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而已。
褐袍青年双目阖了又睁,总算勉强将情绪压了下去,薄唇抽动几下,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转头对玄震很是惭愧地道:“敛华管教师弟无方,倒让玄震师兄见笑了。”
玄震微眯双眼,淡淡笑道:“哪里,当是玄震向上官兄和这位通芷师弟道歉才是。”说着慢慢踏步上前,探长手臂伸向通芷身后,在那少年目瞪口呆的神情下拎出了一只毛绒绒的不断挣扎扭动着的……灰兔子。
“这小东西实在野性难驯,玄震才真的是管教无方啊。”玄震一面轻轻抚摸着怀中犹自不甘想要逃跑的灰兔,一面若无其事地对上官敛华露出微笑,“不过想来上官兄如此大度,也不会和一只畜生计较罢?”
“……那是自然。”上官敛华嘴角又抽动了几下,这才勉强一笑,转而对通芷道,“那罐子可有事?”
通芷忙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颤声道:“无、无事!”
上官敛华这才缓下脸色,温声道:“下次可小心些,快进去罢。”
“是、是!”那少年恭恭敬敬地应道,忙捧着黑罐从地上爬了起来。
褐袍青年侧目瞟了玄震一眼,恰恰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只好笑着多解释几句:“那药罐中装着的是极难得的药材,若是泄出一丝半点气息便要走了药性。唉,通芷师弟险些便要酿成大祸,幸好、幸好……”
“哎,师兄,上官师兄,你们怎么还不来啊?”前方山石后探出夙莘的脑袋,那双丫髻上的玉带轻轻在她颊边飘来飘去,衬得那张小脸更是活泼可爱,“快走,快走,去看萤火!”
“这就来。”上官敛华高声应道,转头对玄震淡淡一笑,“玄震师兄,这回我们能过去了罢?”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夙莘走去。
玄震望着他背影,面上笑意渐渐散去,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灰兔,轻轻扯了一下那灰绒绒的耳朵,喃喃斥道:“你这小东西……尽给人添乱!”
那灰兔似是能听懂人言,顿时止了挣扎,抬起一颗小小脑袋,两只软软绒绒的长耳也竖直起来,瞪过来的那双紫红圆眼中更疑似盛满了委屈愤怒,只是下一瞬,那双圆眼却忽地更睁圆了些,那对灰绒绒小爪更是扒上了玄震肩头,玄震一怔,知道这只灰兔颇具灵性,怕是被自己身后什么物事又牵引了心神,忙也回头望去。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息忽地自背后传来,让他浑身一震,只是就在他望过去的一刹那,那丝气息便已被周遭灵气化解,消逝在了天地之间。
而就在那气息传来的地方,正前方的台阶之上,义幽丹阁角门外,名叫通芷的那个少年正一手抱着药罐,弯腰捡起一张符纸贴回罐身上。似乎是经过方才那一撞一磕,黑罐上的符纸松动了些,方才不慎掉了一张,这才露出了下面黑漆漆的一角。
玄震瞪着那黑黝黝的药罐,只觉得耳边忽地又响起了那记脆响,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畔,将脑中那团团迷雾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那缕缕疑惑正渐渐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
方才……方才那一缕气息!玄震心中猛地一动,似有一道光划过脑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辨识错,那一晃即逝的气息中分明充满了活气,就好似……就好似人魂一般!
就在他被自己心中所想震惊的时间里,那少年已经消失在了角门后。虽然那药罐已不在眼前,但此刻玄震的心中却是明亮如镜。想来那黑罐并非全然无损,被那只灰兔撞了出去磕在石阶上时,那处定是裂了一道纹,而恰是因为符纸掉落露出了那处破损,这才泄露出了一丝生魂之气,也让他明白了一些隐藏在表面正派下的……真相!
☆、第四十九章 真相难言
清晨;窗外依旧是乌沉沉的一片黑暗,不见半点日光透进屋中。石桌上;一盏烛灯堪堪燃尽,灯盏内一滩烛泪中那一粒灯芯仿佛将咽气之人般,苟延残喘地吐出最后一缕青烟。
青玉坛上层的弟子房内,玄震盘膝坐在石床之上;缓缓睁开双眼。屋中虽暗,那对狭长的眼眸却是璀璨如星子;似乎没了灯火;他的心中反而愈发亮了。
阖目思忖了将近一夜,他已将许多细节连贯起来想得透彻,而最终陈在他面前的真相却反倒说不出口了。
在脑海中盘旋不断的无非是几个疑问;为何他处村民都活的好端端的,偏是衡山脚下越靠近祝融峰的村庄愈是容易遭殃?为何夙莘与夙瑶所见,那些村民的魂魄恰恰是朝着祝融峰飞去?为何上官敛华身为正派弟子,听闻这等惨事却全然不当做一回事,还故意拖延时刻不去派人调查此事?又为何偏偏是在义幽丹阁外那名少年弟子的怀中发现了封印着生魂的药罐?
