形似小儿,只是肤色黑红黑红,好不诡异。再看那姑获鸟,已然血流尽而死。
费了这些气力,总算将这些妖怪除去,玄震虽感疲惫,心下却十分欢喜。他伸手拔剑,见剑尖上沾染了妖物血迹,便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锦帕,意欲将剑锋擦拭一番。
谁知便在此刻,地上那罔象忽地睁开双目,目中凶光大露,另一只好端端的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抓了过来,玄震察觉时已是不及,虽反手一剑将罔象头颅穿破,小腿上却已被抓出三道,衣衫尽破不说,伤口还颇深。
玄震只觉腿上初时还有火辣辣的痛感,过不多时便已是麻木一片,便是用手按压伤口亦毫无知觉,心下便知这罔象爪上有剧毒。他运足真力打算将罔象爪上的毒逼出,不料那麻木之感竟沿着真气一路往上,不过片刻便遍布全身,春水没了真气支持,咣当一声便落在地上,玄震眼前一晃,自己亦是软倒在沙子中。
恰在此刻,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在这黑夜里无比清晰,似是从堤坝上缓缓走下。玄震此时浑身僵直,但妖兽既死却也不甚担忧,只在心中疑惑,暗道:这么晚了,却不知是何人?
☆、第二十五章 幕后黑手
不过片刻,那脚步声便下到沙滩之上,只听沙沙轻响不断,渐渐近了过来。显是那脚步的主人被方才那场斗法惊动,好奇之下特来察看。
玄震仰卧地上,眼前只望得到头顶黑漆漆的一片天空,此时大片乌云渐渐散去,那弯月自云缝中透出几束清辉。耳中听得那沙沙声既轻且慢,透出了行步之人的十分谨慎。他虽无法侧转头去看,但也依稀感觉到那人已到了十几步开外,沙滩上并无其他遮挡物,自己和那两只妖兽想来已被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那人似是被眼前境况一惊,在不远处便停了下来。又过了半晌,只听一个十分柔和隽雅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位……这位道长,你可是受了伤?”
这时那罔象之毒已全然发作,玄震凝聚全部真气只勉强护住心脉,其余地方早已无暇顾及,那毒气又十分霸道,乃至到了舌尖之上,玄震虽有心答话,噏动着嘴唇却不过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低微声响,连他尚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何况站得老远的那个陌生人?
那人似是也察觉到玄震一时无法回答,便慢慢走了过来。玄震见一道黑影遮在面上,睁眼望向立于身前的那人,只觉他身形瘦小。待到那人在他身旁蹲下,落在身旁的春水剑光便映照在了他面上,玄震这才看清,这人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一身粗布短衣,与海边渔户打扮相仿,相貌本是平平,只是一道狭长伤疤自额角划至嘴边,将面容毁得极是丑陋,青光闪烁将他面上照得忽明忽暗,更增添了一丝狰狞。
玄震微一蹙眉,他方才听这渔家少年说话斯文,只道是个清秀文士,不想竟是个丑陋少年,他虽并无嫌丑慕美之心,却也略感可惜。
那渔家少年虽容颜丑陋,行事却十分稳妥,见玄震腿上有伤,当即撕下一片衣衫替他缚在伤口上,手势十分熟练,一面还关切地问:“道长,方才……方才可是你杀了这两头怪兽?”
玄震不能回答,只得勉力微微颔首。
渔家少年将他伤口缠裹好,又将春水剑捡起送回剑鞘中,俯身将他扶起,笑容满面地说:“这便太好了,青龙镇上的那些叔叔婶婶们再也不必担忧了。道长,你可真是厉害,方才我躲在树后瞧得虽不十分清晰,却也知道这两只妖兽很是不好对付,想不到你一人便将它们料理了……你现在可能行走?”
玄震本在暗忖:这少年胆子好大,分明见了妖兽,还敢躲在一旁观看……他说在树后,想来便是在那片林子里,难怪我没有瞧见。听那少年问他能否站起行路,十分吃力地微微摇头,他此时能坐起半身全是仰仗渔家少年之力,自己便是连屈伸一下手指都难以做到。
那渔家少年点了点头,柔声说道:“不能行走?那便好了,我送你一程罢。”
玄震见这少年举止言语都很是周到细致,心下正有些感激,扶在背后的那只手却忽地撤去,只听一记钝响,紧接着脑后便是一阵痛楚,已然不由自主地重重倒回沙滩上。
锃的一声,青光大盛,玄震只觉一阵刺目,待到再睁眼去看,那渔家少年立在他面前,手中握着一把利剑直指他面颊,那柄剑正是春水。
渔家少年面上仍满布柔和笑意,语调也依旧温柔,只是话中却透着十分寒气,比指在玄震面上的剑锋还要锐利几分:“道长,若不是你中了罔象之毒,只怕我也不敢就这么站出来。不过你既然已经一动也不能动,那和你说上几句话倒也无妨。”
一个渔家少年如何能得知罔象之名,又怎能对其爪上之毒如此清楚?玄震本已对这少年有些怀疑,此时心下更是明白了几分。
果听那少年笑道:“道长,这只姑获鸟倒不十分难寻,被你杀了也就罢了。只是这头罔象却是我花费了好大心血才得以驯服,光是它爪上毒液,便需得十数种毒物异草调制才能得来,你不过一挥剑,我大半年的心血便毁于一旦,这可真是令人不大畅快了。”
玄震本就疑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姑获鸟与罔象这两种妖兽竟狼狈为奸,还配合默契,现下方知原委。原来妖兽害人的惨事背后,竟是这个丑陋少年在捣鬼,他豢养妖兽,纵其害人,不仅心中无愧,面上还带着几分满不在意,玄震望着他面上那条狰狞无比的伤疤,心中恚怒不已。
只听那少年又道:“况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