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到时候好吃狗肉。老陶家的伙食经过小花的转换,将吃进他们的嘴巴里。村上的人已经打听好了,老陶家不吃狗肉,尤其不会吃小花的肉(对这一点,他们表示充分的理解)。但狗肉总得有人吃啊,否则,不就对不起小花的这身肥膘了吗?
村上人的议论有时也会刮进老陶家人的耳朵。他们说,老陶家的狗那张皮做褥子保管暖和,能铺满整整一张床,三九天就是不用火盆也过得去。若是做皮袄穿在身上恐怕要生痱子,做皮裤能把老寒腿治好。又说,狗*狗卵子拿到公社收购站去卖,能卖三毛钱。可惜是论个的,要是论斤两,小花的那副还能多卖几个钱。
由于这些议论,老陶家人不禁提高了警惕。老陶开始禁止家里人给小花肉吃。但老陶家的伙食,即使没有肉油水也很大,看来短时间内小花是瘦不下来的。好在小花很争气。它是三余的种,但却很势利眼,经老陶家一喂,竟忘本了。看见三余当地人来访,必狂吠不已。平时也极少走出桥口(除非跟着主人),和村上的狗厮混。它从不去吕素英家看望自己的妈妈,村上人逗引它的那些食物自然也不被小花放在眼里。说来也怪,遇见操南京口音的人(比如知青、下放干部)来玩,小花立刻摇头摆尾,显出一副巴结相。
动物(2)
由于小花的这些表现,三余人更恨它了,更有理由要剥它的皮吃它的肉了。即使小花不那么肥硕,他们也非得如此不可,这是毫无疑问的。
小花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粘人。老陶家只要有人外出,它立马紧随其后。它跟着主人走家串户,再一起回来。但外出时,小花从不走远,始终在主人的视线之内,或者主人在它的视线之内,因而三余人并无下手的机会。
老陶家只有苏群会骑自行车。那辆飞鸽牌自行车还是生小陶的时候买的,为了从单位赶回去给小陶喂奶。这辆车也随老陶家其它的家具一起被带到了三余。现在,苏群骑着它往返于三余和汪集之间,采购必要的生活用品。老陶、苏群和陶文江每月的粮食也都是苏群用这辆车从公社的粮站运回来的。
每次,只要听见自行车一响,看见苏群抓起手套,小花马上就会从地上站起来。它知道苏群要出门了,于是率先跑向桥口。它会在桥口等着苏群,然后再跟着自行车一路小跑地奔向河堤。
由于汪集距三余有十里地,不可能让小花始终跟着。所以当苏群去汪集时,小陶的任务就是看住小花,不让它站起来,或者把它从桥口撵回家。
但有一次,苏群走后约五分钟,小花溜出了桥口,奋起直追苏群。苏群骑在自行车上,虽说土路不平,车速有限,但毕竟比走路快多了。小花的这一番追赶可想而知,在被三余人发现以前还真的让它给追上了。这时,苏群已经骑出去很远了。她下了自行车,开始往回赶小花,又是扔土块又是跺脚恐吓。小花从没有见过苏群发这么大的脾气,它自知有错,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苏群直到看不见小花,这才骑上车向公社的方向而去。
不用说,小花没有再回到老陶家。它在路上遇见了三余人,被他们死搉吃掉了。
此后的一个月里,老陶和小陶分别在村上寻访,结果一无所获。走在三余的村道上,父子俩不由地仰起头来,使劲地嗅着鼻子。他们闻到了一股隐约的狗肉香味儿,一阵冷风刮来,那肉香顿时又无影无踪了。
2
不久以后,村上人给老陶家送来一只刚断奶的小狗。这只小狗是他们主动送来的,老陶家并没有表现出再养一条狗的意思。
小陶自然很高兴。小狗毛色纯白,小陶给它取名小白。老陶却觉得村上人没安好心,等小白养肥了,他们肯定还得吃它的肉。显然,这是一个阴谋。但看见小陶高兴的样子,也不便再把小白送回去。
小白在老陶家安顿下来。由于伙食关系,它不可遏止地壮大起来。为此,老陶每每告诫家人,不要给小白肉吃,也不要给它人吃的东西,最多喂鸡时分它一点鸡食,以免重蹈小花的覆辙。
小陶倒还听话,对小白命运的关心使他有所节制。可陶文江不理这一套,一天三顿,他都要喂狗。这倒不是由于他对小白特别照顾,而是宽以待人(包括狗)的心性使然。对村上的人他尚且大手大脚,对自己家养的动物就更不用说了。为这件事,老陶和陶文江没少发生冲突,有时甚至闹得很严重(下文再说)。后来,老陶看出陶文江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习惯,加上陶文江的态度十分强硬,也只好不管了。
长大后的小白,个头虽不如小花,但体重一点也不亚于后者,只是较胖而已。加上它那一身白毛,远远地一看,白乎乎的一团,煞是耀眼。此外,它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去村上乱串,寻找三余的*。于是有一天,老陶带回来一个人,说是公社兽医站的兽医,准备把小白骟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动物(3)
