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之后,她开始和他们通信,基本上都是些“今天的天气哈哈哈”之类的内容,她也开始研究他们两个人的字,阿艺练的是隶书,力透纸背的工整,而小希练的则是行书,轻盈飘忽的灵动。
大一即将结束的时候,她收到阿艺的一封信:“今年暑假你回镇上吗?如果你回来,我在奶奶家门口等你。”——信里还夹着一只草编的花戒指。
时隔四年,她又一次回到了小镇,应阿艺的请求。
走下长途汽车,她看到站在阿艺奶奶家门口的人却是小希。一丝凉意隐隐地向四肢扩散。“阿艺,他,他放假前去湘江游泳,不小心,不小心……”
她的脑子骤然一片空白。
第二天,小希领着她进山给阿艺上坟。她在路上采了一把野*,放在阿艺的坟头,又随便抓了一些草,慢慢地编了一只戒指,接着摘了一朵金黄色的*嵌在戒指上,蹲下身子,放在墓碑顶上。
她看着石碑上阿艺的照片,是他初三时候的模样,隔着玻璃镜片,她几乎能阅读到那个十四岁少年羞涩的眼神:“这个,送给你。”
她腾地站起身,差点摔倒,幸好边上的小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她抱住了小希,双肩剧烈地抽动起来,小希一边轻轻地拍着她,一边喃喃地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大学毕业后,她继续读研究生,小希在广州一家日资公司工作,经常出差到上海看她。见面了,大家也就是逛逛街、看看电影、聊聊天,很多时候都是小希有一搭没一搭地漫天说话,她则安安静静地听着。
硕士论文答辩结束那天,小希特地从广州赶到上海:“为了庆祝你顺利通过论文答辩,我送你一样礼物吧。你想要什么?”他陪她在淮海路逛着,在百盛二楼的伊泰莲娜仿真首饰柜台,她突然停了下来,“你给我买只戒指吧,就这只。”
小希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是一只造型很夸张的戒指,戒面是一朵过于硕大的*样式。小希的脸色骤变,猛地抓过她的手,铁青着脸把将她拖离了柜台。
走在闷热的初夏夜色里,淮海路车水马龙,两旁霓虹闪烁,她突然很期待小希说些什么,可是,小希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下午,小希要飞回广州,她去虹桥机场送他。在小希走向安检口的一刹那,她脱口叫住了他,两人都同时愣住了,然后她也不晓得怎么搞的,就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知道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遏制住自己的眼泪。
小希微笑着脱开她的拥抱,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把自己养胖一点……”就走了。
之后的一天,一份速递送到了她的办公室,是一只包装得很精心的盒子,里面正是小希陪她逛淮海路时看中的那只戒指。
当你看到这只戒指的时候,我已经在飞往大阪的航班上了。公司派我去学习两年。
上次来看你,本来是想问你是否希望我到上海来工作。可是……
我愿意继续等下去,但我害怕老是和一个魂灵作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初三那年是我陪你去给你外婆上坟,结果会怎样?
小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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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三叠(1)
榛生/文
我的心是一只安静的虫,她的爱呼号着坠下,是树脂的浓稠,终使我在劫难逃。
此刻,是秋天,我正在回家的短途火车上喝着一杯咖啡。黄昏的窗外,木叶萧萧而下,车厢里播放的一首歌,反复了又反复地唱着让人伤心的事情。我叹口气,把眼光转向手中的咖啡,却不由自主伸出了手,在渐渐落上尘埃的茶几上,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杜小琥、杜小琥、杜小琥。
一叠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我还不认识杜小琥,但班里好多人都已认识她。常常会听到有人说:“今天放学去吃烧烤,杜小琥请客。”或是“杜小琥有滚轴溜冰鞋,去借呀。”后来,他们开始说:“杜小琥又换男朋友了”,甚至说“杜小琥是个小贱人”。
