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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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绕-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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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才离开的。也就是在我参加高考不久前,村里有人实在忍受不住,就带着全家搬到了其它的村子,谁知这一开头,就掀起了全村的大逃亡,谁都清楚,如果主席的魂儿真的在招唤,那么村里剩下的人越少,降临到他们头上的可能性就越大,谁还敢留下来?可那时想迁到别处是很不容易的,并不是谁都有门路,于是许多人就联合起来跑到公社去,要求公社帮助解决迁走的事情,反正他们是不能在这里住了。派出所查不出真相,公社也没有办法安抚住民心,最后也就答应了村里的要求,就这样,只是一夜的工夫,整个黄羊堡别说人,就是鸡犬都没有剩下一个。”

  谜底就这样揭开了,造成这里成为死地的原因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所谓的主席魂魄都是无中生有,是陈根清用来吸引我的幌子,可他把我引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刚才说过,我搬走后不久就去参加了高考,不想还真考上了一所中专,这让我完全逃离了这个地方,那些事情也就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只是我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妈,她毕竟是我妈啊,我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逃出她的眼睛?所以虽然她嘴上不说,可我能看出她内心的焦虑,在那之前由于家里的诸多变故和她所处的恶劣环境,已经让她的精神有些问题,在有了这个心事之后,她的精神就更差了。还好,我并没有出事,后来我毕业留在城里参加了工作,并且很快就结了婚,就把我妈也接了过去,这样我们陈家的人,就都离开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可那时我妈已经成了间歇性的精神病人,在城里住了十几年,前些年她也病故了。”

  “还是说说你为什么要找我吧?”我终于忍不住把话问出口。

  “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想,要不要让这件事情入土?现在我终于想通了,我要把它全部坦白出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而你确切地说是你们报社,是我能找到的唯一可以帮我完成这个心愿的地方,所以我一直要求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报道出去。”

  “我还是不太明白,把事情公开不就证明你有罪吗?而且是非常严重的杀人罪,那你……”

  “是的,这个我已经想过,所以也是我这些年一直在犹豫的原因。可我实在无法让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掩埋入土,你不觉得这实在是太精妙了吗?就像一个伟大的设计师,他怎么能忍心把他亲手雕刻出的塑像砸碎?在他的思想里,他的作品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因为生命再怎样延续也不足百年,而作品却可以不朽。我也是这样想的,相对于这件事情,我的生命根本无所价值,而且这也是我能为我们陈氏家族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九泉之下我可以毫无愧色地对列祖列宗说,我对得起你们给我的姓氏和生命,我为陈家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虽然以后陈家在这个世界上将不再存在,可陈家的故事将会永远留传。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我的妻子有正式的工作,生活不会有问题,我的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我走后,家里不会有任何负担。”

  我惊讶地看着陈根清,突然发现他的脸色过于苍白,而且嘴角有血淌出,顿时有些明白,惊呼:“你吃了什么?你给自己下了毒。”我慌乱地想打电话叫救护车,可陈根清却拦住了我,“没用的,你不要瞎忙了,趁我还有几分钟的生命,你听我把最后的话讲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而且是由那个特殊的年代造成的,即使是法庭判你有罪,也一定会宽大处理的。”

  陈根清的眼角却露出了笑容,“这种结果对我或许是最好的,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法庭的审判,只想能够平静地离开。你一定要记着答应过我的话,把故事公诸于众,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我已经不知道能再说什么,陈根清开始大口的咳着血,我跑到他的身边扶住了他,一些食客也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开始给110拨打电话。一切陈根清都早已设计好,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改变,能做的只能是被动的承受,在我扶住他时,他就已经不行了,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又和我说了一段话,由于当时他气息微弱,语句都是断断续续的,为了方便大家观看,我就不加那些省略号或者破折号了,只是你们要知道这些话不是他一气说完的。

  陈根清最后对我说的是:

  “萧记者,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弄不明白,也找不到明白人问,憋在我心里难受了好多年,你是做大学问的,就最后给我指点指点吧。你说当时那些人那么崇拜主席,在他逝世的时候哭的就和世界到了末日似的,感觉他们根本就没法儿再活了,按说那种情况,如果能得到主席的召唤到另一个世界和他继续革命,那应该是多么自豪和光荣的事情啊?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那么害怕,都害怕让主席招去呢?你说他们这到底是真崇拜还是假崇拜啊?”

