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闭了嘴,眼神复杂,明显有些吃瘪的表情。
也难怪他会这样。放弃自己的优势,煞费苦心地改变自己以求讨得他人的欢心,最终对方选择的对象,却偏偏还是与他无关。
就像我为了林远一样。
因为所谓的原则与喜好,其实也是因人而异的。
於是我看著他的样子,很恶劣地从他身上找到了一丝平衡感,连带著自己的心情都跟著好了起来。
“别在意了。”我拍拍他,擦了嘴起身,“人的想法啊,在不同人的面前是会变的。”
“是啊,都会变的。”他一动不动的坐著像尊塑像,喃喃念叨,“你说得有道理。”
“是吧。”我笑出声,“我出门了。以後你们学校要是有什麽好生意,还请阁下多多关照。”
他这次没再说话,依然静静坐在椅上。
我当然也不会真的指望要从他身上捞取什麽利益,只是习惯性地说说而已。见他不答,我耸耸肩,把一桌狼藉理所应当地丢给他善後,换了外套就匆匆出门。
等我开车直奔机场,小江已经早早等在了出口处。
可是当预定的班机抵达,乘客们鱼贯而出,我们却始终没有等到,本该准点到达的人。
“喂?”手机响起,小江很快接起,随後立刻换了那熟悉的、但是我基本听不懂的法语和对方交谈。
没多久他就挂了电话:“许总,他们到宾馆了,说改天再约。”
“什麽?”我大惊失色,“两个大活人,就从我俩眼皮底下溜走了?”
小江摇摇头,其冷静沈稳的架势看上去比我这个老板更像老板:“他们提前一天就到了。”
我恍然大悟了他们的意图。
选择合作商也是个谨慎的活,为避免人情麻烦,对方索性提前到来,用多方途径了解再行确定。
他娘的,谁说外国佬脑子只有一根筋一点不精明的?
“算了,”我摊了摊手,冲小江无奈的笑笑,“跑个空,回公司吧。”
小江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也看不出什麽白跑一趟的不甘或者沮丧,只是跟在我身边向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视线里的从机场大厅另一边并肩而来的一对男女,让我猛然定住了脚步。
☆、第四章(1)
其实是一对很相配的情侣,男人修长清俊,优雅高贵。身边紧紧挽著他臂膀的女人身上脸上都没有什麽多余的修饰,看上去却是气质卓然,与其相得益彰。
若是换了任何一对路人,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称赞一句:天作之合。
可这会儿,熟悉的身形容貌,让我连想装作视而不见都异常困难。
我很想咧出个笑证明我的痊愈,可我甚至没力气扬起嘴角。
之前一直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可这会儿,真实呈现在眼前的恩爱画面,扎眼得让人难受,好像心脏处有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把它揪得生疼。
我以为我可以坦然面对了,可事实上,从来就没有。
只是我自欺欺人的麻痹自己不去多想罢了。
林远显然也看到了我,脚步顿了顿,大概也觉得直接绕开我并不妥当,索性停下客气地打招呼,只是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许总。”
我把不争气的在颤抖的手背到身後掐住,仓皇地避开他的目光,转头对著小江:“小江,这位是易新的林总。”
小江很配合地点头:“林总。”
态度虽然恭敬,只是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完全是没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架势。
“这位……”我看向林远旁边的女人,却突然不知道该怎麽介绍。
我实在没办法无谓地吐出“林太太”这三个字眼。
“田静。”女子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声音清澈干净,笑容和煦恰到好处,举手投足无懈可击,“许总。江先生。”
没有富家小姐的娇气矜持,却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沈静。
也难怪林远会在这种温柔乡里沈醉不知归路,如果我喜欢的是女人,这样让人移不开眼的姑娘,亦会是我的首选。
四人再度陷入无话,还是田静聪明地打破尴尬:“真巧,许总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不了。”我想都没想就断然回绝,不敢抬头看对面两人的表情,“公司还有事,我们要先回去了。”
互道了别,开车回去的路上,小江忽然道:“许总。”
“嗯?”我心不在焉地看著车窗外飘忽不定的风景。
“易新应该也没接到人。”
“嗯。”我随口应了声,然後才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和林远,想竞争的是同一个标案。我们成了竞争对手,甚至很可能之後还必须要见面。
一句“这标就这麽算了吧”差点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能否争过易新,现在於我,到底还有什麽用处呢?可以证明些什麽呢?