那时,我与莲若正开始我们若有若无的小爱情。莲若是学校里出众的女孩,成绩好,性格也一贯温良,并且非常美丽。能得到她的青睐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我也很不错呀,成绩虽不如莲若好,但我相信自己比她多一些潜力,另外还有良好的家庭出身,以及老师的一贯喜爱。我非常清楚自己的优点,心中暗暗得意。
我与莲若平静地关照着彼此,隔几周,会相约去湖边散步,或是看一场电影。有时候会在铜色的黄昏里,说一些惆怅的话。
高二分文理科班,我与莲若分别被两个班主任抢走。她在一班,我在二班。上课第一天,老师点名。点到最后,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杜小琥。因为她的大名早已耳熟能详,却没见过庐山真面目,我不禁转过头去看她:一个瘦瘦的女孩子,自教室最末一排的位子上站起,嘴微微张开,眼睛坏笑着,却不说话。老师再叫一声,杜小琥,她竟说:“我不是在这儿嘛。”弄得全班的同学都笑了。坐下的一刹那间,她的眼睛忽然看向了我,原来竟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孩子,有一张古典小说里经常出现的樱桃小嘴。可就在这时,她对我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接着,老师给全班分了做卫生的小组,我是第一组的组长,杜小琥是我的组员。平时,我与班上的同学交往不多,因为我不是一个很开朗的人,那些泡妞打架的事儿,我不会参与。我上完课便回家,或是和莲若在一起。但是,从高一以来,却有不少女生的纸条或千纸鹤,时不时跑到我的书包里来,有时我会拿给莲若看,她只是笑我。
每个月的第一周是我们组做卫生的。杜小琥在开学三天之内的表现就让我知道不必指望她了。她逃课、迟到、早退,然而大家都不惊讶,因为这是我们预料中的事。
可是,真的到了做卫生的那天下午,她却突然出现了。我叫她:“杜小琥。”她缓缓回过头来。
那一眼之下,我不得不用手掩住了脸。只见杜小琥本来还算好看的脸上涂满了颜色,黑浓的眉毛,红艳的嘴唇,闪亮的眼皮,更恐怖的是,她居然还在腮边点了朱砂痣!好半天,我终于镇定下来,飞快地对她说:“你擦桌子吧。”希望借此躲开她的香水味。她看了我半天,向空中叹一口气,便去擦桌子了。
她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唱歌,不是小声哼哼,她大声地唱。她把每一张桌子都弄得水淋淋的,等到她终于把桌子擦好,别人也都*了。我拿起书包准备回家,杜小琥却说:“组长组长,你先别走。”然后,她就像别的小女生一样,把一个粉红色的玻璃纸口袋放在我手里,跑掉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琥珀三叠(2)
我打开那包东西,先是被那里面不知什么东西的香味呛出两个喷嚏。然后,我看到如下物品:糖、彩色橡皮、圆珠笔、照片、透明皮带、卡通手表、喝水用的小杯子、石子、一叠明星卡片和白手绢。
每一个能写字的地方,都有她的字:“组长,我喜欢你。杜小琥。”
我随手把那个袋子丢到教室后面的垃圾箱里。
第二天清晨,当我从家里出来时,一个身影窜到了我面前。吓我一大跳,却见杜小琥笑嘻嘻地对我说:“组长,喜欢我送给你的东西吗?”
我冷冷地回答她:“不喜欢。”不知为什么,我有点讨厌她。她听了,低下头站在那里。我绕过她,径直向学校走去。
“你等等。”杜小琥又笑嘻嘻地赶上我,“不喜欢东西也无所谓,喜欢我这个人就行了。”她笑着,跑到前面去,还不忘回头做个丑陋的鬼脸。
到了教室,我便看到大家对我笑,回头看,黑板上竟写着:“第一组组长狂爱杜小琥。”
大家都在笑我,杜小琥居然也在笑。她的桌上是那玻璃纸大口袋,原来她又拾回来了。我有点恼火,大声说:“杜小琥,开这种玩笑无聊不无聊?”
全班都静下来,我在寂静中把黑板擦干净。上课铃响了。
二叠
星期天,我与莲若去看电影,莲若问起杜小琥写黑板的事,我解释了半天,以为她会生气,她却只是笑笑,说:“也不要太绝情,毕竟她那么喜欢你。”我放心了,我一早就知道,莲若是理智的人,她不会为这种小事与我怄气。
一天上晚自习前,我们一起去吃牛肉粉。走到教学楼前面的时候,本来说说笑笑的莲若脸色突然变了,她说了一声“小心”便不见了,而我,便在那一刻失去了知觉。
苏醒之后,我发现医生正在为我缝合伤口,全身都在刺痛,更痛的是心。我无法忘记,大难来时,莲若只顾自己一人逃避的情景。
但是,见到莲若,我发现自己仍然不能停止喜欢她。她只流着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是被吓坏了……”我就原谅了她。
探视的人散去后,妈妈拿着一张白手绢说:“孩子,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手绢上有彩色的字迹:“组长,我喜欢你。杜小琥。”还有我的血迹——难道,是杜小琥救了我?
