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师兄”,真气便忽地翻涌起来,羲和剑上更有一股滚烫的热力自手心涌了进来,随后的事情他便再也不知晓了。
待到醒来,羲和剑便被宗炼师叔收了回去,太清真人宽慰他道,只需再修行些时日,便将仙剑赐回。这一等,便是三年。
三年后,羲和回到了手中,但与此同时,另一个重任也随之落在了自己身上。为了琼华派沐浴天光、举派成仙的千年夙愿,师父令他与夙玉一同修行,并分别传于他们至阳至烈与至阴至寒的上乘道功,还赐下灵光藻玉,允他二人入禁地修行。
人剑同修果真不同一般,自那日起,他修行更是一日千里,转瞬便已将门中许多弟子甩在了身后。他一心所想,便是有朝一日,与夙玉共御双剑网缚妖界,达成这数千年来琼华派中无人可以达成的夙愿,可世事无常,若是知晓此后那些事故……
一切都仿佛一场噩梦,转眼间仙妖大战,师父在他们面前被妖界之主杀死,师兄更是陷入妖界生死未卜,夙玉与云天青见此情景,竟是颓唐起来,心生怯意。转眼间太清门下,竟只剩下他一人全力对抗着这一场浩劫。
又一次与夙玉、云天青大吵一架,脱口而出的一句“妇人之仁”令夙玉霎时白了脸庞,云天青临走时满是不赞同的眼神更是令他心烦意乱。而就在那个夜晚,失踪许久的师兄出现了。
他自然心中狂喜,师父死去的悲伤竟也被那人的死而复生消解了许多。但那一场狂喜下一刻却变成了满腔的冰冷。
那人竟说,他不会再回到琼华派了。
可笑,可悲!当初自己难道不是因为他才踏上了这条修仙之路,可为何这人却先行放弃,岂不可笑?而一心渴盼他归来与己并肩的自己,又是何其可悲?
分明是愤恨的,但羲和剑不受控制击向那人时,自己为何又要那般不愿,那般痛苦?
那人走了,如同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看着那一地淅淅沥沥的鲜血,自己心头的那一抹悸动,是愧,还是恨?
纠结种种,深不可解。周遭境况更是难以预测,仿佛一夜之间,世事便有了变化,云天青带着夙玉逃了,还偷走了莲花台上的望舒剑,他勉力御起羲和剑撑持剑柱,却最终引得阳炎噬心,险些死在经脉逆行的痛楚中。
剑柱毁了,妖界亦脱离了掌控。最终琼华派的千年夙愿仍是成了水中月、镜中花,而自己却成了其中最大的牺牲品!
他睁开双眼,眼前一片红光闪烁。
仍是那间不大的冰室,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的是羲和剑,许是感应到了主人胸中充斥的复杂情感,剑锋上红光一浪盛过一浪,映照着室中万千冰棱,折射出明亮的光。但那光愈发明亮,他的心却愈是冰冷。
恨,他自然是有的,他恨云天青和夙玉,恨他们携望舒潜逃,陷自己于如此惨境,他恨夙瑶,恨她趁机将自己禁闭在这冰柱之中,令自己失去自由,但他最恨的却是……却是那个人,他恨那人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刻,头也不回地离去……
除了恨,他还能够做什么?
☆、 番外彼时年少
序
昏暗中;星星点点,亮着飘絮般摇曳着的几点鬼火。浩浩荡荡;有水波轻轻拍打着河岸,红色的波涛中依稀有鬼怪的嘶啼,如泣如诉。浑浊不堪的天宇倒映在腥秽鲜红的河水,有风漾起暗色的漩涡;亦拂动河畔摇曳如鬼魅的招魂幡。这一片诡异凄冷的疆域,除了这殷红如血的川流;便只剩下冷风、破幡和僵蚓虬龙般的枯萎草木;风过幡摇,又带起一阵凄迷鬼哭。
这里便是放逐渊,一个被流放、被遗弃的地方。
然而在这本不该有活人的鬼界,在这沉淀了千百年魂灵的无奈与怨念的河水边,偏偏出现了一个满身活气的人。
“……‘行十余里,广布数尺,流向西南’……‘其水皆血’……”
站在河畔的红衣男子凝视着滚滚滔滔消逝在西南一片昏黄雾气中的流水,语声喃喃,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附近的鬼怪听:“这便是《宣室志》中所说的奈河了么……”
只听一阵欸乃棹响,却是一筏青竹小舟排开河上黄雾靠了过来,舟上一名黑衣摆渡人探出手中黑黝黝的一柄棹抵住河岸,青竹船摇了几下便停稳,那人这才长起身子,只是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身材倒是颇为高大。
半晌,斗笠下传来一声问询:“见到你要找的人了么?”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但度其语中意,摆渡人竟似与那红衣男子相识。
红衣男子抬起头,白皙如玉的俊面上却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道:“想来那人并未离世亦或是早已转而投胎,我在那轮转镜台前等了许久,险些惊动了鬼差,也未能得见他一面,唉……”
摆渡人倒也未再多问,只淡淡道:“那便上船罢,生人不可在鬼界多耽,我送你回去。”斗笠微微向上扬起,似是瞥见红衣男子唇角边不以为意的一抹浅笑,他又补充道,“……妖也一样。”
红衣男子微笑一僵,眼中一丝惊诧闪过,讶然道:“你看得出?”
