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房子,有花的,我想要,妈妈,请你答应我━━。”
“看上了一幢房子?也不必急呀!明天你来了再讲嘛,电话里怎么讲呢?你这
么一哭怎么睡觉呢?明天妈妈一定听你的,慢慢讲━━”“可是我的钱都在西班牙
呀,妈妈,我要钱我要钱我现在就要钱━━。”
“要钱大家可以想办法,你不要哭呀━━。”
“那你一时也没有那么一笔钱,我们怎么办嘛!?”
“你那么坚持,明天爸爸妈妈同你一起去看,是不是依伶、依缦家的那幢呢?
”
“是━━我要。你们看不看我都要定了,可以先去贷款,再叫西班牙银行汇过
来,不然我━━。”
。⒏⒏⒈。闹学记“不要急嘛!吓死人了!你听话,不要激动,洗一个热水澡
,快快去睡,明天━━。”
“什么明天?妈妈,你亲眼看到的,我什么都没有真心要过,现在我要了而我
一时没有你们一时也拿不出来那我急不急呢西班牙那边是定期的还要等期满,那我
━━。”
“妹妹,你安静、安静,爸爸有存款,你不要急成这种样子,安静下来,去吃
安眠药。爸爸这点钱还有,答应你,不要心乱,去睡觉。不过爸爸还是要去看过。
”爸爸在分机讲话,我听见了,大声抽了一口气,说了一个∶“好”,又讲∶“对
不起。”
“爸爸,你看那棵樱花,你看。”
爸爸站在赖家的小楼门口,探头向院子里看了一看,和蔼的说∶“看见了!看
见了!”
他哪里看见什么花呢,他看见的是女儿在恋爱的一颗心。
爸爸妈妈初见赖老师、寿美、依缦。而依伶,因为送包心菜去过,是认识的。
爸爸妈妈喜欢上了这家人。其实,两家人很像。
妈妈开始谈起一同去代书那儿办过户的事情,赖家的人,给了我一幢他们也是
心爱的房子,那种表情,谦卑得好似对不起我似的。他们一定要减价,说是房子给
了我。他们心里太快乐了。我们一定不肯他们减价,赖老师很坚持,不肯多讲,定
要减。
我在微雨中跟在爸爸妈妈的伞下一路走回家。我又讲那棵花,爸爸说,他确定
看见了。妈妈说∶“那”名人世界”就。⒐⒏⒈。闹学记要出租了?”
寿美跟我说,他们的那幢新房子要等四月中旬才能搬过去,我能不能等呢?
是我的东西,当然能等,我欣欣然的等待,不敢再常常去,免得给人压力。
没敢跟“名人世界”的邻居讲起要搬家的事。相处太融洽了,如果早就说起搬
家,大家要难过的。既然一定难过,不如晚些才伤心。
跟街头的朋友,我说了。卖水果的那位正在替顾客削水果,一听,就说∶“那
你以后就不会回来了。”我向他保证一定回来的。他说∶“难罗!我会很想念你,
我太太也会想念你。”
说著他给了我一个苹果,一定不肯收钱。
卖画的朋友听我快要搬了,一定要请我去吃水饺,一定要吃。我去吃,他在街
口做生意,向饺子店的老板娘减∶“叫她多吃,切些卤菜,向我收钱。”
邻居们在我心里依依不舍,有时,听见他们的钥匙在开门,我会主动的跑出去
,喊一声∶“下班了吗?早些休息。”
如果他们没在做什么,我也会主动的跑去邻居家坐一会儿,不然请他们来家里
坐坐。
相聚的时间一天一天短了,我心里悲伤,而他们不知道。
当寿美在四月份一个明媚的天气里,将那一串串钥匙交在我手中的时候,我看
见她眼中好似闪过一层泪光。赖老师的那串,连钥匙圈都给了我。依伶、依缦没有
看见,她们在。0⒐⒈。闹学记拚命帮著搬家工人运东西。告别的时候,寿美回了
一下头,她又回了一下头,在那一霎间,我怕她就要热泪奔流。一直说∶“还是你
们的家,随时回来,永远欢迎你们来的。”
小屋空了,我进去,发觉清洁公司的人在替我打扫,我吃了一惊。交给我的,
是一幢完完全全干净的屋子。这种做法,在中国,可能不多,人走了,还替他人著
想,先付了钱,要把地板擦得雪亮的给我。
清洁工人也走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一个衣柜一个抽屉的开开关关。进入
依伶、依缦的睡房,看见抽屉上贴著一块块小纸片,上面,童稚的字迹,写著━━
制服、袜子、手帕……”这些字,是她们儿童时代一笔一划写下来,再用心贴在每
一格抽屉上的。住了十一年的房子,不要说矣们,注视著这些字,在安静的小房间
里,我看得呆了过去。
想,就留下这间卧室吧,不去动它,也算是个纪念。
可是我一个人要两间卧室三个床做什么?
