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略他的好意,反而把手枕到了脑後,看他脸上闪过尴尬手臂僵硬地伸在半空我才问:“你叫什麽?”
“许岸。”他索性也一个翻身,在我旁边的草坪上躺下来。
“苦海无边的岸?”我眯起眼睛看著天空红得绚丽的夕阳。
每天都在这条路上一个人匆匆来往,我却从不曾注意到,有如此的风景。
“那是边。”他咬牙,“回头是岸的岸。”
我偏过头,见他也侧过了脸。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架,就以我俩看著对方一身斑斓的狼狈模样相视而笑而告终。
缘分在很多时候没有道理可言,更没有规律可循。自这莫名其妙的一架之後,我和许岸反倒是不打不相识,成了好哥们。
他开始陆续地带著我结识他之前的那帮兄弟,并且数次在那夥人嘲笑我文弱只能吃软饭时冲上前为我打抱不平。
而我总是心安理得地站在一边,坦荡地接受他的维护。
倒不是我没法用事实证明自己,而是每当看著许岸那副为了朋友拼命的模样,我就有种打心底发出的,愉悦感。
我想这也是最初,他打动我的缘由。
结果那群小子就更确定了我是被保护的那一个,不时拿我俩开点荤段子的玩笑,叫起美人来也是愈加地肆无忌惮。
反倒是许岸很少这麽叫我,素来爱开玩笑爱起哄的他,一口一个迟暮喊得比老师还要礼貌规矩,除非是被逼急才会脱口蹦出“美人”二字。
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问起,他支吾了半天才勉勉强强地回:“他们瞎扯惯了,没什麽分寸,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愣了半晌,这才悟到这家夥是在照顾我的自尊。
虽然事实上我本来就不曾在意。
是的,许岸一直就是这麽个人,看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总能细心地体谅到每个细枝末节。
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黑暗里陷入了回忆良久。
身边走过两个面熟的客人,大概是之前在餐厅内目睹了我与田静的情况,用不无同情的眼神看了我好几眼才并肩离开。
我决定放弃站在这里给别人看戏,快步走到车前,发动了车子。
油门的轰鸣声响,呼啸而过的风,打碎我大脑里完整的记忆。
不用想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番外一 原点(2)
回到家我刚一推开门,张婶就迎了过来,乐呵呵地接过我手里的外套,如同每个关心晚辈的长辈一般絮絮叨叨:“小暮?今天怎麽回来这麽早?怎麽不多和田小姐玩玩?你们现在怎麽样了?定下来没?田小姐可是个好姑娘……”
我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张婶是父亲在乡下的远房亲戚,跟我们家的血缘牵连大概已经浅淡到无法证明的程度。
只不过少时父母工作甚忙,我都是由她一手照顾,几乎相当於她的儿子一般。可以这麽说,她与我,甚至比母亲与我还要亲近。
据说当年她的丈夫在跟她结婚一年後提出离婚,她拼命挽留终是未果,不料她丈夫赶回来与她办手续的那天,却不幸死於一场车祸。
张婶从此再未嫁人,离开家乡投奔到父亲这里当了保姆,一直持续了这麽些年,也再不曾回去过。
起初她还总是对我一口一个少爷叫得毕恭毕敬,在我的坚持下才免去了如此生疏的称呼。
“瞧你这样子,长大了,嫌张婶罗嗦了是吧。”她嘀咕著,一边抖了抖我的外套,“张婶还不是为你好……”
她的话在外套口袋里那枚装有戒指的小盒掉出来时,戛然而止。
我匆忙想去收起,她已经快了我一步,捡起小盒打开,脸上洋溢著期待与兴奋:“看不出来啊,我们小暮……”
当她发现里头好好儿躺著的那枚钻戒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张婶,”我按了按额角,“把它收起来吧,没用了。”
“什、什麽意思?”她意外的有些口吃,“田、田小姐……她、她不接受?”
我摇摇头,不打算隐瞒这个事实:“我们分手了。”
张婶脸上带著明显的震惊,溢满了担忧与关切:“怎麽会这样?小暮,你们……”
“张婶,”我打断她的问话,“我有点累。”
“哦……好……好,你先休息。”她连声应著,“房间才收拾好,你睡一觉,睡一觉再想想怎麽解决。”
“我们不合适,所以没有继续在一起的必要。”我拿起外套,走向楼梯,想了想又回头,“张婶,我明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不用准备我的。”
“和同事有聚会?”她关切地问著。
“以前的老朋友,想见个面。”
“老朋友?”她立即警觉起来,“哪个老朋友?”
