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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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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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的中国书法贴在墙上时,我们这个家,开始有了说不出的气氛和情调。

  这样的家,才有了精益求精的心情。h t  t p : //  hi。 baidu 。 /云 深 无 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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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西上班时,我将书架油了一层深木色,不是油漆,是用一种褐色的东西刷上
去,中文不知叫什么。书架的感觉又厚重多了。

  我常常分析自己,人,生下来被分到的阶级是很难再摆脱的。我的家,对沙哈
拉威人来说,没有一样东西是必要的,而我,却脱不开这个枷锁,要使四周的环境
复杂得跟从前一样。

  慢慢的,我又步回过去的我了,也就是说,我又在风花雪月起来。

  荷西上班去了,我就到家对面的垃圾场去拾破烂。

  用旧的汽车外胎,我拾回来洗清洁,平放在席子上,里面填上一个红布坐垫,
像一个鸟巢,谁来了也抢著坐。

  深绿色的大水瓶。我抱回家来,上面插上一丛怒放的野地荆棘,那感觉有一种
强烈痛苦的诗意。

  不同的汽水瓶,我买下小罐的油漆给它们厚厚的涂上印地安人似的图案和色彩


  骆驼的头骨早已放在书架上。我又逼著荷西用铁皮和玻璃做了一盏风灯。

  快腐烂的羊皮,拾回来学沙哈威人先用盐,再涂“色伯”(明矾)硝出来,又
是一张坐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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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到了,我们离开沙漠回马德里去看公婆。

  再回来,荷西童年的书到大学的,都搬来了,沙漠的小屋,从此有了书香。

  我看沙漠真妩媚,沙漠看我却不是这回事。

  可怜的文明人啊!跳不出这些无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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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家里还差植物,没有绿意。”

  有一个晚上我对荷西说。

  “差的东西很多,永远不会满足的。”

  “不会,所以要去各处捡。”

  那个晚上,我们爬进了总督家的矮墙,用四只手拼命挖他的花。

  “快,塞在塑胶袋里,快,还要那一棵大的爬藤的。”

  “天啊,这个鬼根怎么长得那么深啊!”

  “泥土也要,快丢进来。”

  “够了吧!有三棵了。”荷西轻声问。

  “再要一棵,再一棵我就好了。”我还在拔。

  突然,我看到站在总督前门的那个卫兵慢慢踱过来了,我吓得魂飞胆裂,将大
包塑胶袋一下塞在荷西胸前,急叫他。

  “抱住我,抱紧,用力亲我,狼来了,快!”

  荷西一把抱住我,可怜的花被我们夹在中间。

  卫兵果然快步走上来,枪弹□哒上了膛。

  “做什么?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

  “我━━我们━━”“快出去,这里不是给你们谈情说爱的地方。”

  我们彼此用手抱紧,住短墙走去,天啊,爬墙时花不要掉出来才好。

  “嘘,走大门出去,快!”卫兵又大喝。

  我们就慢步互抱著跑掉了,我还向卫兵鞠了一个十五度的躬。

  这件事我后来告诉外籍军团的老司令,他大笑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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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家,我还是不满足,没有音乐的地方,总像一幅山水画缺了溪水瀑布一样


  为了省出录音机的钱,我步行到很远的“外籍兵团”的福利社去买菜。

  第一次去时,我很不自在,我也不会像其他的妇女们一样乱挤乱抢,我规规矩
矩的排队,等了四小时才买到一篮子菜,价格比一般的杂货店要便宜三分之一。

  后来我常常去,那些军人看出我的确是有教养,就来路见不平了。

  他们甚而有点偏心,我一到柜台,还没有挤进去,他们就会公然隔著胖大粗鲁
的女人群,高声问我∶“今天要什么?”

  我把单子递过去,过了一会儿,他们从后门整盒的装好,我付了钱,跑去叫计
程车,远远车还没停好,就有军装大汉扛了盒子来替我装进车内,我不出半小时又
回家了。

  这里驻著的兵种很多,我独爱外籍兵团。(也就是我以前说的沙漠兵团。)他
们有男子气,能吃苦,尊重应该受敬重的某些妇女。他们会打仗,也会风雅,每星
期天的黄昏,外籍兵团的交响乐团就在市政府广场上演奏,音乐从《魔笛》《荒山
之夜》《玻丽路》种种古典的一直吹到《风流寡妇》才收场。