这事儿虽然血腥,但老陶家人没有一个反对的。老陶让小陶把小白按住,他自己拿了一把挖地的三股叉,叉住小白的脖子。两股叉齿贴着小白的脖子,把它的脑袋和身体一隔为二,叉尖被深深地踩入地面。这样,小白就无法动弹了。
兽医取出刀片,在小白的胯下轻轻一抹,顿时鲜血淋漓。小白的哀号声把按住狗腿的小陶吓了一大跳。
事毕,拔起三股叉,小白跳起身来。它悬着一条后腿,三条腿着地,向正南方向的生产队的大田跑去。一面跑一面哀鸣不已。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在地上形成了一条虚线。小陶顺着这条线跟踪而去,一直到严妈河堤上。小白不再跑了,但仍然悬着一条腿。它的胯下血红一片,连腿上的白毛都被染红了。
小陶试图靠近小白,但只要近到一定距离,小白就向前跳去,然后再站下来,转身看着小陶。它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哀戚,儿儿地呻吟着。一会儿儿儿两声,一会儿又停下来,看着小陶。它就这样立在河堤上,直到天都黑了。
小陶没有走,陪着小白。他担心如果自己一走,小白是不会自己回家的。他想起他们搬迁新屋时,小花赖在牛屋里不肯走,也是那么的固执。况且小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昏黑之中,小白的一身白毛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狗眼和河面的水波闪惑着。小陶一点一点地接近小白,终于摸着那潮湿的狗头了。
被骟以后的小白,果然不到处乱串了。甚至老陶家人外出,它也懒得跟着。小白整天躺在门前的空地上晒太阳,除了吃饭和睡觉,再也无事可做。对它而言,这一刀挨得很是划算,现在它又可以毫无节制地吃喝了。小白不可抑制地发胖,甚至胖过了挨刀以前。越胖就越不想动弹,越不动就越胖。加上它那一身白毛,看起来就像一个光着屁股的胖小子,白花花的一团,在老陶家人的眼前晃来晃去。当然,也在三余人的眼前晃来晃去,虽然他们并不经常看见它。
在和平与懒散中,小白的太监生活过了将近一年。可风云突变,小白的生命安全再次面临威胁。
据说一种叫钩端螺旋体的疾病在广大农村流行,它是如何如何的严重,其传播方式与狗有关。上面下达了文件,全县上下展开灭狗运动。三余人虽不知道钩端螺旋体是什么玩意儿,也没有得过,但打狗他们还是很赞成的。
他们想到的第一条狗就是老陶家的小白。当然,事情还得一步一步地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三余一队组织了打狗队,九月子和细巴子都是该队的成员。打狗队从自家的狗打起。那些狗,虽然瘦弱,但也可以吃肉,不是狗吃肉,而是吃狗肉。一段时间以来,村子里每天群狗哀鸣,顿顿狗肉飘香,那股气味吓得小白直往床底下钻。三余人越吃越上瘾,他们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目的无非一个:老陶家的小白。终于有一天,打狗队手持棍棒铁锹,走进了老陶家的园子。
老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们打死小白的要求。小白是整个三余的最后一条狗(连民兵营长家的狗都被打死了),也是最肥最壮的狗。老陶把责任推给小陶,说小白钻到床下面去了,唤不出来,如果小陶能把它唤出来,他们只管打死就是。
打狗队围着小陶,让他把小白从床下弄出来。
小陶不知这是老陶的缓兵之计,眼泪汪汪地用一碗红烧肉把小白引了出来。埋伏在屋外的打狗队员一声呐喊,将小白团团围住,同时封死了它退回房子的路线。绝望的小白奋力一蹿,跑向屋后。就在堂屋的后窗下面,小白被打死了。等小陶端着一碗红烧肉转到屋后时,看见九月子正拖着小白向桥口走去。小白的鼻子下面有一点红色,除此之外,它仍然一身雪白。
动物(4)
当天晚上,村上的狗肉香味尤其浓烈。全村的人奔走相告:老陶家的狗被搉死了!就像过节一样,他们带着饭碗菜盆到晒场上的牛屋里吃狗肉。老陶家的人自然没有去。但他们总算知道了,小白是被谁打死的,又是被谁吃掉的,不像小花,死得不明不白的。
吃小白,村上的人很光明正大,完全不必避讳什么。事后小白的皮也作价卖给了余队长(所得金额充入公积金)。去他家里商量队上的生产时,余队长掀开凉车上的破棉胎,抚摩着下面的狗皮褥子对老陶说:“这是你们家小白的皮,暖和着呢!”这么说,完全没有恶意,他是在讨好老陶。