我再去上学的时候,就很少有机会见到杜小琥了,偶尔遇到,想问问是不是她做的好事,她却换了另一副面孔——好像不认得我了。
高三的整整一年,杜小琥连逃课带请假,大约有一大半时间不在学校里,老师都懒得去管她了。我和别人一样,也很快忘记了她的存在。
后来,我和莲若分别考到不同省份的两所大学。每个月,我们通信四次,放假在一起玩,但感情由不得人,她转眼便告诉我,想与我分手。分手是痛苦的,但我想这也是迟早的事。莲若对我,并没有我对她那般炽热,这一点,我该清楚。
大二冬天的那个春节让人难过,我一边想着莲若,一边在父母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真是很累。妈妈看出来了,和我讲:“如果与莲若分手了,也不要太过于伤心,人生还有好多选择。也有一些人会喜欢你,像那个杜小琥,她是个多可爱的女孩儿呀。”
杜小琥?我已经快忘记这个名字了,妈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妈妈说:“那年你受伤时,包扎的手绢可是杜小琥的?你一醒来,就一直叫着莲若,当场离开的人只有一个,瘦瘦的,就是杜小琥吧?”。 最好的txt下载网
琥珀三叠(3)
三叠
我决定重新开始我的生活。要发奋,还要准备考研,我相信有很多的事做,可以忘了莲若。
然而世界太小了,有一些人,躲也躲不了。大三时,杜小琥突然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你不知道我很烦你吗?
杜小琥嘻嘻笑着,说:“我不烦你就行了。这次,你休想让我走了。”
我不理她,但是因为怕她一个女孩子在陌生城市里流浪不安全,便给她买了回程的车票。她哭了,说:“你凭什么让我走?”
“回家吧,别胡闹了。”我的语气软下来,劝她。
杜小琥仍旧哭着说:“我不走,这也是我的学校呀。我是中文系一年级文秘班的学生。”
我当时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了。原来,杜小琥高中毕业之后,在外面打了一年工,赚够了钱,就来自费读这所学校。她说,我是为了你来这里的。
我无可奈何,从此每天都会见到杜小琥。她的疯劲一如当初,只是已不像从前那样夸张地恋爱。也许她真的长大了,但是,像春天里非要我陪她去偷樱花这样的事,她居然仍做得出来。那天,我与她走在园子里,她命我为她摘花,然后放在她挽起的牛仔裤脚里,那一天,我才发现,杜小琥的右手手臂有轻度残疾,抬不起来。我问她:“怎么搞的?”她看着我,笑嘻嘻的,不肯说。
过了几天,她把自己做的干花送给我,我收了,放在一本书里。班里的女同学来我们寝室玩时,看到了那些干花,向我要,我便送了她们。不久,杜小琥跑来大哭,说:“你为什么把我做的花送给别人?”哟,还学林黛玉呢,我说:“又不是定情信物,你急什么,要不然我赔你。”
“对你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我来说,那是很重要的。”杜小琥说完便跑了。这一跑不是开玩笑的,她退了学。
我毕业后考取了本校研究生,那一年的冬天,我回家去参加了莲若的婚礼。时过境迁,我对于她带给我的伤害,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当夜,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秋季的风纠缠成衣裳,披满了我的全身,瑟瑟的凉,而我是那么的寂寞。回家后泡杯茶,茶像淡淡青绿色的夜,我想,在这样的夜里,喝着比冬雨更冷的茶的人,还会有几个呢?
回校时,妈妈带了好些东西给我。我闲来整理它们,在周日的阳光里,我看到一块白手绢,在旅行包的最下面,叠得四四方方,展开它,上面有遥远的一行字:“组长,我喜欢你。杜小琥。”
我忽然想起高二时的那个女孩子,她的最后一排的座位,她的浓妆艳抹,她粉红色玻璃纸口袋里的小东西,她自家乡到异地求学的决心,她做的干花,她大声唱歌并大声哭泣的样子。而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现在谁又让她欢笑让她难过?我忽然从心间生出一阵疼痛。
我一直没办法让自己爱上别的女孩,是否因为我的心早已被她填满?我想起她小小的嘴巴,瘦瘦的模样,笑嘻嘻的表情,原来竟都是那么可爱。
我把手绢折起来,发现了一行新写的字。上面,是七个数字。我打电话回家,妈妈笑着,开心地说:“杜小琥来家里找过你,留了电话号码在手绢上,但是她不让我告诉你。”
我径直奔向火车站。坐上了火车,我在车上看窗外景色,写一个人的名字。
后来
到家,来不及把东西放好,就在附近一个电话亭里拨手绢上的号码。
我说:“杜小琥,我很想见你。”
杜小琥尖叫起来:“我马上到,等我化个妆呀!”
“还是不要化妆吧。”我想起多年前那一张脸,心惊胆战地说。对方根本不待我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我等在一间冷饮室,脑后忽然中了一记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