  录音机、录音带就在军营的福利社里省出来了。

  电视、洗衣机却一直不能吸引我。

  我们又开始存钱,下一个计划是一匹白马,现代的马都可以分期付款,但是荷
西不要做现代人,他一定要一次付清。

  所以只好再走路,等三五个月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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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镇上唯一快捷的路径就是穿过两个沙哈拉威人的大坟场,他们埋葬人的方
式是用布包起来放在沙洞里,上面再盖上零乱的石块。

  我有一日照例在一堆堆石块里绕著走,免得踏在永远睡过去的人身上打拢了他
们的安宁。

  这时,我看见一个极老的沙哈拉威男人,坐在坟边,我好奇的上去看他在做什
么,走近了才发觉他在刻石头。

  天啊!他的脚下堆了快二十个石刻的形象,有立体凸出的人脸,有鸟,有小孩
的站姿,有妇女裸体的卧姿正张开著双脚,私处居然又连刻著半个在出生婴儿的身
形,还刻了许许多多不用的动物,羚羊、骆驼……

  我震惊得要昏了过去,蹲下来问他∶“伟大的艺术家啊,你这些东西卖不卖?


  我伸手去拿起一个人脸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粗糙感人而自然的创作,
我一定要抢过来。

  这个老人茫然的抬头望我,他的表情盯似疯了一样。

  我拿了他三个雕像,塞给他一千块钱,进镇的事也忘了,就往家里逃去。他这
才哑声嚷起来,蹒跚的上来追我。

  我抱紧了这些石块,不肯放手。

  他捉著我拉我回去,我又拼命问他∶“是不是不够,我现在手边没有钱了,我
再加你,再加━━。”

  他不会说话,又弯下腰去拾起了两只鸟的石像塞在我怀里,这才放我走了。

  我那一日,饭也没有吃,躺在地上把玩赏著这伟大无名氏的艺术品,我内心的
感动不能用字迹形容。

  沙哈拉威邻居看见我买下的东西是花了一千块弄来的,笑得几乎快死去,他们
想,我是一个白痴。我想,这只是文化层次的不同,而产生的不能相通。

  对我,这是无价之宝啊!

  第二日,荷西又给了我两千块钱,我去上坟,那个老人没有再出现。

  烈日照著空旷的坟场,除了黄沙石堆之外,一无人迹。我那五个石像,好似鬼
魂送给我的纪念品,我感激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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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顶的大方洞,不久也被荷西盖上了。

  我们的家,又添了羊皮鼓,羊皮水袋,皮风箱,水烟壶,沙漠人手织的彩色大
床罩,奇形怪状的风沙聚合的石头━━此地人叫它沙漠的玫瑰。

  我们订的杂志也陆续的寄来了,除了西班牙文及中文的之外,当然少不了一份
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

  我们的家,在一年以后,已成了一个真正艺术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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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身的同事们放假了,总也不厌的老远跑来坐上一整天。

  没有家的人来了,我总想尽办法给他们吃到一些新鲜的水果和菜蔬,也做糖醋
排骨。

  荷西就这样交到了几个对我们死心塌地的爱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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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们不是吃了就算了的,他们母亲千里外由西班牙寄来的火腿香肠,总也不
会忘了叫荷西下班带来分给我,都是有良心的人。

  有一个周末,荷西突然捧了一大把最名贵的“天堂鸟”的花回来,我慢慢的伸
手接过来,怕这一大把花重拿了,红艳的鸟要飞回天堂去。

  “马诺林给你的。”

  我收到了比黄金还要可贵的礼物。

  以后每一个周末都是天堂鸟在墙角怒放著燃烧著它们自己。这花都是转给荷西
带回来的。

  荷西,他的书籍大致都是平原大野、深海、星空的介绍,他不喜欢探讨人内心
的问题,他也看,但总是说人生的面相不应那么去分析的。

  所以,他对天堂鸟很爱护的换淡水,加阿斯匹灵片,切掉渐渐腐烂的茎梗,对
马诺林的心理,他就没有去当心他。

  马诺林自从燃烧的火鸟进了我们家之后,再也不肯来了。

  有一天荷西上工去了,我跑去公司打内线电话,打马诺林,我说我要单独见他
一面。

  他来了,我给他一杯冰汽水,严肃的望著他。

  “说匣来吧!心里会舒畅很多。”

  “我━━我━━你还不明白吗?”他用手抱著头,苦闷极了的姿势。

  “我以前有点觉得,现在才明白了。马诺林,好朋友,你抬起头来啊!”