摆渡人轻轻一笑,笑声中带出几许沧桑:“活着时看不透,死了反倒看得彻了。”说着一叹,过了片刻又道,“上船罢。”
红衣男子微微颔首,足尖不过一点,人已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落在了青竹舟上,小船不过略沉少许,竟是半点不曾晃动。摆渡人却毫不惊讶,只拿棹在河岸一顶,青竹舟便缓缓荡向了河中。
黄雾渐渐在二人身后合上,遮住了那一片荒芜的放逐之土,亦隔绝了阵阵鬼哭。静谧中,惟闻舟下细微的水流和摆渡人划动浆棹的声响,四周雾气合围,这一筏小小的竹舟便好似自成了一个世界。
过了许久,只听摆渡人忽道:“你要找的那位故人……可是对你十分重要?”
红衣男子坐在舟中本自发怔,听他这般问话,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他是我的……师弟。”
摆渡人点了点头,又道:“既是兄弟,缘何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晓?”
红衣男子微微垂下头,唇角却勾起一抹苦涩,轻声道:“原本是兄弟,现下却是天各一方了。”
摆渡人不再多问,只鼓动双臂埋头划起双棹,又过了许久,周遭的雾气愈来愈暗沉,棹声中又听见他缓缓道:“我亦有一位兄弟,我们自小便在一处,彼此便如对方的手足一般,如今倒也是……生死两茫茫。”
鬼界从无生人,这摆渡人在奈河上操持青竹舟来往人鬼两界,自然也是鬼界的一名差役。死后的世界自是静谧无声,生时的往事却是鲜活如昔,许是难得一见的生人勾起了往昔的回忆,那摆渡人轻轻叹了一会儿又道:“我那兄弟自小便极是古灵精怪,于家学一道胜我极多,我二人的父亲本就是村中盗……干那营生的一等好手,我们从小便跟着他学了不少。只是有一年,爹他不知去了何处,归来后便变得痴痴傻傻,村外有人便说是他干多了恶事损了阴德,才落得个这般下场。我兄弟听了不忿,索性便接过爹的衣钵,我自然与他一道,当时只觉得那些营生虽说不好宣之于众,却也是济世救人的一个法子……”
“却不知是什么营生?”红衣男子忽道。
摆渡人愣了一下,手中棹也停了下来,似是有些耻于说明,沉默了许久后叹了一声方道:“也罢,都是些过去的事,便说与你听也无妨。我们一家乃至全村全族的人,干的都是一个营生,我与我兄弟自幼学的便是风水堪舆之术,盗墓掘财之法。这本不是什么好事,但我与我兄弟那时只觉得拿死人用不到的财宝接济活着的人,方使宝物用得其所,虽说是盗,却也占了个‘义’字。可死后方知,便是死人亦有其牵念,我们一族的人将其牵念之物盗走,惊扰了死者魂灵,当真是大逆不道却不自知,然而鬼界却是将其一笔一笔记在了生死簿上!”
红衣男子讶然道:“莫非你当这差役便是……”
“你猜得不错。”摆渡人微微颔首,沉声道,“我族中人向来阳寿极短,长寿者亦活不过三十岁,死后还要在鬼界充当差役直至罪孽赎清方可再入轮回……”
沉痛的叹息后便是又一阵的沉默,那摆渡人立在船头望向河面,手中浆棹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红色河水中搅荡。
红衣男子亦不去打搅,只静静地坐在舟中,双眼也看着舟边漾开的红色波纹。
过了半晌,摆渡人才又将话续了下去:“我族中人皆知命不长久,活着时自然不甘。我兄弟二人亦是如此,后来……我重病在床,他更是多了一层执念,便是要找到长生之法令我与全族的人摆脱短寿的宿命。我将死之时,他仍在外奔波……如今我身在地府,方知无论什么长生之法也无法洗清我们一族的罪孽,可他却要等到了此处才能知道了……”
红衣男子眉头微蹙,摇头道:“等到了那时,知道又有何用?”
“你说的何尝不对?”摆渡人叹道,“更叫我牵挂的便是我那兄弟的闺女,那丫头可怜得很,她爹娘知道自己活不长久,只恐有朝一日他们死后那丫头伤心,是以总远着她,平日里也只有我陪着她多一些,如今却不知小丫头过得怎么样……”
说话间却见前方黄雾渐渐亮了起来,更有河水拍岸和隐隐人声,那摆渡人道:“酆都便在前面,是时候回人界了。倒是劳烦你,听了这许久的陈年旧事。”
红衣男子起身道:“何来劳烦一说?反倒是我当道声多谢,若非你指点,我又如何知道轮转镜台的位置,若无你在此摆渡,我又如何能轻易往返鬼界。大恩在前,还不知如何相报,哪里有什么劳烦?”