我承认我已经输了。
不管林远身边的是什麽样的人,是优秀到让我心服口服自惭形秽,还是平凡到让我恨不得质疑他的眼光,我都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我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也没有那样的力量胆色。甚至直到现在,我连正对他的勇气都没有。
整整一天,我都在郑重地思考著这个标案还要不要继续的问题。
只是当我看到程雪跑前跑後焦急地了解情况,小江看起了这次产品相关参数的法语词汇,副理出动各路朋友打听法国来人的消息……
我一句想放弃的话,从早上憋到晚上,都愣是没忍心说出来。
我已经是个输家,可我不能因为私人的缘故,就一句话毁了他们的努力,把他们也直接带入输局。
晚上到家,早归的迟暮照例做好了晚饭。我正默默无语地蹂躏著筷下的食物,一向不关心我公事的他突地问我:“机场接人怎麽样?沟通还顺利吗?”
“我在机场看到了一个人。”我放下筷子,抬起头。
“谁?”他显然有些疑惑。
“田静。”
这个名字刚一出口,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住。
对於他这张一向不见情绪笑起来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死人脸来说,这个表情已经足够体现他的震撼。
“你……”他好半天才恢复得波澜不惊,“怎麽样?”
“能怎麽样?”我摊摊手,“郎才女貌,配得很。”
“许岸,”他的脸上有著不分明的担忧之色,“你没事吧?”
“切,能有什麽事啊?”我“哈”地笑出声,向迟暮胸口捶了一拳,为著他不明显的关心不由地涌上些许感动,“那家夥啊,已经是过去时了。”
他“嗯”了一声:“先吃饭吧。”
整个一晚上迟暮都明显地有点神色不定,直到临睡时分,我正要进房,迟暮却突兀地在身後喊住我:“许岸。”
“干吗?”我大咧咧地回过头。
“呃……”他浮现起挣扎的表情,犹豫了会才开口,脸上写著真切的关心,“小静她现在……怎麽样?”
大概这才是迟暮整整一晚上最惦记的问题。
我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沈了一沈。
“放心,她好得很,是个幸福的小女人。”我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打了个哈欠,“完全不用担心。好了,你自便,我睡觉去。”
回到房里躺下拿被子裹住自己以後,我揉了揉笑得僵硬的嘴角,只觉得异常疲累,还有种微妙的失望。
只是好像,无论发生什麽情况,都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我的身侧。
不管是恋人,还是兄弟。
几天之後,我们接到了法国来人的邀约电话。
鉴於对方电话里是一口我听了就头昏脑胀的法文,所以我带著小江来到对方指定的茶楼。
茶楼处於A市中心的某个湖面,远望过去如同漂浮著一般,环境幽雅,倒是个品茶谈诗的好地方,颇适合一群生意场上的文化人衣冠楚楚地聚在那里,挂著敷衍虚伪的笑动动嘴皮子,展开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只不过通常的情况都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工作日的下午,茶楼也没有太多人。顺著服务生的指示刚走上二楼,在不远处靠窗的、独立隔开的圆桌旁,我就赫然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背影,正托著腮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
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浅浅地洒在他的周身,为他笼上一层光晕。露出来的一半安静侧脸依然分明好看,就像回到很多年前,那个冲我调侃的露齿一笑却让我惊为天人的少年。
我就那麽愣愣地盯著那一束阳光恍了神,直到小江推了推我:“许总,林总在那边。”
“林总”这个称呼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来,直接把我拖回现实,把刚刚心底涌上来的那点儿感慨和回忆尽数浇灭。
我与小江一齐走过去,林远大概是听到了人声,立刻转回头来,见到我脸上露出讶然,脱口而出:“岸……”
说罢他大概是看到了我身後的小江,又立刻换了生疏的叫法:“许总?真巧。”
我冷笑一声,也礼尚往来地招呼回去:“是啊,真巧啊,林总。”
恐怕也是察觉到我和林远之间诡异的低气压,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小江聪明地选择了全身而退:“许总,你们先聊。我去一趟洗手间。”
“岸哥,”一直目送小江远去,林远这才转回身面对我,“你怎麽会来这里?”
“怎麽?”我忍住剧烈的心跳,皮笑肉不笑地看他,“怕我砸你的场子?”
“你不会。”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著笃定,“虽然你总是嘴硬,但你总是很有分寸。这一点你一直没变。”
我顿时哑然,嗓子都好像梗住了说不出话来。
大概这个和我在一起认识十年相恋七年的男人,是最了解我的那一个,但可笑的是,这个把我看透的人,最终选择的还是放弃我停留在他人的身旁。
也许最美好的,不过是最朦胧的时候。
“岸哥,”他再次很耐心地问了一遍,“你怎麽会在这里?”