家具走了,竹帘拆了,盆景走了,花瓶走了,鱼缸不在了,书籍不见了,而我
的朋友,也走了。对著一帘窗坍的花朵,感觉到的竟然是一份说不出的寂寥。这个
房子,突然失去了生机。
“名人世界”的家一时还不能搬,我决定将家具、盆景、电话和一切的墙上饰
物都留下来。这样妈妈出租的时候,别人看了悦目,就会很快租掉的。虽然,舍不
得那个带著浓烈欧洲古老风味的大床。那本来就是一种古典欧风味道的布置,是我
慢慢经营出来的。
。⒈⒐⒈。闹学记于是,八德路上的那些家具店,就成了每天去走一遍的地方
。那儿离新家很近。
看到一套米白色粗麻的沙发,忍不住跑进店里想去试坐一下。店里,出来了一
个美得如同童话故事插图里的女孩,我们对笑了一下,问了价格,我没说什么,她
哎呀一下的叫了起来,突然拉住我的双手,说∶“是三毛吗?”
我不好意思,谢了她,快快的走了。
第二天晚上,爸爸妈妈和我又一同散步去看那套沙发。我没敢进去,站在店外
等,请父母进去看。没想到,父母很快的也出来了。
“怎么?”我说。
“他们店里正在讲三毛三毛的,我们不敢偷听,赶快出来。”
我们三个人,好老实的,就一路逃回家了。
不行,我还是想那套沙发。
厚著脸皮又去了,来接待我的还是那个美丽脱俗的女孩,我发现,她居然是那
儿的老板娘。
这一回,没有跑,跟到店的里面,坐下来,一同喝起茶来。
另外一个开著门的办公室里,放著绘图桌,一个好英俊的青年有些著涩的走出
来跟我打招呼,我发觉,原来他是老板。
说著说著,我指著墙上一张油画,说那张好,这个老板跳了起来,孩子似的叫
∶“是我画的!”
一问之下,文化大学美术系的毕业生━━邹仁定。我的。⒉⒐⒈。闹学记学弟
嘛!
这种关系,一讲就亲多了。“文化人”向心力很重,再说,又是个美术系的,
我喜欢画画的人。
“怎么样?学弟,去看我的新家吗?”
他说盯,他的太太毓秀也想去,把店交给哥哥,我们三个人一走就由小巷子里
走到了我的家。
“以前,这个家是四个人住的,现在我想把它改成一两个人用的,功能不同,
房间就拆,你说呢?”我问学弟。
“你要怎么做?”他问。
“你敢不敢替我做?如果我的要求跟一般人不同?”我盯著这个稚气未脱的学
弟,知道他同时在做室内设计的。
“这个房子本身的塑造性就高。以前住的人必然不俗,很可能是艺术家。”学
弟说。
“就是。”我说。
那时,我立即想到寿美,她除了教书,替人画插画之外,一向兼做著室内设计
。当初爱上了她的屋子,不是她一手弄成的作品吗?
可是,我不敢扰她。如果要求寿美将她自己的家、自己孩子的卧室连墙打掉,
在心理上,她必然会痛。如果我要将她心爱的磁砖打掉,钉上木板,她可能打不下
手如果我说,屋顶小楼向著后院的那面窗要封掉,她可能习惯性的不能呼吸。不
能找她,只为了联想到她对这幢房子的深情。请她做,太残忍了。
“我要,这幢房子的墙,除了两三面全白之外,其他全部钉上最不修饰、没有
经过处理的杉木板,也就是说,要一幢。⒊⒐⒈。闹学记小木屋。不要怕这种处理
,放胆的去做。”
“想一想。”学弟说。我猜,他的脑筋里立即有了画面。
“想要孩子的这一间,连墙打掉,成为客厅曲折的另一个角落,将地板做高,
上面放大的座垫、小的靠垫,成为楼下再一个谈天的地方。”
“我看见了。”
“我要,每一个房间都有书架,走到哪里手边都有书籍。”
“可以,除了楼上。”
“楼上大小七个窗,我们封上两个,做书架。”
“好。”
“所有的家具,除了一套沙发之外,全部木工做,包括床和饭桌,也用杉木去
做。不处理过的那种,粗犷的,乡土的,可是不能刺手。”
学弟喘了一口气,说∶“你不后悔哦!没有人叫我这么做过,那种木头,太粗
了。”
“不悔。”我笑著说。
“那么我回去画图样,给你看?”