  陈根清并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因为在我还在想的时候,他就已经断了气,即使是他能再多活一刻,我想他也不会知道答案。因为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根本无法给他答案。

  不长时间,外面就响起了警笛声,警察们冲进来,就看到我怀里扶着的陈根清,我没有发现什么时候他嘴角淌出的血滴在了我的衣服上,让我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不管怎样,我是当事人,也是嫌疑人,要被警察带回警局接受调查。

  我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一方面警局根据我提供的情况已经和报社联系上了,报社方面证实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另一方面警察在陈根清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份病历,是三个月前省城的一家医院出的,那上面证实他被查出患了肝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手术后可能会多活几年但费用很高。所以警局根据这些情况,判定陈根清是自杀,和我没有关系。获释后的我和警局的同志说起陈根清自杀的原因,他们瞪着大眼像是在看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开什么玩笑,你还是记者,连这点儿都想不到?”

  我也瞪大了眼睛,我确实想不到,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骗你呐!你想想,他一个快死的人了,一定是觉得就这样死了太平淡,就想闹出点儿事情来,反正怎么死也是死,这样死了不还能出名?”

  “可我去过那个村子,而且已经证实那些事情确实发生过。”

  “或许那些事情真的有,但也有可能是另外的原因,怎么就能证明是他做的?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事情也很简单啊,我们的同志怎么可能连这样的案子都破不了?这简直是在污蔑我们的形象嘛!你是记者,可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你一句话影响的可是一大批人哦。”

  我从警局出来,案子就已经完结,定性是一般的自杀案,警局也通知了陈根清的家属,由于天气较热,尸体冷冻存放的费用太高,经他的家人同意,警局已经把尸体送去了殡仪馆,届时他的家人来了把骨灰带走即可。我,自然也完成了任务,看不出继续留在恩都还有什么意义,就收拾行装返回江城。只是来时人一双,归时只一个,不仅使我的心情悲壮了许多,也让我一路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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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讲到这里,其实已经可以划上句号,再说就是题外话了,所以下面的内容可看可不看,不看丝毫不会影响到对故事的理解,可如果看了,那也就看了吧!

  从黄羊堡回到江城后,我仿佛大病一场,就像真被勾去了魂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恍恍惚惚像是在梦游,这种状态差不多持续了一周之久,直到那天我决定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以我的工作经验,当然不会判断不出这种故事根本不符合我们报纸的要求,即使我是责任编辑,也不可能通过报社最后的编审,可我还是决定去写,我那时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或许会有意外吧!

  事实上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把故事的缩写版送到主编办公室,当天他就把我找去,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紧紧看着我。主编说你工作不是一两天了,这种东西怎么还用送来给我看?我想再解释一下,可转念一想,主编的话可能早就等在那里了,内容明显与本报风格不符,而且只是从一个人嘴里说出,无法保证其真实性。我犹豫之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拿起稿件默默地出了主编室。

  我找到了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其实在写之前,我就已经有这种打算,把全文送给他,看有没有出版成书的可能,就算没有对陈根清的承诺,我也希望这个故事能有更多的人知道。朋友接过书稿后非常自信地说没问题,以你的水平出版简直小菜一碟儿。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先看看吧,你还没看是什么内容呢!朋友这才煞有介事地翻了翻书稿,然后说好吧,我先看,你等我的消息。