摆渡人笑了笑,淡淡道:“死生有别,我倒没有什么需要你报答的,你若真过意不去……那便替我看一眼那个小丫头,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便是报答我了。”
红衣男子毫不迟疑,当即拱手道:“一言为定。”
于是,故事便由此开始。
一、韩菱纱
一弯清亮河水日夜不止,从韩家村外绕过流向东南,虽说已是凌冬,村头那棵老榕却仍叶茂如盖,绿得旺盛。几只麻雀许是在这寒冬找不到吃食,兀自在枝头啾啾闹个不休,忽地一道青光自空中落下,狂风大作,刮得树梢一阵乱摆,顿时将它们吓得四散惊飞。
叶响沙沙中青光散去,从中走出一名背负长剑的男子,此人身材修长,只着一袭单薄红衣,广袖长裾,在这严寒季节亦是若无其事。一头乌发如浓墨般泼洒身后,尽显潇洒肆意,摇曳间露出白皙的面容,但见长眉如飞,双目似潭,眉宇间虽带仆仆尘色,却也难掩其清举风骨。
他立在树下顾盼良久,直至瞥见村口竖着的石牌上“韩家村”三个大字,面上才微微露出一丝喜色。只是还未迈开脚步,忽听得头顶有人叫道:“喂,你是谁啊?到我们韩家村来做什么?”
那声音既清且脆,还伴着几记叮铃声响,红衣男子抬头一看,原来说话的是个女童,恰坐在老榕的一枝树杈上。那女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张小脸白白嫩嫩极是惹人怜爱,脑袋上还扎着两个圆鼓鼓的发髻,发带上坠着几个小铃铛,随着她说话一晃一晃,不时发出叮铃叮铃声,颇为有趣。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爬的那么高,不怕下不来么?”
女童一听,顿时鼓起面颊哼道:“少瞧不起人!本女侠能上来,自然也能……也能下去,要你多话!”虽说如此,那双明眸中却分明满是踟蹰,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色厉内荏、言不由衷。
红衣男子眼中一抹促狭笑意闪过,故意又道:“那便不多打搅女侠的雅兴了。只是敢问一句,不知此处村家哪里可以借宿?天色不早,我可饿得很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咕咕腹响,只是这声音不是出自“饿得很了”的男子处,而是传自头顶。那女童迎着红衣男子忍俊不禁的视线,一张包子脸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叫道:“是啦,是啦,我韩菱纱就是只学会了上树没学会下树,那又怎么样!本女性天资聪颖,再过一会儿肯定会悟出来如何下去,一顿饭不吃又不会饿死……唔……”说话间又是一阵咕咕肚叫,顿时将她越来越小声的辩解压了下去。
红衣男子一面莞尔一面摇了摇头,忽地一挥袖,一股风便卷了上去,只听一声惊叫,霎时间便只剩头顶树杈轻摇,树上的女童却已到了他怀中。
“你刚刚说……你叫韩菱纱?”低头看着那张满是惊诧的小脸,红衣男子一双温润如玉的眼中漾着淡淡喜意,“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男子便是玄震,他自回到人界后数年间便不断在江湖奔波,只为寻找到自己的师弟云天青问明婵幽之女的下落。谁知云天青与夙玉自离开昆仑山后便杳无音信,他找遍中原也不曾探明他们的去处,心中不免猜测这二人是否已不在人世,是以才特往鬼界一去,幸得奈河上一名摆渡人相助,寻得轮转镜台,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云天青的身影,只得无功而返。即便如此,他仍是十分感激那摆渡人,是以才应下替其返回人界一探侄女的愿望。
自出了酆都,他便御剑向南,循着摆渡人所说的方位寻找韩家村。那摆渡人生前是名盗墓客,所居住的村子极是隐蔽,他找到此处本已很是高兴,想不到还没进村就遇到了要找的人,心中更是惊喜无比。
当下他将那女童放在地上,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忽觉衣袖一紧,却是被那女童抓在了手里,只听她俏生生地道:“大仙,你收我为徒罢!”
玄震顿时啼笑皆非,故作无奈地摊一摊手:“女侠,我可不会下树的本事。”
韩菱纱小脸通红,拽着他袖子道:“大仙别取笑人家,你那么厉害,能变出大风,肯定还会别的,我……我想学长生不老之术!”
玄震一怔,忽地想起了奈河上摆渡人说过的话,满腔促狭之意顿时淡了许多,望着韩菱纱的眼神也是一变。想不到一个稚子也会为了家族宿命有这般志向,他在心中微微一叹,正色问道:“你为何想学长生之术?”
韩菱纱小脸也绷了起来,十分严肃地道:“我想让村子里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