“好。不要担心,我们一起来。”
天气开始慢慢的热起来,我的新家也开始大兴土木,为了屋顶花园的那些花,
常常跑去浇水。碰见了木工师傅,他们一脸的茫然和惧怕。学弟说,师傅讲,从来
没有做过这样的木工,很不自在,他们只想拚命做细活。
“把钉痕打出来,就是这样,钉子就打在木板上,不要怕人看见钉子,要勇敢
。”
。⒋⒐⒈。闹学记我拍拍师傅的肩,鼓励他。
“小姐不要后悔哦!”
“不会。放胆去做,假想,你在钉一幢森林里的小木屋,想,窗坍都是杉木。
你呼吸,窗坍全是木头的香味。”
师傅笑了,一个先笑,另外两个也笑了起来。“怪人小姐呢。”一个悄悄的说
,用闽南语,我听见了。
天好热,我诚诚恳恳的对师傅说∶“楼下就有间杂货店,请你们渴了就下去拿
冰汽水喝,那位张太太人很好,她答应我每天晚上才结一次帐。不要客气,做工辛
苦,一定要去拿水喝,不然我要难过的,好吗?好吗?让我请你们。”师傅们很久
很久才肯点头,他们,很木讷的那种善良人。
我喜欢木匠,耶稣基督在尘世上的父亲不就是个木匠吗?
当,学弟将我的冷气用一个活动木板包起来,在出气口打上了木头的格子架时
,我知道,我们的默契越来越深,而他的太太,毓秀,正忙著我的沙发。我全然的
将那份“信”,完全交托给这一对夫妇。而我,也不闲著,迪化街的布行里,一次
又一次的去找花布,要最乡土的。
“那种,你们老祖母时代留下来的大花棉布,越土的越好。不,这太新了,我
要更老的花色。”
最后,就在八德路的一家布行里,跌在桌子底下翻,翻出了的确是他们最老最
不卖,也不存希望再卖的乡土棉布。
“小姐要这种布做什么?都不流行了。”
我快乐的向店员女孩挤一下眼睛,说,“是个秘密,不能说的。”
这一块又一块花色不同的棉布,跑到毓秀的手中去,一。⒌⒐⒈。闹学记次又
一次。窗帘,除了百叶之外,就用米色粗胚布。毓秀要下水才肯做,我怕她累,不
肯,结果是仁定,在深夜里,替我把布放在澡缸里浸水,夫妇两个三更半夜的,把
个阳台晒成了林怀民的舞台一样。
我看见了,当一个人,信任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那个被信任的,受到了多大的
鼓励。当然,这并不是全部的人都如此反应,而我的学弟,他就是这样。
灯,是家里的灵魂,对于一个夜生活者来说,它绝对是的。什么心情,什么样
的灯光,要求学弟在每一盏灯的开关处,一定加上调光器。
客厅顶灯,用了一把锯掉了柄的美浓雨伞,撑开来,倒挂著。请伞铺少上一道
桐油,光线透得出来。客厅大,用中伞。卧室,另一把美浓纸伞灯,极大的,小房
间反过来用大伞,我,就睡在它下面。
妈妈来看,吓了一跳,觉得太美了,又有些不放心。
“伞,散,同音,不好吧?”
“不,你看,伞字下面都是小人躲著,百子千孙的。再说,我一个人睡,跟谁
去散呢?喂,妈妈,你要不要我百子千孙呢?”
“乱讲!乱讲!出去不要乱讲,什么生小孩子什么的━━”我笑倒在妈妈的肩
上。我吓她∶“万一我有了小孩呢?”
“神经病!”“万一去了一趟欧洲回来有了个小孩呢?”我再整她。
。⒍⒐⒈。闹学记妈妈平静的说∶“我一样欢迎你回来。”
“好,你放心,不会有。”我大喊。
这一回,妈妈在伞灯下擦起眼睛来了。
这个家,一共装了二十盏灯,全不同,可是全配得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
楼上楼下的。
植物在夜间也得打灯,跑去电器行,请我的朋友电工替我做了好多盏小灯。那
时候,寿美,最爱植物的,也送来了一盏夹灯,用来照的,当然又是盆景。可是我
还没有盆景。盆景是生命,等人搬过来的时候一同请进来吧。
我正由台南的一场演讲会上夜归。开车的是林蔚颖,他叫我陈姐姐。车子过了
台中,我知道再往北上就是三义,那个木材之乡。
我怯怯的问著林蔚颖∶“我们,可不可以,在这个晚上,去三义弯一下?只要
十五分钟,你肯不肯呢?”
他肯了,我一直向他说谢谢、谢谢。
店都打烊了,人没睡,透著灯火的店,我们就去打门。也说不出要什么,一看
看到一组二十几张树桩做成的凳子,好好看的。那位客气的老板说∶“明天再上一
次亮光漆,就送出去了。”我赶紧说∶“不要再亮了,就这种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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