  就这样,我开始在极其无聊的日子里等待,一个人如果有了心事,对其它的事情就会失去热情,我的助手小王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故事我也给她看过。小王说或许是真的,可无论真假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它离我们现在的生活太遥远,可以说没有任何联系,所以有什么理由再去为它费心伤神?我能够理解小王的想法,虽然年龄差不了几岁,但我们却清晰地被分在了两个时代,有些东西她或者说她这个时代的人,是很难理解也认为没有必要去理解的,她的话也代表了她那一代人的想法。世界总是在不断前进,或许我已经跟不上步伐,所以大多人都在欢声笑语,而我却在愁眉不展。

  小王还是不断地劝我,快忘了它吧,我们得赶紧做几期有份量的栏目,知道吗,我听说主编已经非常不满了。主编确实已经批评过我好几次,他认为专版的质量在下降,而原因就是我最近对工作的态度不端正,并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事情要分清轻重,你能打拼到今天很不容易,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大好前程。话说到这种程度,再笨的人也知道这相当于什么,我没有选择,工作是必须要重视的,于是我只能强迫自己把心收回,然后全力地投入到本职工作中去。

  我知道出版社审稿比较麻烦,可我没有料到时间会那么长,我甚至都已经开始淡忘了,却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那天天气很冷,让人觉得要下雪,江城已经好几年都没有下过雪了。朋友在电话里告诉我,说稿子他非常喜欢,故事简直太棒了。然后,朋友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沉默对我来讲已经明白代表着什么,于是就主动地问:“是不是不能出版?”朋友叹了一口气,“稿子虽然好,可现在的出版你也知道,很多时候我们也没有办法。”朋友开始和我解释不能出版的原因,似乎怕我认为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尽力,所以尽可能地把原因说得不能再透彻,什么市场因素,什么现在需要文化消费品而不是文学作品……其实那一刻我已经走神儿,根本没有认真听,那些话我似乎以前也早已听过,朋友可能并不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会怪他。

  放下电话,我突然有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一直悬了很久的心,终于能落回肚子里了。我默默念着陈根清的名字,“陈根清啊陈根清,并不是我不想帮你,也不是我故意食言,你应该看到了,我已经尽了我所有的努力,还是不能发表不能出版,我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让我用口述的方式,去一个个地讲给别人听?”这似乎不太现实,先不说我有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就算我去讲,又有多少人会有时间或者会有耐心能够听我把故事全部讲完呢?就算听了,又能有几个会相信呢?所以,这个故事的命运只能是被掩埋入土,就如同黄羊堡的那些尸骨一样,化作尘土与大地永远地融合在一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这种结局并不是我希望的,更不是陈根清希望的,可天地万物的命运,在冥冥之中似乎早已被注定好,人的力量毕竟太过渺小——我只能在心里深深遗憾,陈根清耗尽一生精力做的这一件事,对于他来讲就等同于他全部的生命,所以他才会那样激动那样兴奋,才会在压抑了二十多年之后,仍然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它公诸于众,他想要的恐怕不仅仅只是让人惊讶,或许还有别人的赞许和崇拜,毕竟那是一次超乎想象的“创举”,只是我,已经没有办法让他的“理想”成为现实。

  我这样想着,就打算用一声长长的叹息,作为这件事情的终结,可在我做完呼气动作后,器官突然僵住了,肌肉这一刹那间的凝滞,差点把我噎过气去。我开始剧烈的咳嗽,连眼泪都咳出来了,脸上的表情也一定不会太好看。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我只是被小小的呛了一下,因为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于是我周身的血液在瞬间就沁出寒气,直接导致了我上述的反应。这似乎太过滑稽,让人哭笑不得,就像一个男人背着女人在外偷情,某天女人突然从他的衣服上捏出一根长发,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男人终于尴尬地决定承认他的出轨,可女人在听完后却哈哈大笑,说你少来逗我了,我还不知道你?这根头发分明就是我的嘛!

  就是这样,陈根清完全可以不用死的。

  04年11月—05年6月

  08年7月修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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