这些疑点环环相扣,恰恰证实了他一夜所想极有可能便是真实。衡山脚下所发生的那些村民无故被夺走生魂一事……定然与青玉坛脱不了干系,不,应当说是定然与那上官敛华脱不了干系!
原本以为青玉坛是被妖人所蛊惑,庇护于那人,谁知竟是青云坛本身便是那作恶的邪魔歪道!那上官敛华身为掌门弟子,竟借着执事之机纵容门下弟子收集活人魂魄,此行此举当真教人不齿。
忆起白日里那少年抱着的药罐,若非那灰兔冲撞上去致使黑罐破损,封印黑罐的符纸又掉下了一张,只怕自己便是如何怀疑,也不会把罪魁祸首和青玉坛想到一块儿去。而之后上官敛华的种种作态,却让他心内那丝疑虑愈发浓郁。
偌大的一个名门,如今竟成了藏污纳垢之地。玄震愈想眉头便锁得愈紧,他自小受门中师长教导,只觉得世间除了妖魔之外,便属邪道之人最是可恶,可直到今日,他才知晓,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会为非作歹,所作所为比之妖人邪物还要更狠毒可恶几分,心中鄙夷痛恨与难以置信之感交织在一起,当真是五味陈杂。
这般想来,再在青玉坛待下去也是无用。那上官敛华分明是在拖延时机,好将作恶的痕迹一一抹去,他在青玉坛权势极大,门下弟子皆听其号令,自己和两位师妹加起来也不过三人,想要将他绳之于法一是苦无证据,二是力不能敌。
当前唯有两个办法,一是待青玉坛掌门出关将自己的疑虑尽数禀报,由掌门惩治门中作恶的弟子。但玄震想来想去觉得极是不妥。且不说那位掌门不知何时方能出关,他身为上官敛华的亲传师父,下不下得了手还是另一回事,若上官敛华并那一众作恶弟子都是受他言传身教,那么才真是糟糕。
如此一来,摆在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好走,那便是回昆仑山。
琼华派的分量自是三名门下弟子比不得的,师尊太清真人和几位长老自然也不若自己那般人微言轻。虽说借着门派之势压迫青玉坛彻查此事有些过于霸道,但思及在山下所见那满村的荒凉,玄震咬了咬牙,还是下定了决心。
决意已定,一夜未眠的疲惫便渐渐泛了上来,玄震强撑着缓缓运功养神,忽地腿畔一团温暖靠了过来。睁眼低头一看,却是那只灰兔不知何时滚到了自己身旁,圆眼紧闭,露着肚腹上一撮撮绒毛,白日里这小东西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此刻倚着他大腿沉醉在酣梦中却是睡得极香。
“呵……”玄震看了它一会儿,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嘴角也挂上了一丝浅笑。他伸出二指轻轻抚摸着那灰兔的脑袋,轻声道:“说来倒要谢谢你了,若非你机灵,今日倒是难以有这么大的发现……”
话未说完,他眉头又微微蹙起,盯着面前虚空沉思起来,过了半晌才又道:“只是……他们要活人生魂作甚?”这念头随着他思绪愈清晰反倒愈是难以散去,青玉坛以炼丹制药为长,最可能的答案便是……可想到那成百上千的无辜百姓,他一时竟连略在脑中多想一想都觉得残忍之至了。
但接着又一个疑问到了眼前,据夙莘、夙瑶所说,附近数个村庄皆是全村皆亡,那许许多多的魂魄他们又是如何驱使,才能使它们尽数飘到青玉坛来呢?
当日玄震便与夙莘、夙瑶二人一同向上官敛华告辞离去,御剑回了昆仑山。因并无证据,玄震未曾将自己心中推测告知两位师妹,只是不住催促她二人快些赶路,也好早日回到琼华。夙瑶、夙莘虽对他的决定感到莫名其妙,倒也没多说什么。
这般紧赶慢赶,不过三四日便已出了中原,眼见着草木渐稀,露出其下橙黄深褐的土地,又渐渐延展成大片大片的沙漠戈壁,待到御剑行了又有半日,便连一点绿色都有些难寻了。
自春水剑上朝下望去,但见黄沙莽莽,广漠无垠,一轮红日正半没入地平线的那头。时至傍晚,半空中风沙极大,吹在面上便如刀割,玄震几人的心中却渐渐升起了一丝欣喜,只因他们目光所及之处,那飞扬尘沙后正隐隐约约露出了浅浅的一带起伏黑影,正是昆仑山。
阔别琼华派近一年之久,玄震三人自是思归心切,眼见着昆仑山便在前方,顿时催促着足下飞剑更快了些。黄沙蔽天,却遮不住几人殷切的视线,约莫一个多时辰后,茫茫沙漠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形镇落,那小镇依着昆仑山所建,一道清溪自上而下,从山中流出,穿过了整个小镇。
夙莘在三人之中修为最浅,真力不济,早已收起仙剑由夙瑶将她一同带着飞行,她目力极佳,一面抱着夙瑶腰肢一面探头越过师姐肩膀朝那边张望,一眼看到了那个小镇,顿时喜笑颜开:“师兄,师姐,播仙镇到啦!”