看来他并不知道我的公司要参与竞标的事情。
易新的人办事一向都是这样,狂妄得不得了,连背景调查都懒得去做,因为他们总是自信地认定了,没有公司能争得过它。
我这会儿已经没了心思再闲扯:“和你的原因一样。”
他脸上讶然之色更甚:“你们公司也想参与那个标?”
“怎麽?”我耸耸肩,“不成麽?难道只要你们易新插手的案子,其他公司就不该妄想了?”
他皱了皱眉,语气依然秉承他一贯的斯文,显示著他的教养有方:“岸哥,公私要分明。有什麽不满你可以单独冲著我来,但现在说话别这麽夹枪带棍的好吗?我真的……”
说著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很不喜欢你这样。”
“喜欢不喜欢反正也都与我无关了,我应该没必要改了吧。”我似笑非笑地把他顶回去,“况且牵涉到公司竞争,难道我还要彬彬有礼地对你说,欢迎你们公司早点来把我们打败?”
这会儿我奇异地觉得,虽然我心里依然发沈,可他的话已经不再若之前能那麽准确地刺中我的心脏造成伤害的最大化。
我甚至敢与他不再逃避地正面对决,连原本紧张快速的心跳,似乎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大概这也是时间的力量。
“你别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林远叹了口气,慢慢坐回椅上,“岸哥,你知道,我不会跟你争。如果你志在必得,我愿意退出这场竞标。”
我顿时感觉就好像有一口血堵在了喉咙里,可怎麽都吐不出来。
我第一次发现他是这麽残忍,面对我的跃跃欲试,他却用了退场主动认输的方式,显示他的大度与实力,甚至不愿给我一个正面交锋的机会。
宛如一场激烈的拳击赛,你辛苦地准备许久为了打败实力极强的对方好取得冠军的位置,可是比赛的那一天他们却告诉你:对方弃权了,把第一的名额让给了你。
这样赢来的方式,甚至不具备一点成就感与意义。
“你不是说了嘛,公私要分明。”我拿他之前的话回敬给他,“还是等厂家的人来好了,看他们怎麽决定。”
林远没再回答,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垂下了眼,没有再继续说话的打算。
我大咧咧地走到一旁的沙发一屁股坐下去,用眼角的余光看著那我曾经迷恋到不行的熟悉身影,现在只觉得浑身就像长了痱子一样的别扭,同时还有些微无奈与心寒。
曾经那麽热烈纠缠过的两个人,一步步走到了如今陌生疏离的模样。到底是谁的问题?
紧闭的门传来有礼貌的敲击声,宛如天籁。
想必是小江回来了。
这小子,可真会踩点。回去一定得给他涨工资。
我美滋滋地想著,就像遇上救星一样跳起身一把拉开门,然後瞬间愣在原地。
门外是两个白皮肤蓝眼睛的欧洲男人,一个金发的中年男人略矮胖些,长相笑容倒是和蔼,另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岁上下,黑发微鬈,五官深刻,属於那种法国人中少见的英俊,只是那张脸严肃的板著,不带一丝笑意,就跟所有人都欠了他的钱一样。
我一看到他,脑海里立刻突兀地蹦出了一个词:外国版小江。
如果小江和这家夥对峙上,冰块对冰块木头对木头,倒还真是场有趣的好戏。
☆、第四章(2)
不过现在,显然容不得我发挥想象力,因为中年男人已经彬彬有礼地向我伸出手展现他憨厚的笑容:“Bonjour。”
我一下就呆了,木然地握住他的手,咧出一个异常僵硬的笑来:“傻驴。”
他眨了眨眼,显然有些不解我的发音,但还是很友好地握了两下。
我努力地祈祷了下希望他能体谅,我那自学成才的少得可怜的法语词汇就只有这麽一两个。
一旁的林远起身,带著优雅的笑意走向他,很顺利地发出和他一样流畅动听的音:“Bonjour。”
他的神色立刻显得激动起来,就跟他乡遇故知一样,抓住林远的手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串我完全听不懂的法文。
我看看这位侃侃而谈的中年人和洗耳恭听的林远,又看了看一直冷冷站在一旁不开口的黑发法国男人,突然无比希望,小江能像召唤神兽一样那麽及时地出现在我眼前。
可惜事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