我停住,直视著她:“许岸。”
她的脸色骤然阴沈,比先前听到我与田静分手还要难看,声音也扬高了八度:“许岸?!是不是那个……”
“对。”我坦然地肯定她的好记性。
“不行!”她一向对我纵容宠溺,很少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不许去!”
“张婶,你还在担心什麽?”我也不由抬起了声音,“都这麽些年了,他不用结婚的吗?”
她大概是被我的口气给吓住,眼里先是掠过震惊,最终只余失望:“你也这麽大了,该说的张婶当年都跟你说过……”
“我明白,我只是去看看。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我叹了口气跟她解释,“况且不止我俩,还有裘少,你知道的。”
她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你要早点回来。”
我点点头应下,上楼进房关上门,乏力地躺到床上,把自己陷进柔软的床褥里。
身体很疲惫,大脑却意外地清明。
很多记忆里的事情已经随著时间逐渐模糊,相处的日子太多使得回忆反倒不甚清晰。我甚至想不起,一切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失控。
很多感情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变的质,如果一切非要追溯一个意识到的起源,我想或许是在大一刚放暑假的时候。
那天我们几个高中时代的哥们见面,自然都喝了不少酒。各自道别时,许岸凑到我身边:“胃没事吧?”
我忍住胃里开始翻腾的不适感,摇了摇头。
有时候人总有些戒不掉的坏习惯,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对於我来说,大概就是喝酒不吃菜的毛病。
尽管每每之後我的胃都会用行动向我表示它的抗议,但我还是把好了伤疤忘了痛的精神贯彻到了底。
“看你这德行就知道有事。”他嘀咕著,“走,我送你回家,顺便买点药。反正近得很。”
我无言地看了看他那辆破旧的摩托车,还是接受他的好意坐上去,压下了通知司机来接我的念头。
“扶紧了,怕就抓住我。”他爽朗地一笑,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蹿了出去。
突然加快的速度让我猝不及防,在惯性的作用下撞到他身上,并且本能地搂住他的腰。
不得不说,和开著跑车拿著玫瑰以博心爱之人的注目一样,摩托车也的确是个泡妞的好工具。
到了小区门口,我目送著许岸进了药店,又看著他很快握著手机走出来,把药塞进我手里,神色匆匆而焦急:“迟暮,我有事要先走了。”
“怎麽了?”我拦住他问。
他苦笑,颇有些无奈:“小球大概是喝多了,跟人打起来了。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我看著他脸上那份显而易见的担忧与关怀,不知为何,竟然第一次觉得不是滋味起来。
“我陪你去。”我拍拍他的肩膀。
他愣了愣:“啊?你的胃……”
“还不快走?”我催促。
“果然是兄弟!够义气!”他称赞,然後跨上摩托车,又掉头转向我们刚刚过来的方向,而且架势比之前更为狂野。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像来时一样环住他的腰,感受著夏日的风带来一阵阵燥热的气息,顺便默默祈祷老天眷顾,别让我命丧於此。
老实说,其实我一点都不为小球担心。
小球这麽个整天惟恐天下不乱处处招惹是非的家夥,也活该受点教训。况且以他那庞大的体格,光凭重量大概就足够轻易压死一个对手。
只不过有许岸在反倒更让人发愁些。
这家夥冲动起来那副不要命的水准,实在烂得让人不敢恭维。
没几分锺就到了地方,远远地可以看到,跟小球纠缠在一起的几个陌生人,都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染著头发叼著烟,一副社会青年的派头。
而其中一个,正举高路边摊的一个凳子,向小球的头顶直接砸过去。
“球!”许岸大喊了声,摩托车还没停稳就跳下去,冲向那边的小球欲解围。
於是对方攻击的目标理所当然地立刻变成了他。
我差点从车上摔下来,站稳身子咒了声也跟著冲过去,正待报警,见他已经腹背受敌,眼看头部就要被身後的凳子砸中。
情急之下也无暇讲究章法,我伸手拦过去,顺便一脚踢在对方的胸口。
那家夥松了手,跌跌撞撞向後退了好几步。凳子被我一挡,倒是不再具备什麽攻击力,只是侧边从我手臂划过,拉开一条鲜明的口子。
估计是没料到我和许岸的出现,也或许是见事态没先前发展得那麽良好,几个人骂骂咧咧了几句,顺便丢下一些威胁就扬长而去。
“美人!”许岸回过身,抓住我的胳膊,瞪著上头涌起的血珠,“要不要打急救电话?”