琼华派便在播仙镇后的那座山峰之上,玄震几人并未停留,径自御剑上山,待到看见山门才缓缓落了下去。
守门弟子远远地看到三道剑光自天际飞来,早已迎了上去,待到他们三人自光后走出,笑容满面地纷纷道:“玄震大师兄,还有夙瑶、夙莘两位师姐,你们下山游历了这么久,可回来了!”
夙莘性子活泼,当下便笑嘻嘻地与他们说笑起来,便是夙瑶这般性情清冷的,见了作别许久的师弟们,亦是多了点喜气。玄震却无暇与师弟们叙旧,对夙瑶嘱咐了几句,便疾步向琼华宫奔去。
此时太清真人正在琼华宫内室处理派务,听到门下弟子通报,便命玄震进来。
玄震踏入内室,便听到师尊的声音自房间那头传来。太清真人仍是穿着平日里那身不染凡尘的掌门道袍,端坐在椅上正拿着一宗卷轴细细翻看,听到玄震足步之声,他头也不抬,只是抚着颌下长须淡淡道:“玄震,去了那么久,如今既然回来便该定心用功了罢?”
“是,师尊所言弟子自会遵从。”玄震拜倒在地,沉声应道,“但弟子此时另有要事向师尊禀报。”
“哦?”太清真人抬起头,目光如电般扫了过来,过了半晌,他将卷轴随手放在桌上,虚抬手臂道,“说罢。”
玄震顺着从太清处传来的力道缓缓起身,想了一想,便将自己心中的一番话捋顺,尽数告知了师尊,最后道:“青玉坛此举实在可恶,还请师尊派人查明此事,也算替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伸张正义。”
“若真是如你所言,此事确是不可置之一旁。”太清真人仍是那副冷峻淡漠的模样,似是除了琼华派,再无什么可以引动他的心神。他看了玄震一眼,目中微露满意之色:“你下山游历了这些日子,行事比以前倒是更加老练了。”
“弟子惭愧。”玄震忙躬身谦逊道,他心里记挂着青玉坛之事,当即又问,“那不知师尊如何处理此事?”
“说到底,事实真相如何还不能仅凭你一家之言,况且这毕竟是青玉坛的事,贸然派人前去倒也不好。我先修书一封传于青玉坛掌门,询问一下再作打算。”太清真人抚着长须道。
玄震一听便默然不语,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第五十章 阳剑羲和
太清真人转过头看到他皱眉;当即便扬眉问道:“玄震,你可是对为师的决意有何不满?”话音虽是淡淡的;但其中却隐隐传来一股威压。
玄震面色一变,忙又跪倒在地,低声道:“弟子不敢。”
“你宅心仁厚,行事也颇具正道侠义之风;这本无错。”太清真人冷冷道,“可你自己说说看;凭你现下这不过第八重境的修为;又能惩治多少恶事,救得了多少无辜的人?倒不如潜心修行,待到修为大成;小小一个青玉坛自然算不上什么,挥手亦可令那数千百姓死而复生,这才是真正仁善之举。”
玄震一怔,想不到师尊不过一眼便看出自己修为深浅,这等功力深厚真是无人可及,心下暗暗敬佩、自愧不如之余,对太清真人所说的那番话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要他说出到底何处不在理,却又无法指明。
太清真人见他跪在地上面露惭色,只当他回思过来,缓缓道:“你能想明白,那就不枉为师教导你一场。如今琼华派亦有要事,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修行,这几年也不要再下山去了。”
“……是,师尊。只是不知是何要事?”玄震呆了一下,忙抬头问道。
太清真人沉默了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告知你亦是无妨。”顿了一顿又道,“你且随我来。”说着自椅上站起,抖了抖袍袖,露出一只枯瘦的老手霎时捏起法诀。
白玉石板上顿时蓝光大作,浮现出两个小小法阵,恰在太清真人与玄震足下。其间数个符文上下颤动,散发出莹莹光辉。玄震识得这是将人瞬时移送至他处的咒术,忙稳定心神站起身立在法阵正中。
太清真人将手一挥,那些符文一个个嵌入法阵之中,蓝光闪动愈发夺目,待到光芒散去,眼前却已不是在那琼华宫内室之中。
山风凛冽,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带起一片呼啸之声。宽阔的空地中,似乎唯有这风声格外清楚,也格外凄切。
触目所见,空地上巨石林立,交错横陈,将偌大的一块地方塞得满满当当,那些巨石无一不是雕作巨剑模样,乍眼望去,便如一片剑林一般。
玄震虽不曾来过这里,但却也曾听闻,琼华派中有两处专为祭奠前辈高人的所在,一是供奉着门内各代掌门和长老灵位的肃仙堂,另一处便是安放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