  “我没有任何企图,我没有抱一点点希望,你不用责怪我。”

  “不要再送花了好吗?我受不起。”

  “好,我走了,请你谅解我,我对不起你,还有荷西,我━━。”

  “毕葛,(我叫他的姓)你没有侵犯我,你给了一个女人很大的赞美和鼓励,
你没有要请求我原谅你的必要━━。”

  “我不会再麻烦你了,再见!”他的声音低得好似在无声的哭泣。

  荷西不知道马诺林单独来过。

  过了一星期,他下班回来,提了一大纸盒的书,他说∶“马诺林那个怪人,突
然辞职走了,公司留他到月底他都不肯,这些书他都送给我们了。”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居然是一本━━《在亚洲的星空下》。

  我的心里无端的掠过一丝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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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单身朋友们来,我总特别留意自己的言行。在厨房里的主妇,代替了以前
挤在他们中间辩论天南地北话题的主要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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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布置得如此的舒适清洁而美丽,我一度开办的免费女子学校放长假了。

  我教了邻近妇女们快一年的功课,但是她们不关心数目字,也不关心卫生课,
她们也不在乎认不认识钱。她们每天来,就是跑进来要借穿我的衣服,鞋子,要口
红,眉笔,涂手的油,再不然集体躺在我的床上,因为我已买了床架子,对于睡地
席的她们来说,是多么新鲜的事。

  她们来了,整齐的家就大乱起来。书不会念,贾桂琳甘迪、欧纳西斯等等名人
却比我还认识,也认识李小龙,西班牙的性感男女明星她们更是如数家珍看到喜
欢的图片,就从杂志上撕走衣服穿在布包下不告而取,过几天又会送回来已经脏
了扣子又被剪掉的。

  这个家,如果她们来了,不必编剧,她们就会自导自演的给你观赏惊心动魄的
“灾难电影”。

  等荷西买下了电视时,她们再用力敲门骂我,我都不开了。

  电视是电来时我们唯一最直接对外面大千世界的接触,但是我仍不很爱看它。
BBB

  在我用手洗了不知多少床单之后,一架小小的洗衣机被荷西搬回定来了。

  我仍不满足,我要一匹白马,要像彩色广告上的那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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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我在镇上认识了许多欧洲妇女。

  我从来没有串门子的习惯,但是,有一位荷西上司的太太是个十分投合的中年
妇人,她主动要教我裁衣服,我勉为其难,就偶尔去公司高级职员宿舍里看她。

  有一天,我拿了一件接不上袖口的洋装去请教她,恰好她家里坐了一大群太太
们。

  起初她们对我非常应酬,因为我的学历比她们高。(真是俗人,学历可以衡量
人的什么?学历有什么用?)后来不知那一个笨蛋,问起我∶“你住在哪一幢宿舍
?我们下次来看你。”

  我很自然的回答她们∶“荷西是一级职员,不是主管,我们没有分配宿舍。”
“那也可以去找你啊!你可以教我们英文,你住镇上什么街啊?”

  我说∶“我住在镇外,坟场区。”

  室内突然一阵难堪的寂静。

  好心的上司太太马上保护我似的对她们说∶“她的家布置得真有格调,我从没
有想过,沙哈拉威人出租的房子可以被她变成画报里似的美丽。”

  “那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哈哈,怕得传染病。”另外一个太太又说。

  我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她们的话还是触痛了我。

  “我想,来了沙漠,不经过生活物质上的困难,是对每一个人在经验上多多少
少的损失。”我慢慢的说。

  “什么沙漠,算了,我们住在这种宿舍里,根本觉都不觉得沙漠。你啊!可惜
了,怎么不搬来镇上住,跟沙哈拉威人混在一起━━啧啧━━。”

  我告别出来的时候,上司太太又追出来,轻轻的说∶“你再来哦!要来的哦!


  我笑笑点点头,下了楼飞奔我甜甜的小白屋去。

  我下定决心,不搬去镇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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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漠为了摩洛哥和茅里塔尼亚要瓜分西属撒哈拉时,此地成了风云地带,各国
的记者都带了大批摄影装备来了。

  他们都住在国家旅馆里,那个地方我自然不会常常去。

  那时我们买下了一辆车(我的白马),更不会假日留在镇上。

  恰好有一天,我们开车回镇,在镇外五十多里路的地方,看见有人在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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