“不用。”我扫了他紧张的神色一眼,“大惊小怪。”
“美人你没事吧?大恩不言谢!哥下次一定为你报仇!”劫後余生的小球还在那嘴硬地!瑟:“妈的!今儿真倒霉!要不是哥喝多了,那些小王八羔子哪里是哥的对手……”
我看看被打得鼻青脸肿想必也没了醉意的小球,默默在心里说了声活该。
看许岸那无语问苍天的表情,估计此刻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
把小球送上计程车,许岸照例骑著他那俩破摩托送我回去。在小区的医务室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出来之後,受了恩惠的某人满脸内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谢:“迟暮,今天多亏了你啊……不然没准我就交待在那儿了。”
我连回他话的兴致都没有,埋著头往家走。
於是某人无比识趣地讨好卖乖,继续不遗余力地表达赞美:“那啥,看不出来你平时文文弱弱的,挺能打的啊。身手不错!”
我掏了掏耳朵。
“你不高兴?”看我不吭声他不解地抓了抓头,“喂,兄弟,有啥事说出来呗,别气了。”
“有什麽值得我不高兴的?”我停住脚反问他。
他明显也一愣,然後笑嘻嘻地搂住我的肩膀:“没事就好。看你一直阴著脸的,我还以为咋回事呢。下次让小球请客!弥补我俩这次的英勇付出!”
我皱了皱眉。
我的情绪表现得有那麽明显麽?连许岸都察觉了不妥。为了兄弟出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已,有什麽值得我意外的心情低落?
一种可能性在脑海浮起,大夏天的我却突然觉得一身冷汗,看了眼身边虽然脸上挂著笑却一直明显有些愧疚的人,甚至不敢深想下去。
是的,多麽可怕的解释,我居然在嫉妒。
嫉妒小球出了点事儿,许岸会奋不顾身地赶去救场。嫉妒我和他所有的哥们,都没什麽不同。嫉妒身边这个人,他的那份关心与义气,竟不是专属於我。
☆、番外一 原点(3)
我被那种想法惊吓了好些天,数次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许岸的联络和探望,希望眼不见为净可以使自己冷却下来,亦或是说,正常起来。
遗憾的是,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如愿以偿。越努力克制著不去想,它反而在大脑里愈是清晰。
思来想去的结果是,我不但没能让自己清醒,反倒是让自己接受了现实。
和许岸再度见面已经是半个月後,球场上他老远就向我冲过来,毫不避忌地抱了我一把,脸上满满的兴奋:“哥们,没事了吧?身体咋这麽弱,吓死人了你。”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开始琢磨著怎麽表达感情才不会把他吓得太过离谱。
虽然他一直没有女友,甚至於我总觉得他对这方面漠不关心。他的身边很少出现女生,跟他关系好的女性友人也是屈指可数,甚至在寝室那帮家夥集体兴奋地分享一些岛国动作片的种子时,他都显得兴致缺缺。
但尽管如此,也不代表他就可以轻易接受男友。
感情不成还可以做兄弟,要是兄弟都做不成,我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怎麽好好的会生病?”他抓住我的手臂左看右看,关切之色溢於言表,“是不是这里发炎了?”
我看不来他一脸的负疚,把手里的篮球扔出去:“发炎我还会在这里?”
他吁了口气,冲过去接住,站在篮球架下向我招手:“迟暮,来吧!”
我盯著他,在一瞬间有些恍神。
耀眼的光线下,抱著球的男孩笑容爽朗灿烂,不含一丝阴霾。
这才是我最欣赏的模样。
打从我记事起,父亲的经营已经颇具规模。为了让我尽早适应他的事业,他总会带我出席各种场合,或是在闲暇时与我说起不少生意上的尔虞我诈。
在商界看到了太多阴暗,阳光就显得那麽难能可贵。
打了一场酣畅过瘾的球之後,我俩都汗流浃背地靠在篮球架上,他扔了包湿巾给我,自己只是随意地抹了把汗。
“许岸,”我转头对著他,“打算啥时候找个对象?”
“啊?”他明显愣了愣,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又很快恢复他一贯的嬉皮笑脸,“有你美人在的地方,哪有姑娘家能看的上我啊。”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帮你介绍个?”
“咳、咳咳……”他被呛得连连咳嗽,神情尴尬,“不、不用,哎我说,你啥时候这麽操心我的事啊?我有你们几个好兄弟就够了。”
我莫名地再度觉得不快起来。
“喂,迟暮,”许岸把手摊开望著天空,一副希望早点被晒干的架势,“其实我对交女朋友……没什麽兴趣……”
我心里一紧,努力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从善如流地接:“你那方面不行?”
“滚你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