至于狗*狗卵子则给了九月子,他拿到公社收购站卖了三毛钱,算是对他打狗表现积极的奖励。
3
老陶家喂的第三条狗是一只黄狗,叫小黄,乃是灭狗运动中的幸存者。
村上的一个农民早起赶集,路经一个打狗现场。一条*被剥了皮,龇牙咧嘴地吊在一棵树上,在它下面的地上,躺着三只小狗,想必是那*的子女。其中的一只小狗居然还有一口气。有义(赶集的农民)见四周无人,便把它捡起来,放入箩筐里,带回了三余。
这时,死狗已不稀罕(否则那*和一窝小狗也不会被丢在路边,忘了收尸的),活狗倒十分难得。有义将小狗带回家中,好生饲养。
由于灭狗运动的高潮已经过去,村上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黄狗长到半大时,局势已趋于稳定,再没有人谈论打狗的事了。整个三余村上,只闻鸡鸣不闻狗叫(那黄狗从来不叫,大约是落下了心理创伤)。老陶家因为小白之死引起的伤痛也平复得差不多了,小陶开始闹着要再养一条狗了。
老陶和有义商议,将那半大的黄狗买了下来。这是人和人之间的交易,没有什么不妥。可黄狗并不知道。它的行为方式仍然和狗一样,白天到老陶家吃饭(他家的伙食好),晚上回有义家看门。为这事,老陶没少找有义商量。于是有义堵在自己家的桥口,见黄狗回来抡起棍子便打。这边,老陶家人为笼络住黄狗,喂它吃的东西更可口丰盛了。
然而,狗不嫌家贫,这两招基本没用。黄狗我行我素,去老陶家里吃饭,回有义家看门。这时有人反映,实际上是有义打狗不力,在桥口挥舞树棍,不过是在老陶家人面前做做样子。每天晚上黄狗吃饱喝足了回来,都受到了有义一家的热情欢迎。
摸着黄狗顺滑的毛皮和逐渐壮大起来的身体,有义算计开了。老陶家的狗必有一死,但由于自己是黄狗的旧主,至今仍然维系着难以割舍的感情,所以等到吃肉剥皮时自然轮不到别人了。他们一家将独自享用小黄的狗肉和皮毛,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快活呢!
老陶家人也渐渐地看出了有义的意图,因此开始疏远小黄。如今,站在桥口见着小黄便打的已不是有义,而是老陶父子。这样打了几次之后,小黄便不再上门。它现在又成了有义家的狗,连小黄的名字也没有人叫了。村上的人按照习惯,只叫它狗,或者黄狗,或者有义家的狗、有义家的黄狗。至于购买有义家黄狗的十块钱,自然不可能再要回来。后来听说,在那黄狗瘦下去以前有义把它宰了吃了。老陶家人只是听说,关于有义家黄狗的事他们不愿意深究。
4
老陶家之所以放弃小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养了小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动物(5)
小黑自然是一条黑狗,来老陶家时还很小,刚刚断奶(和小花、小白一样)。这时,三余大队的打狗风已经彻底过去,并逐渐兴起了一股养狗热潮,几乎每家都养了一条小狗。
说来也怪,没有大狗,这些小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具体情形不得而知。这些小狗就像不需要爹娘一样,似乎是从树上长出来的,或者是从土疙瘩里面蹦出来的。总之,村子上家家户户都养起了小狗。如果有生人从村上经过,必定响起一片小狗的童声,此起彼伏,甚是动听。小黑此时来到老陶家,也算是生逢其时、不甘寂寞了。
老陶家人吸取了养小花、小白的教训,不再给小黑肉吃,也不给它吃人吃的东西。就是鸡食,也常常克扣。这样喂出来的小黑,不免饥肠辘辘,个头和村上的那些狗差不了太多,毛色也很灰暗。
后来,小黑生了癞疮,老陶不让苏群为它医治。苏群深知,只要撒一点消炎粉,或用灰锰氧水清洗患处,小黑马上就会好的。但在老陶的劝阻下,还是抑制住了作为一个医生的冲动。如此一来,小黑的癞疮进一步蔓延,到最后身上一块有毛一块无毛,就像穿了一件破棉袄一样。小黑成了一条真正的癞皮狗,三余人再也不会打它这身癞皮的主意了。
亏了这身癞皮,小黑活得很长,是老陶家养的狗中活得最长的。它享尽自由的快乐,没有被骟,可以任意去村上结交*,在村边地头溜达,也没有人想吃它的肉。小黑不仅是一条癞皮狗,而且几乎成了一条野狗。村上的人都很喜欢它,用山芋干或者豆饼子招待它时,小黑也从不拒绝。顶多,为发泄对老陶家人的不满,他们会踢它两脚。小黑儿儿地叫唤两声,也就算了。
直到老陶一家迁居洪泽县城,小黑还活着。它被委托给九月子代养。老陶家人以为,他们这么一走,小黑肯定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